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现在应该好好歇息,”沈慕安道,“这些都不是先生应该考虑的问题。” “……陛下,”苏墨秋的呼吸时缓时急,“微臣是臣子,臣子为君王抵挡灾祸,本就是分内之事。陛下眼下应该以朝局为重……” “……” “微臣没记错的话,”苏墨秋勉强地笑了笑,“今日的奏折,陛下还都没有看吧。” “……朕知道了,”沈慕安道,“朕先去永安殿看折子,回头再来找先生。” “霍文堂,”沈慕安扶起苏墨秋,临走之前叫来了霍文堂,“去叫他们过来,就说陛下要见。” “是。” “对了,”苏墨秋又道,“若是有关心陛下安危的忠臣来了呢,也都叫进来。” 墨雪衣拜道:“陛下,丞相大人。” 苏墨秋没去看墨雪衣,反而把目光留给了他身后那名冷然的剑客。苏墨秋不认得此人,却分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以往的威压,仿佛周遭空气都在这一瞬凝滞了。 “把丞相支开,是因为有些话要单独和你们说,”苏墨秋努力支起身子,“白鹭阁的办事本领大家有目共睹,这一夜过去,墨大人应该查到了线索?” 墨雪衣便又将方才的那套结论简明扼要的重复了一遍,苏墨秋听罢道:“这个叫、叫云华的人现在何处?你把他带过来,我要见他。” “这……” 墨雪衣正想说以陛下目前的状态只怕不宜见重犯,不料商陆抢先一步道:“陛下要见的人,微臣已经带来了。” 墨雪衣一瞬愕然:“商大人这……” 苏墨秋也愣了一下:敢情你们白鹭阁的人来之前不是商量好的? “先带他进来。” 云华被商陆扔进来的那一刻就在发抖,连话也说不利索,苏墨秋瞄了一眼道:“能进白鹭阁的人多半也不冤枉,你与其在地上乱发抖,不如把话说清楚。兴许说的话让我高兴了,还能赦免你的死罪。” “陛下、陛下……” “你们的命在你上头的人眼里不值钱,所以比起你的目的,我更好奇他拿了什么东西让你为他舍生忘死,”苏墨秋道,“说说看?” “没有、真的没有……”云华瑟缩着身体,“是小的一时迷了心窍……” 廷尉府的官吏跟着附和:“启禀陛下,微臣等连夜去查了他的家产,他的确没有收过任何好处。” “那就奇怪了,”苏墨秋道,“你上头是谁,怎么这么小气?不应该啊。” “小的、小的其实是受了光禄勋的人胁迫,”云华跪地嚎啕,掀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皮肉上的累累伤痕,“小的昨夜在狱中说的……都是假话,是、是——” 苏墨秋笑容渐消,眸色一暗:“是什么?” 云华不敢抬头,只是用右手颤巍巍地一指。 “……是有人诱导逼迫……” “你胡说八道!”墨雪衣未曾想到此人居然敢当庭翻供,“昨夜的供状是你自己签字画押,亲口承认的,你怎么敢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竟有此事?”苏墨秋望向在场的其他官员,“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一人出列道,“据微臣所知,白鹭阁审理人犯,的确有动用酷刑的传统。” “而且……”御史台的人也道,“而且墨大人目前,似乎不应该出面办案吧?赵子鱼一事结果未定,大人也该避嫌才是。” 苏墨秋叫住了继续发表意见的趋势,他道:“此事确实蹊跷,不管怎么说,墨雪衣这一次还是不要过问最好。” “陛下,我……” 墨雪衣百口莫辩,可往日刻入骨髓的尊严和骄傲又不允许他在此刻服软求饶,他咬了咬牙,跪地一拜道:“是,微臣明白……” “这件事就转交给廷尉府负责,”苏墨秋道,“时辰不早了,把云华带下去你们慢慢问吧。” “是,陛下保重龙体,臣等告退。” 苏墨秋倚在床边,低声对着霍文堂低语了几句什么,后者立即会意,上前轻声叫住了墨雪衣。 “墨大人,还请留步。” “陛下宣我何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霍文堂呵呵一笑,“咱们做内侍的人,不该问的都不会问。” 苏墨秋由于全身乏力,还是缩回了被褥里,见墨雪衣前来也未起身,只是轻声道:“墨大人聪明伶俐,应该瞧得出来这只是一场戏罢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若要责罚,微臣并无怨言。” “你说这样的话,那就是有怨言了,”苏墨秋躺在床上虚弱一笑,“不过暂时还要委屈你一阵,用来麻痹他们,而且眼下也需要你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去保护好丞相。” 孰料话音未落,墨雪衣兀自关了门,缓步上前逼问道:“你根本不是陛下,对吗?”
