裴隽离只得暂时放下了忧虑:“王爷说得在理。那就从御史台开始,诸位依次上报要事吧。” 沈莲舟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为何是御史台?” “为何是御史台,”裴隽离道,“王爷听了不就知道了。” “好吧,”沈莲舟点了点头,似是妥协,转而看向了裴隽离身边的那名文质彬彬的侍郎,“那就从御史台开始。” 那名斯文从容的官吏听闻此语,先是深深一拜:“微臣高纫兰见过王爷、裴相。” 裴隽离道:“虚礼不必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高纫兰这才从笏板后抬起了头,他道:“微臣身为御史台侍郎,要务是协助陛下监察百官、肃正纲纪。去年、也就是景明二年三月,微臣同白鹭阁之人奉命暗中查访。原先微臣以为这只是例行公事,不料三月末时,微臣同度支部一同对账,发现原本应该用于赈灾的三百万两白银,实际只到了两百一十万,还有九十万两不翼而飞。” “微臣知道事关重大,因此为了避免差错,这一年来,微臣便一直和白鹭阁的人日日夜夜调查真假,以及缺漏银两的去向。微臣原以为只是个别官吏利欲熏心,贪墨国帑,然而微臣查到最后,却发现这一笔银子,是被王爷您拿走了。” “若只是寻常贪污,微臣还不会当堂揭发,”高纫兰直起了身子,“可是这一笔银两据微臣所查,统统是被建宁王用来培养私兵了!天子脚下,挪用灾银,若是一时财迷心窍也就罢了,可畜养私兵,事关重大,微臣不敢不报。” 此言一出,满朝顿时骇然,裴隽离侧头看着沈莲舟道:“王爷如此步步为营,只怕图谋不小啊。” 沈莲舟心如止水:“裴大人,皇上委托你我代理国政,你我二人却当庭闹得不可开交,岂不是有损陛下的颜面?” “王爷也知道陛下的颜面,”裴隽离道,“王爷身为陛下亲眷,不思报国,反而意图不轨,敢问王爷几时曾把陛下放在眼里?” “裴大人,你我同朝为官,何必如此?”沈莲舟道,“裴大人这分明是在挑唆陛下同本王的手足之情。” “这话王爷拿去哄骗别人也就罢了,可别连自己也哄过去了,”裴隽离冷笑,“你昔日养父安平王犯上作乱,败于陛下之手,所以多年来一直怨怼在心,企图伺机报复!是王爷自己先抛弃了这手足之情!来人!” “谁敢动手!”沈莲舟一声断喝,终于撕下来了那张平日里温和的笑面,“楚西涧!” “属下在!”楚西涧带着一众戈士一瞬间从殿后窜出,太极殿内登时大乱,魏歆厉声道:“建宁王,你要谋反吗?!” “不是本王要反,而是你们一个个都把刀架在了本王脖子上,把本王逼入了绝境!”沈莲舟唰地拆下缠绕在腰间的软剑,“事已至此,不得已而为之!” 生死关头,纵然历经风雨沧桑,太极殿内众臣还是闹哄哄乱作了一团,裴隽离当即喝道:“不要乱!京城守备军已经赶到,乱臣贼子必无退路!” 魏歆也道:“建宁王,你觊觎皇位,心存不轨,纵然陛下不诛你,天亦不容!” “皇位?!你以为本王要的是皇位?!”沈莲舟似是被这句话彻底戳到了心间的痛处和旧伤疤,登时怒不可遏,“本王要他苏墨秋死!” 他总算在撕破往日伪装的那一瞬流露出了隐藏最深的恨意,不是对沈慕安,不是对在场的众人,而是对他昔时险些引为知音的丞相苏墨秋。 “建宁王,你胡说八道!”尽管魏歆对于苏墨秋言行举止颇为不满,但也认为他至少罪不至死,“苏相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如何得罪了你?竟至于要你必须杀之而后快?” “那你去问他!”沈莲舟几近嘶吼起来,“若不是他当初跟沈观说了那些攘外必先安内的鬼话,我父王又何以至此?!我今日就是要重算旧账,就是要他以命来抵!” 语罢沈莲舟手中软剑一振,眼见就要朝着魏歆飞来,魏歆心知躲闪不及,干脆闭上眼眸从容赴死。下一刻却听铮铮数响,一点寒芒破开了毒蛇般缠绕的软剑。 “你既要和我算账,何故迁怒太傅?”沈慕安拔出佩剑梦觉,森然一笑,杀意尽显,“建宁王,私人恩怨就该私下了结。” 沈莲舟被这一剑震得关节发麻,他皱眉捂肩,不可置信道:“苏墨秋?你几时习得了这般武艺?你不是……” 你不该是拉不开硬弓,提不起重剑的么? “闲话少叙,”沈慕安目视环绕,梦觉剑雪芒逼人,寒气森森,“让本相来瞧瞧,谁能取本相性命。”
第28章 绝地 乍见“苏墨秋”前来, 裴隽离面露喜色的同时却也不免疑惑诧异。 “丞相大人你、你几时习得的这般武艺?” “先带太傅和其他人离开,”沈慕安一手持剑,猛地击退身后意欲偷袭的甲士, “陛下已经名白鹭阁和京城守备军一齐出动, 今日乱党必败无疑。” 沈莲舟一声冷笑:“还未到最后,你这话说得为时尚早。” 太极殿内百官衣衫不整,尖叫四起, 分毫没有了平日里名门世家该有的风范。见此魏歆高声道:“所有人不要慌!援军已至,今日乱贼必败无疑!” “众位大人莫要慌乱!”墨雪衣领着白鹭阁的卫士砰的一声撞开了紧闭的殿门,“殿门已开, 列位随我先撤!” “想得美,”沈莲舟道,“今日谁也别想走!” “沈莲舟!”魏歆怒斥道,“你胆敢谋害朝臣!”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沈莲舟厉声道,“本王不想坐以待毙。” “魏太傅跟我走,此刻不是争论之时, ”高纫兰起身挡在魏歆身前,抓住了他的衣袖,冲着殿外的墨雪衣喊道, “墨大人,麻烦撞开另外几道门!” “你也走,”沈慕安看了一眼裴隽离, “所有文臣都离开此地!能走便走!” 裴隽离立即点头, 知道自己继续留下来也是给他添堵, 抱拳道了一声“保重”之后,便和剩余的文臣避开乱兵而撤。 