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者抓住赵珩那匹马的缰绳,将它扯到自己身边,而后纵身一跃,倒坐到这匹马上。 原本趴着修身养性的皇帝被生生拽了起来,挡到为首者身前。 绸缎下,赵珩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你,”他气若游丝地出声。 朕不管你是谁的人,你是劫持朕的刺客啊,朕活了两世,没见过谁家劫持,拿被劫持的人做挡箭牌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为首的刺客抓住赵珩头发,阴森森道;“我家主人说了,能活着将陛下您带出皇宫最好,可若死了,亦比在姬循雅手中做个傀儡皇帝强,您人品贵重,想来比起苟且偷生,更愿意为天下殉节。”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姬循雅打进帝都时怎么没面北自尽? “你家主人挺风趣的。”赵珩说。 刺客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惊疑地看了赵珩一眼。 羽箭如雨,箭簇乌光闪闪,杀气四溢。 箭矢擦身而过,看起来毫不顾忌他手中的人质,刺客大骂一声,狞笑道:“看来姬循雅也想你死!” 赵珩点头,深以为然,“姬氏上上下下都对朕有偏见。” 刺客惊愕地看着赵珩,只觉他真被吓疯了。 可刺客来不及多思,又一箭射穿了身边同伴。 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了! “将军!” 刺客听到不远处的靖平军唤道。 他定睛看去,还未等看来者,一支箭便直直而来。 他猛地往下一缩,箭矢刺向赵珩的发冠,强大的冲力竟生生将发冠扯下! 刹那间,乌发四散,几缕长发被风吹得直往刺客脸上打。 刺客咬牙,把刀往赵珩喉咙深处怼了怼,怒斥道:“说话!” 赵珩微微偏头,“想让朕说什么?” 刺客浑身发冷,极度紧张下,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为何他看见皇帝在笑? “说你不想死,让姬循雅放过你,快说!” 赵珩轻轻叹了口气。 他原想着,借这群刺客出宫,再另想办法离开,只不过眼下这个局面,只能说,天不遂人愿。 于是赵珩面向姬循雅,缓缓开口。 他说:“将军,朕怕疼。” 姬循雅眯了下眼,即便知道赵珩看不见,还是朝赵珩笑了下。 笑容温和又娴雅,仿佛此地不是遍地尸首的修罗场,而是一雅致清净所在,姬循雅正为皇帝奉一杯刚刚泡好的茶,令刺客甚至产生了事情或许还有转机的错觉。 下一刻,姬将军含笑控弦挽弓。 羽箭飞驰而来。 皇帝不求情还好,求情后局面比方才更危急。 刺客大骂:“你之前是挖了姬循雅祖坟吗?!” 此言既出,赵珩居然产生了一种所见略同,惺惺相惜之感,“朕非但没挖姬氏的祖坟,反而对姬氏多有厚待。” 如此优容,姬循雅居然还想将他挖坟鞭尸,简直狼心狗肺。 刺客根本没注意赵珩说什么,他按着赵珩的肩膀,欲将他往上一提挡箭,然而一阵剧痛却倏然从腕上传来! 咣当一声,刀刃落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去,却见自己的手腕竟已被一把小巧的匕首贯穿。 来不及发出痛呼,他只觉天旋地转,与皇帝的位置陡然一换,下一秒,在他眼中,箭羽越来越近,放大,再放大! “噗——” 箭矢钉入小腹。 刺客骇异地盯着皇帝,后者还是那副弱不禁风,马上就要断气了似的虚弱模样,一手却紧紧压着他的喉咙,力道之大,竟令他都难以挣脱。 他心知必死,落入姬循雅手中还要再熬一遍流水似的酷刑,面色惨白地闭眼,正欲狠狠咬断舌头,不曾想,一只手比他寻思的速度还快。 咔吧一下,这只手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颌,其动作之狠辣,连他这个训练有素的刺客都自愧弗如。 疼!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筋骨错位的痛苦让他满头青筋青筋暴起,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告诉朕,”赵珩轻声道:“你家主人是谁?” 刺客勉强摇头,一双将欲崩裂的眼珠中满是恨意。 但赵珩看不见,因而也就无所谓他什么眼神。 “告诉朕,朕立刻就杀了你,”赵珩语气愈发轻柔,循循善诱道:“看在你与朕心意相通的份上,朕只让你再疼一下。” 心意相通?皇帝在说什么鬼话,他和皇帝如何就心意相通了?刺客神志不甚清明地想,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谈条件,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他必须心动。 沙哑模糊的嚎叫从人喉咙中溢出,赵珩凑过去听,勉强听到抚北二字。 赵珩挑眉,他自尽之事天下皆知,但没死的消息却是不久前才传出去的,以陪都到北澄的距离,这点时间还不够消息来往传递。 莫非本代抚北王有未卜先知之能,可以算到他死而复生,提前派人来杀他? 赵珩另一只手绕到刺客身后,将羽箭慢慢地向内里。 “想好再告诉朕。”赵珩含笑道,他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姬循雅要来了,”话音在刺客耳畔响起,唯他二人听得见,“朕不希望你做出,让自己痛不欲生的决定。” 他低语。 “五。” 