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剑法定然抵挡不过,沈慕安心头一动,干脆抓起一旁的死尸当做了挡箭牌。利物破开皮肉的声响霎时传来,沈慕安瞅准时机,推开那具已然被扎成刺猬的尸体,三两下便提剑翻到了沈莲舟身前。 到了此刻,沈莲舟面上才掠过一丝惊异,他旋即想明白了沈慕安的用意,冷笑道:“靠近我……想要玩一手投鼠忌器,是么?” “可惜你想错了,”沈莲舟瞬间从袖口中滑出一把短刃,眼看着就要朝沈慕安刺来,“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苏墨秋,我今日前来此地,就是为了和你同归于尽。” “为恩,我该杀你为养父报仇,为情,我却不该手刃旧时好友,”沈莲舟眼中一热,竟是险些落下泪来,“你会死,但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死。” 沈慕安抓紧剑柄,他确信只要沈莲舟攻来,梦觉的剑刃会在此之前先贯穿他的胸膛。沈慕安转动手腕,调整角度,静待着鲜血四溅的那一刻。 然而不曾想在此之前,太极殿的大门于千钧一发之际轰然大开,一支羽箭伴随着破晓晨光一同窜出,直接刺穿了沈莲舟握刀的右臂。 箭矢上涂了麻药,沈莲舟当即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微臣商陆,奉宣都统之命前来协助丞相大人!”商陆领着一众黑甲护卫将殿中剩余的乱兵团团围住,“丞相大人勿慌!” 墨雪衣正要上前制住沈莲舟,沈慕安却抬手叫住了他:“箭矢上涂了麻药,他一时半会起不了身,眼下他根本不重要。不要舍本逐末。” 沈慕安抬眼望向商陆:“陛下呢?”
第30章 故交 苏墨秋带着齐太嫔在前殿里安安静静地等候了一阵, 听见外头刀剑声渐息,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这一招留后手还真的没想错,宋晚桥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处。 他这样想着, 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大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人推开了。商陆领着身后一众黑甲护卫齐齐下跪道:“臣等救驾来迟, 还望陛下恕罪!” 齐太嫔没见过白鹭阁的阵仗,下意识退后半步:“……你们是谁?” “太嫔不要慌,这些都是白鹭阁的人, ”苏墨秋安慰道,“他们既然前来,就表明这危机应该是解除了。” 苏墨秋那声“平身”刚一出口, 便立即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从前已经说了宋晚桥“死讯”,这个人眼下根本不能暴露在白鹭阁的人眼前,否则他的“谎言”直接就被人识破了。 “……糟了……”苏墨秋暗道一声不妙,可商陆已然领着黑甲护卫们开始搜查嘉福殿。 “陛下莫要担忧, ”商陆拔剑道,“臣等来此,就是为了替陛下手刃宵小。” “……等等!”苏墨秋心脏猛烈跳动, 失声阻止,“先别去……” 为时已晚。 商陆手下那批身经百战的黑甲侍卫动作灵敏而迅速,转眼间就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 他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又用脚尖拨了拨死尸布满鲜血的面部,确认这些人的确咽了气之后才道:“陛下勿虑,这些反贼已经断气了。” 苏墨秋赶到时也发现了, 现场除了一堆尸首和未干的血痕, 什么也没有留下。方才救了他一命的宋晚桥, 早已不知何处去。 苏墨秋暗自松了一口气,旋即在心底笑了笑。 这叫什么,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吗? “陛下,”商陆注意到苏墨秋神色间的异动,“陛下身上可有不适之处?” “……无妨,不碍事的,”苏墨秋摆摆手道,“你既然来了,那其余的乱党应当都解决了?” “是,”商陆作揖道,“陛下受惊了。” “只是这些人……”商陆看了一眼地上歪歪扭扭的尸体,面露不解。 “丞相担忧宫中情况,”有了墨雪衣的警惕,苏墨秋现在跟人说话都尽量避免主语,“所以派了他的义兄前来护卫左右。” 事已至此,就只能麻烦苏砚出来“背个锅”了。 “陛下、陛下——” 墨雪衣和沈慕安领着余下的将士纷纷赶到,见苏墨秋安然无恙,一齐跪拜道:“陛下万年!大魏万年!” 墨雪衣心下五味杂陈,在这跪拜的潮流里好一阵尴尬,他偷偷瞄了一眼苏墨秋,最终还是选择了随波逐流,单膝跪地道:“微臣墨雪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责罚。” 苏墨秋的心思全在面前浑身是血的沈慕安身上,倒没怎么注意墨雪衣的神情变化,他上前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番那血并非源自沈慕安身上伤口之后,才放下心来。 “没事了,”沈慕安反而主动握住了苏墨秋的手腕,“这一夜你幸苦,我送你回宫歇息。” 苏墨秋正想说些什么,眼前的景物却开始模糊不清,他努力地晃了晃头,想保持清醒,却始终无济于事。 —————— “丞相……” “丞相大人您怎么样了?” “丞相大人您醒了?” 身边乱糟糟一片,吵得苏墨秋太阳穴疼,他下意识地反应就是难道自己再一次“穿书重生”了? “……别想了,”苏砚在他耳边轻声道,“是你暂时和沈慕安换回来了。” 换回来了?还有这等好事?