第26章 对峙 “你若是真的确定, 就不该这么问,”苏墨秋阖眸浅笑,“你这样说, 就表明你现在只是怀疑, 还没有最终确定,怎么样我说的对吗?” “你若真的认为自己是大魏天子,缘何不自称为朕?”墨雪衣步步逼近道, “即便外貌神态可以模仿,下意识的习惯还是改不掉的,这并非是我火眼金睛, 而是你自己露出了破绽。” “……又不是朝堂之上,没必要如此严肃正式吧,”苏墨秋低声笑着,呼吸微促, 并未睁开眼睛,“你若是以此认定真假,只怕过于草率了吧。” “陛下的行事作风我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墨雪衣道,“如果真的是他, 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我,包庇我。”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想要迫不及待接受惩罚的,”苏墨秋淡然一笑, 波澜不惊, “墨大人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你最好现在告诉我, 真正的陛下现在在哪里?”墨雪衣身为白鹭阁副都统,享有御前带刀的特权, 他摩挲着袖中潜藏的短刃,随时准备控制住苏墨秋的行动,必要时将他一击毙命,“也许还能为你自己减轻一点罪责。” 苏墨秋虽然尚在病中,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的声响。苏墨秋慢慢睁开眼睛,戏谑道:“墨大人现在就杀我,未免太过着急了吧?” 墨雪衣倏忽之间拔/出来了袖间匕首,寒芒晃得人眼睛生疼,他逼近床侧,俯瞰着苏墨秋的面容道:“你是苏墨秋,是不是?你究竟为何要假扮陛下?” 苏墨秋面上平静如常,心里还是警钟大作,暗自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愧是从事秘密工作的特/务/头/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是个“冒牌货”。 ……而且他的推测,除了灵魂互换这种简直天方夜谭的怪事之外,差不多也是事实了。苏墨秋眼下的确是在“假扮”沈慕安。 “动手啊,怎么不动手了?”意识到大祸将至的苏墨秋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异乎寻常的沉静,他急促地喘着气道:“墨大人不是一口咬定我是假扮天子的罪人吗?怎么不杀了我,为大魏除害?” “……” 墨雪衣握住匕首的手骨节发白,他有拔刀的魄力,却迟迟下不了挥刀的决心。 “既然不着急动手,那墨大人应该还愿意听我说几句话?”因为心跳加速的缘故,苏墨秋的呼吸越发紊乱,可他依旧临危不惧,“要我说,墨大人眼下动手,只怕是得不偿失。” “……为什么?”墨雪衣握刀的手一顿。 “墨大人要怎么保证,此刻动手杀的人一定是一个假冒天子的奸佞,”苏墨秋挑准了墨雪衣的软肋,“而不是在弑君作乱呢?” “当然,墨大人可以赌一把,我如今中毒未愈,就算想反抗,也不可能反抗得了大人,”苏墨秋额边淌着冷汗,却依旧在笑,“只是这一赌倘若是败了,墨大人便是弑君犯上的反贼,是我大魏的千古罪人!百代之后依然要被后世钉死在耻辱柱上!像墨大人这样的人,能够置生死于度外,可却不能容忍自己有愧于家国吧。” “再说了,我想墨大人所说的这一切,应该都仅限于推测,而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吧?”苏墨秋又道,“白鹭阁出来的人,不该仅凭一厢情愿去办事。否则墨大人要怎么跟宣都统交代呢?” 墨雪衣心念电转,再抬眸时已然没了方才的冷酷无情,他道:“先前你不开这个口,我只觉得此事六分真四分假,你这样一说,我便觉得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好吧,”苏墨秋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就请墨大人现在杀了我,为民除害吧。” “我……”墨雪衣颤巍巍地举起来了那把刀,却没有向苏墨秋捅去,最终缓缓地放了下来。 “我不能杀你……” 苏墨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墨大人到底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不,你误会了,”墨雪衣微微偏过头去,“即使你就是苏墨秋,我也不能杀你。” 这话反而叫苏墨秋怔住了。 “……什么叫不能杀我?”苏墨秋道,“我的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金贵了?” 墨雪衣收起了匕首,眼神有些躲闪:“因为……因为你对我有恩……” “如果你就是苏墨秋,那么前些日子赵子鱼出事,放我一马的人就是你,方才有人陷害,暗中护了我的人也是你,”墨雪衣神情恍惚,心中挣扎不已,“一连两次,都是你出面帮了我,我、我又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置你于死地……” “我、我不管怎么说,终究欠了你一份人情……”墨雪衣又道,“所以不管你是陛下也好,是苏墨秋也罢,我都不能杀你……” “原来如此……”苏墨秋轻轻叹了几声,“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恩情这种东西,应当是一泓滋润人心的泉水,而不是一块压在人心上的石头,”苏墨秋转头望向了墨雪衣,“你觉得呢?” “我……” 恰在此刻,霍文堂谨慎地推开了房门,轻声道:“陛下,老奴方便进殿吗?” “进来吧。”苏墨秋道。 “哟,墨大人也在,”霍文堂对殿内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觉察,“那老奴叫人给您倒点茶水?” 墨雪衣心间五味杂陈,一直躲避着和两人的目光交汇:“谢、谢谢霍公公,不必了……” “你进来做什么?”苏墨秋问。 “回陛下,是白鹭阁给陛下请的那位席道长到了,”霍文堂兴高采烈地叫身后的小太监端上来了一瓶符水,“这都是席道长献给陛下祈福之物,她这次来,宫里不少人也因此收到了符篆。大家可都是跟着陛下沾了光呢。” 苏墨秋一听到这等封建迷信就头疼,他有些绝望地躺在了床上:“这符水是打算怎么用,喝下去吗?” “这倒不是,”霍文堂解释道,“席道长说是洒在屋内殿内就好。” ……那还好那还好。苏墨秋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是要他喝下去就好,他可不想再体验一下中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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