楚西涧当即打算要追, 沈莲舟却叫住了他,他在此刻反而异乎寻常地镇静:“莫要舍本逐末,这些人的生死并不关键,拿住陛下和丞相,他们俯首称臣只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沈莲舟浅笑一声,手中软剑噌地窜出,眼见就要绕紧梦觉的剑尖,“宫门外还有人等着他们。” 墨雪衣见文臣撤得差不多,这才命人闭紧殿门,拔剑道:“建宁王,你犯上作乱,天道不容,不如即刻束手就擒,何苦垂死挣扎。” 沈慕安随手一挥,打断了软剑的攻势,接着又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捅,将背后企图偷袭的叛兵直接扎了个透心凉。他有些嫌恶地掸了掸衣袍上的血渍,冷笑道:“墨雪衣说得在理,你今日并无胜算。” 沈莲舟不急反笑:“是吗?” 血液迸溅的声响不绝于耳,刀剑撞击声铮铮可闻,倒下的尸体没有阻断进攻的趋势,包围圈反而越缩越小,沈慕安难得地生出来了焦躁之感。见此沈莲舟有意扰乱他的神志,高声道:“苏相与其在这太极殿中与本王纠缠,不如前去护佑陛下。” 沈慕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自方才而始的焦躁感源自何方:“你做了什么?!” 沈莲舟故意要扰乱他的心神:“苏相不妨猜猜看?陛下如今中毒未愈,还能做什么?” 左侧的甲士窥见沈慕安暴露出来的空隙与弱点,迅速奔袭而上,紧密的刀风压得沈慕安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提剑抵住刀锋,又抬脚将人踹翻在地。 “大人!”墨雪衣一剑刺穿了面前乱兵的胸膛,急匆匆地朝着沈慕安的方向奔来,“大人小心!” 沈慕安抬手抹掉了唇角被溅上的血痕,蹙眉道:“陛下那边有危险。” —————— “……陛下、陛下?” 苏墨秋意识模糊之际,忽而听得窗外传来了人声。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正想让人进来,却猛地发觉这声音的主人他并不熟悉。 ……莫非是新来的太监或者侍卫? 苏墨秋试探着发问:“这个时辰你们来做什么?” “陛下,”窗外的黑衣剑士右手紧握利器,随时准备将来者一击毙命,“小人是来给陛下送药的。太医说到了喝药的时辰了,还请陛下允许小人入内。” 屋内灯火晦暗不明,苏墨秋企图透过窗纱打探人影的计划不得不作废。 可…… 可殿外为什么如此安静? 即使霍文堂不在,照例也该有巡夜的太监宫女的脚步声,再不济他也应当窥见几抹掠过窗纱的灯影。 身后的剑士见苏墨秋迟迟不开门,小心翼翼地拔出佩剑就要硬闯,却被为首者制止,他轻声道:“不要打草惊蛇。” 门外安安静静地躺着几具宫女的尸体,全是被一剑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为首的剑士上前一步跨过尸首,又极为恭敬道:“陛下,太医嘱咐过了,这毒药虽然不致命,可也需要按时进补,慢慢调养才能恢复。” 苏墨秋望着上锁的殿门,心中起伏不定,疑心有诈。他连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拉过外袍裹紧,余光瞥见了殿后的一道小门。 “……陛下、陛下?” 苏墨秋屏住呼吸,谨慎地拉开小门,一步跨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因为就这么出门极有可能撞上埋伏,但他依据方才点点滴滴的动静推测,这些赶来追杀他的人应该还没来得及将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冒一次险,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苏墨秋本就不曾练过武艺剑术,何况眼下又中了毒尚未痊愈,真要和人搏斗他绝对活不了。与其等到杀手闯入殿内,不如他自己先来寻找活路。 天光尚未破晓,整座平城犹在夜色中安眠,苏墨秋在宫道上没瞧见一点儿人影。他心中一沉,暗道不妙,原先守夜的人和沈慕安方才留给他的护卫们,只怕是已然被处理干净了。 他眼下连个救兵都搬不了! 沈莲舟知道苏砚的存在,此刻多半已经派了剑术高手去拦截住他,否则他绝不可能还没赶到。 殿外的剑士又静候了少顷,为首者转了转眼珠,抬手道:“不等了,立即破门。” “是。” 上了锁的殿门在虎背熊腰的剑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领头人提剑而入,环顾四周却始终寻不见苏墨秋的身影。 “让他跑了!” “不急,”为首的剑士道,“他前些日子才中了毒,此刻身上虚弱无力,就算跑了又能跑多远?” “你们三个留下来搜查,防止他还躲在殿内,剩下的人跟我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是!” 事到如今他只能跑,苏墨秋没有别的办法,可惜他扫了一眼周遭,才发觉自己对于皇宫的详细布局一无所知。 这不怪他大意,他身为朝臣平日里哪有前往后宫的机会?即便去了,短短几日内也不可能记得住所有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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