如浆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来,刺客绝望地闭上眼,悔不当初。 不是说,皇帝是个色厉内荏,羸弱至极的废物吗,现在这个身手惊人,手段狠辣,拿箭簇上的倒刺刮他腹内血肉的疯子又是谁?! 瞒不过,根本瞒不过。 剧痛令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思考了,他唯一清楚的是,倘若他再说谎,皇帝一定会将他交给姬循雅,到那时他所受的刑罚,必然比现在难捱千倍万倍。 赵珩失去耐性,面上笑容却无改,直接道:“一。” “宁,宁王——” 名字藏在惨叫中,但足以让皇帝听清。 赵珩满意一笑,松开扼住对方肩膀的手。 身体无力地倒下,在外人看来,却像是他挣脱了皇帝,要暴起伤人一般。 下一刻,所有痛楚皆烟消云散。 滴答,滴答。 滚烫的液体从身体中涌出。 是,血? 他迟缓地低头,看到了自己喉间的箭。 尸体轰然坠下。 赵珩勒马。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很想策马狂奔,不论后路,先跑了再说。 但四周微颤的地面告诉他,大军集结,万马奔腾,靖平军人人携带弓箭,他就算真长出翅膀,也飞不出去。 赵珩调转马头,慢悠悠往回挪。 马蹄声近在咫尺。 赵珩确认了一下自己手里没有任何凶器,仪容仪表也狼狈不堪,俨然是个被刺客胁迫带走,又历经千难万险逃出生天的小可怜。 姬循雅来到他面前。 冷冰冰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厉厉扫过,似要刮掉一层皮。 赵珩喉结滚了滚。 他自醒来后还未这样剧烈地活动过,浑身上下难受得动一下都断骨似的疼,赵珩双颊滚烫,雪白脖颈上的贲起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 他半身衣袍被血浸透,黑中又洇出大片更暗沉的黑。 血。 都是旁人的血。 姬循雅阴沉眼眸中的不快毫不掩饰,他一下伸手,死死地抓住了赵珩的手臂。 先前不以为意,现下才发现自己的确肤柔骨脆,被姬循雅抓着手臂,疼上加疼。 赵珩嘶了声,嗓音嘶哑道:“将军,朕又不跑,你握那么紧作甚?” 他试探地动了下,旋即便觉得手臂上力道陡然增加,如被一圈铁箍勒着。 姬循雅闻言偏头,微微一笑,意有所指,“不跑?” 若赵珩真如他自己说得那般听话,此刻应该在潜元宫里被姬循雅服侍着更衣就寝,而非在城外,还沾了满身旁人的血! 从赵珩口中说出的话十分信三分都嫌多,他早该明白。 赵珩面不改色,先发制人,“朕还未降罪于将军,刺杀在前,劫持在后,朕信赖将军,将陪都布防尽数交于将军,难道将军就是这般回报朕的吗?” 姬循雅轻笑,柔声回答:“伶牙俐齿。” 声音柔得发腻,像极了毒蛇将吞吃猎物前,先用身体紧密地猎物团团裹住。 令人毛骨悚然。 赵珩沙场上出生入死多年,对于危险的感知早已篆刻进了骨血中,他虽未动,姿态却十足戒备,淡淡道,“颠倒是非。” 他的警惕落入姬循雅眼中,为他本就熊熊燃烧的怒意愈浇上了一层油。 好好好,姬循雅反笑,皇帝连刺客都能信任,毫不反抗被其挟持,对他却严防死守。 为什么? 凭什么! 他正欲开口,却见身前黑压压地迎来了一群军士。 “将军。” “将军。” …… 呼声此起彼伏。 姬循雅顷刻间收敛了所有情绪,只面色仍不好看,微一颔首,权作回应。 听到纷乱的马蹄声,赵珩也知道人不少,不欲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姬循雅争执,干脆住口不言。 姬循雅亦做此想,纵马飞驰。 一个时辰的路,两人皆一言不发。 赵珩狂跳的心口缓缓趋向平稳,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任由姬循雅扯他回去。 姬循雅在马上腰身依旧笔挺,姿态端雅,除了死死攥着一只手臂不太体面外,可称一句风姿玉立。 他神情如常,目不斜视,好像根本不在乎身旁人的是死是活,唯有手背上道道狰狞隆起的青筋,泄露了手的主人此刻的心绪。 “将军!”守在城外的燕朗见到姬循雅带皇帝回来,顿时大感放松,欣喜若狂地叫道:“陛……” 下字还未说出口,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将军生生将赵珩从马背上拖下来,塞进马车里。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赵珩再怎么消瘦也是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在姬循雅手里,居然如同拎只狸猫似的轻易。 姬循雅表情也很平静,好像当真是去把自家不听话的猫儿逮回来,而不是去追被刺客“胁迫”离宫的九五之尊。 “下。”燕朗愣愣地把话说完,他沉默须臾,见姬循雅已经将不悦写在了脸上,哪里敢再多言,立刻无声地站定了。 姬循雅看了他一眼,“去命人,寻盆热水和几条丝帕来。” 他语气冷淡,不似让人寻水,倒像是令燕朗提刀。 “是。”燕朗道。 马车内,赵珩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 他并没有因为姬循雅的沉默而掉以轻心,于这种人而言,暂时的忍耐意味着日后加倍奉还。 事已至此,皇帝长长喘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想,既然来之则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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