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哥儿,扶一下我。” 话还未落,郑夫子就倒下了。 与他情况相似的,还有不少秀才。 宁颂来时只有一个人,周围有侍卫看到了,主动来帮他,将郑夫子移动到车上。 “谢谢。” 宁颂道谢。 侍卫笑眯眯地说:“不用客气,应该的。” 他是凌大人身边的亲卫,知道是宁颂救了自己的上峰。 对于这个救命恩人,侍卫何止是感激,又看了两眼,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宁颂费尽心机将郑夫子带回家,放在床上,让吴管家请人来看诊。 “不碍事,就是中暑,热着了,休息一下就好。” 宁颂这才放下了心。 等到傍晚的时候,郑夫子终于醒了。在宁颂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不顾形象地灌了一碗冰镇绿豆汤,这才缓了过来。 “还好提前听你的话,准备了藿香正气丸。” 夏日暑热难当,加之又需要在号房里过夜,不少人都中暑了。情况严重的,还闹了腹泻。 郑夫子备的药,恰好是止住了这个问题。 “今年也真是严格啊。”说完了切实的生活上的困难,郑夫子话头一转,转到了今年乡试的变化。 今年主考官非但有学政大人,朝廷里派了人来,再加上学政大人从临王府里请来的人,整个考院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怕是再找不到监考这样严格的乡试了。” 昔日,由于乡试时间长,加上考生需要自己在号舍里解决吃饭睡觉,监考力度并不严格。 今年却不一样。 “但这是好事。”郑夫子说道。 如果像今年一样,各个环节都严格把关,他仍然还是考不中的话,怕就是命中注定如此。 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心中的想法没有说出口,郑夫子换了个话题:“你去拿纸来,我把乡试题默写给你,你也试着做一做。” 在郑夫子心中,他对宁颂抱有的期望值比自己还要高。 乡试考完,出结果的速度没有其他考试那么快。 恰好正值中秋,刘大郎将宁淼、宁木还有郑墨带了过来,于是行程就变成了一家人出去看灯会。 临州府的灯会自然不是青川县可以比,几个小家伙看得目不转睛。 趁此机会,宁颂带着他们去买灯笼,额外还给了刘大娘一只。 “哎呦!” 刘大娘接过宁淼递来的灯笼,犹犹豫豫地看了刘大郎一眼。 “娘,拿着呀。” 自从她从青川县来,住进了临州的小院,就一直寡言少语,刘大郎还以为她累了,只买了好吃的送了过去。 没想到,却不是这个原因。 刘大郎将母亲叫到一旁,低声问:“娘,怎么了?” 对着儿子,刘大娘才说了真心话:“我就是觉得颂哥儿考中了秀才,成了案首老爷,变得有点儿不一样了。” “……有吗?” 刘大郎回忆了一下,觉得并非如此。但另一个方面,宁颂确实也如刘大娘所说的那样,气势迫人了不少。 就好像是经历过了某些大事,整个人变得更成熟、冷静了一般。 之前临州的风雨不方便同母亲说,刘大郎佯装听不懂,安抚道:“人都是要长大的嘛,您就和他正常说话,看他回不回你。” “对了,那灯笼也是颂哥儿专门赢来送给你的。” 刘大娘被儿子劝了一回,心中的担忧少了不少。 等回去之后,刘大娘同宁颂说话,宁颂还是如以往那般答复她,还叫她婶子,刘大娘终于放下了心来。 “就说是你担心太多了吧。” 刘大郎劝慰道。 话虽如此,晚上睡觉的时候,刘大郎想到了这一茬,仍然不由自主地感慨。 比起他来说,颂哥儿前进的道路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过了八月十五,乡试的结果没出来,但之前的亲戚听说宁淼与宁木来了临州,专门又来了一趟。 “两个小家伙,我是你们舅舅。” 这位远方的表亲见到宁木与宁淼时,两个眼睛都要放光,比起见到宁颂时的淡定,可见是真心实意喜欢两个小孩。 “叫舅舅。” 在坚持不懈地来往之下,宁颂终于认了这门亲事。 撇开这些小插曲不提,八月二十日,乡试终于放了榜。 在拥挤的人群中,郑夫子在这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倒数第二十六名。 虽然名次不高,可到底是中了举,有了做官的资格。郑夫子没忍住,回去掉了眼泪。 “就是觉得太不容易了。” 昔日郑墨的母亲还在时,他刚刚考上了秀才,整个人意气风发。 那时候刚刚同妻子成亲,妻子挽着他的手,眼神中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时间一晃,郑墨出生,妻子因病去世,而他屡屡在考试上折戟。 到了现在,已经是鬓角微霜。 秀才考上举人是大事,郑夫子还在临州,就有不少人来贺。不少人甚至提出给他续弦。 “举人老爷需要交际,后院里怎么能没有一位贤内助呢。” 其他礼物郑夫子会看情况收,但这一份好意,他是实在收不下。 “谢谢,我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郑夫子拒绝得很是干脆。 在旁人看来,郑夫子年龄不算大,加上学问不错,有的是继续向上走的机会,但私底下,郑夫子却与宁颂交了底。 “我不打算再考了。” “我考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想来想去,生命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件事。” 郑夫子叹了口气:“以前妻子在的时候,没时间陪她。现在郑墨大了,我仍然没有时间照看他。” “更何况。”郑夫子苦笑了一声,“我被这次科举舞弊案的事情弄怕了。” 透过凌大人的遭遇,郑夫子隐约地察觉到了隐藏在平静潮水下的汹涌。 虽然在年轻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胆怯有些可耻,可郑夫子仍然说道:“官场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郑夫子说:“是我无法处理官场上的复杂问题。” 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隐藏的风险。 事实上,从一开始,并未有人明确地告诉他做官是有风险的,更没有人去教会他官场上的规则。 他所接受的,一直都是要好好读书,才能当官,光耀门楣的观念。 至于其他的,一字不提。 “现在弄清楚这些,是好事。” 宁颂无法评价郑夫子的选择,一方面,他有些抱歉于自己救人将郑夫子卷进来,让他直面生命威胁;另一方面,自己也感到一些怅然。 他同样也在审视着自己的前路,和一直以来的所秉持的观念。 所谓成年人,就是短暂的茫然并不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 郑夫子的迷茫与脆弱似乎只在那一晚显露了片刻,但很快又如同无事一般,正常地处理外务。 来道贺的人要接待,与旧友要相聚,因此,在他宣布打算回乡时,其他人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郑夫子是打算回乡备考?” 下一次会试是在京城,时间是明年二月。 “非也。”郑夫子淡定自若地摇摇头,“我不会再赶考了。” 事实上,郑夫子也不打算托人谋官,如果顺利的话,他或许在青川县的县学里谋一个职位。 如果这个想法不成,那么他会继续开着自己的私塾,并且将私塾的规模扩大。 送郑夫子回乡这一日,宁颂起来得很早。 郑夫子收拾好了行李,将他叫到一旁说话:“不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考中了秀才,就有进入县学或者府学的资格,在郑夫子看来,以宁颂的资质,无论进哪个都没问题。 相比之下,县学人际关系简单一些,而府学的夫子水平更高。 按道理说,宁颂应当在这两个之中二选一,可谁知道宁颂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想去白鹿书院。” 这正是宁颂一直以来所考虑的结果。 排除好友齐景瑜的影响,不久之前,宁颂读了一本来自于白鹿书院的文集,对于自己未来的谋划更为清楚。 他不想去县学与府学。 “可是这能行吗?” 作为秀才,读作“生员”,一般来说很少有人选择拒绝县学与府学,去私人办学的书院。 “我想试一试。”宁颂说道。 为了自己求学的事情,宁颂跑了两回府学,所得到的答案都颇为暧昧。 府学一会儿说没有这个规定,另一边又说需要请示府学里的相关官员。 与此同时,在得知宁颂的名字之后,对方还提醒他,作为案首,他如果入学府学的话,还能得到一份补贴,名为“廪膳”。 折合成银子,一年有四两。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也是一份不小的收入。 府学这边态度暧昧,白鹿书院那边也没有明确的章程。 齐景瑜收到了好友的委托,与书院里提了这件事。因为有宁颂救了凌恒的情分在,书院并不排斥这件事。 奈何之前书院收的都是举人,如何设置秀才的课程,书院里还得商量。 如此一来,进度又卡住了。 到了最后,齐景瑜干脆给宁颂支招。 “不然你去找我师兄去。” 整个白鹿书院加起来,恐怕不如凌恒说话算数。 “这不好吧。”救人归救人,宁颂并未想着让别人报答些什么。 “可是我师兄不在意啊!” 想起这个,齐景瑜着实是有些羡慕了,问道:“你知道今年我师兄送师父的节礼里西瓜为什么少了一半吗?” 宁颂沉默。 显然,是因为还有另外一半堆在了自己家里。 从凌大人回家之后,对方就会经常送东西来,或是吃的,或是实用的物品。 由于这些东西看上去价值不高,宁颂不好拒绝,便只得收了。 宁颂打算找个机会还礼,但始终还没有找到机会。 “你要知道,我们都还没有看到乡试的文章呢。”齐景瑜盯着书桌上的册子看了一眼。 往些年,乡试刚刚考完,凌大人就会将这些优秀的卷子找来,派人抄录之后送回白鹿书院。 可今年,同样的东西齐景瑜还没在书院里看到呢,反倒是在宁颂这里发现了。 “虽然说你救了我师兄,他对你好是应该的。”齐景瑜捏着玳瑁的爪子,幽幽地说,“可这就显得我们失宠了。”
105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