苏墨秋霍的一下爬起,呆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没错,是他熟悉的那双提不起重剑拉不动硬弓的手。 苏墨秋喉结一动:“你刚才说……暂时?” 苏砚轻咳了一声:“最近总系统在升级更新,不太稳定。你的问题估计还不能完全解决。” 苏墨秋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还是会穿回去。” “大概二十四小时,”苏砚道,“修复工作眼下暂停了,二十四小时之后继续。期间容易出现不稳定的情况。” 意思是让苏墨秋好好珍惜。 “人呢?”苏墨秋严肃道。 苏砚以为苏墨秋问的是沈慕安:“他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原本是想多陪你一会儿的,可我怕宫里还有变故,便先劝他去主持朝政了。” “……我问,”苏墨秋道,“我问方才那些围在我床边嘘寒问暖的人呢?你怎么答的陛下啊?” 苏砚难得有些腼腆:“我、我想错了。他们在这儿太乱,我就劝回去了。” 苏墨秋其实困得很,但他依旧强撑着披衣起身:“我去找找他们,有点事情要做。” 刚走到前院,苏墨秋就意识到了不寻常:来探望他的人里,似乎多了一位年轻俊秀的文臣。 ……高纫兰? 苏墨秋听裴隽离提起过他,说他身上疑似带了点高句丽的血脉,有“非我族类”的嫌疑,因此即便家族是平城豪门,高纫兰也依旧不敢懈怠分毫。 无他,他只想用自己的才学回击旁人对于他“出身异族”的偏见。 作为一个奉行能不讲奉献就不讲奉献的现代咸鱼,苏墨秋承认面对这样努力的人,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惭愧。 不过裴隽离还跟苏墨秋提过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高纫兰除了留心百务,孜孜不倦外,其实还是个颇为心高气傲的人。据裴隽离说,当初高父一连请了五六位先生来给长子教书,可这几位先生在高府没待几天,便纷纷表示高公子才学出众,他们已经教无可教了。 所以苏墨秋对于他能来这里颇为意外,他照例和苏承宣裴隽离寒暄几句之后,便转向高纫兰笑道:“高公子倒是位稀客。” “不敢,”高纫兰一举一动间尽显文人志士的儒雅风范,“学生高纫兰特意来此,是为拜先生为师。” 说罢他恭恭敬敬地跪下,给苏墨秋叩首。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苏墨秋芒想扶起高纫兰,却听一旁的裴隽离道:“苏大人,这一年来他助我良多,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带他前来此地?” “这……”苏墨秋道,“裴兄这是为难我,我平生从未教学收徒,贸然答应,不是要误人子弟吗?” “三人行,则必有我师,”高纫兰并未起身,“圣人之言乃是人间之理,学生高纫兰诚心求教,望先生成全。” —————— 苏墨秋那里看不出来高纫兰的目的,只是话已至此,他不好拒绝。 这个人是想将自己也作为资源的一部分加以利用罢了。不过苏墨秋并不介意多一个免费的打手。 至少有些事他不方便也不愿意出面去做,但像高纫兰这样急于向上爬的人就未必了。 “知道我为什么单独叫你出来吗?”苏墨秋拢袖,“我是要你帮忙,我要去见一个人。” 高纫兰大抵不知道苏墨秋和沈莲舟的前尘旧事,愣了片刻问:“先生要寻谁?” 苏墨秋仰头窥见春光:“一位老同学罢了。建宁王。” “先生为何要寻一个……”高纫兰犹豫地做了一个反贼的口型。 “你不用担心,”苏墨秋道,“我只是和他说说话罢了。再者此事我已经托人告知陛下,并非自作主张。” “……是,”高纫兰道,“他眼下在廷尉府的地牢里,我带先生去寻他。” “听说去年你四处奔走,费了不少精力,甚至连觉都没有好好睡过几个,”苏墨秋上了马车,随着高纫兰前往廷尉府,“这一年来你辛苦了。” “你放心,你如今既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苏墨秋道,“只是我方才问了问,听说你当时为了取得证据,不惜对人严刑逼供,甚至有人受不住酷刑,死在了狱中,可有此事?” 高纫兰霎时间心跳骤停:“先生……” “多行善事,结善缘,总不会有什么错的,”苏墨秋温和相劝,“往后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们同你本没有深仇大恨,何苦如此相逼呢。” 高纫兰缄默不言。 马车在沉寂中驶向了廷尉府的大门。 即便如今身陷囹圄,沈莲舟也依旧云淡风轻,他一袭素色囚衣倚在石墙边,仿佛只是疲惫的行者于此处小憩。 大门开的那一刻他也并不意外,沈莲舟并未起身,甚至连睁眼也不曾。他轻声道:“是你来了。” 苏墨秋放下了食盒,从中慢慢端出来了几碟小菜和一坛清酒。 他给自己也给沈莲舟倒了酒,苏墨秋望着澄澈的酒液道:“我原本是不喜饮酒的,今日为沈兄破一回戒吧。” 沈莲舟长笑起身,跪坐在了苏墨秋对面:“苏大人还是那么有趣。” “不过,”沈莲舟盯着残破木桌上的菜肴看了几眼,“我没猜错的话,这是断头饭吧。” “苏兄既来此地,那可否听我几句话?”沈莲舟轻声道,“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争辩的,只是我到底也曾是天潢贵胄,事已至此,我只求速死,不想再受无端的折磨了。” 闻言苏墨秋倒酒的手微微一颤,险些洒了一桌,他顿了顿道:“既是心愿……我定当尽力而为。” “那就好,”沈莲舟心中一瞬间再无牵挂,反而坦荡了许多,“成王败寇,不过一念之差,败就败,我沈莲舟认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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