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循雅本在专注地研究赵珩脖子上哪块骨节更好下口,赵珩表现得过于虚弱,连他的戒心都放松了两分,防备不足,下一秒,眼前景致顿时颠倒。 砰。 马车内传来声响,似有什么东西重重砸落在地。 守在外面的军士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燕大人。” 燕朗绝望地闭了闭眼,慷慨赴死一般地上前,敲了敲车壁,“将军,陛下,可需臣等过来吗?” 姬循雅抬眸,小扇子般长且密的睫毛开阖,先看见的是,近在咫尺的,赵珩的脸。 他扬唇,慢慢地笑了。 赵珩皱了下眉。 他一直很好奇,姬氏到底如何教育儿孙,能把好好的后代都养成这幅阴郁渗人的模样。 “将军。”赵珩轻声唤道。 与此同时,锋利的箭簇狠狠抵上姬循雅的喉咙,似乎在提醒姬循雅谨言慎行。 “不必。”姬循雅温和地回答:“我与陛下对谈,需你进来作甚?” 燕朗犹豫几秒,示意众人向后退了退。 赵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姬循雅。 眼前人,逐渐与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人像重合。 姬循雅的语调似是感叹,“陛下好忍性。” 赵珩笑,亲亲热热地回答:“将军谬赞,论修心,朕不如将军。” 姬循雅笑。 不知为何,他笑得好像比刚才更开怀了些。 赵珩心道什么毛病,难道真有人比起做刀俎,更愿意为鱼肉任人宰割? 喉结滚动,时不时撞在箭簇上。 赵珩不以为意,他不像姬循雅将凶器往里按,箭簇划过皮肤,最多出几道伤口,疼而已,他相信姬将军能忍。 “姬将军方才很好奇,朕为何与传言中的羸弱不同,是吗?” 姬循雅轻轻颔首,秀色的唇瓣微扬。 纵然受制于人,他的目光仍毫不收敛,赤—裸地、放肆地、游走过赵珩全身。 他回答:“愿闻其详。” 赵珩不太喜欢被人这样看着,警告似地把箭簇往里怼了怼。 一缕艳红立时自铁器深陷处渗出。 赵珩一只手拍了拍姬循雅的脸,他很白,那一耳光赵珩打的不重,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了个微红的印子。 赵珩手顿了下,“姬将军,莫要忘了朕的身份。” 姬循雅唔了声,将视线凝在赵珩脸上。 他眼睛生得实在奇怪,眼珠那么黑,却丁点亮光都不见,专注看人时,一片深不见底的纯黑,仿佛蛰伏着某种凶兽,能将人整个吞进去,嚼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被他这样看着,让人脊背都发麻。 赵珩心道,多此一举,还不如方才。 皇帝伏下身,几乎要贴上姬循雅的嘴唇。 他微笑着解答了姬将军的疑惑,“因为朕不是皇帝。” 姬循雅眼中似有情绪翻涌,但赵珩看不清,也懒得分辨。 “朕不是他们的皇帝。”赵珩道。 姬循雅凝望着赵珩,良久,露出个宽容的微笑,“陛下的意思,臣愚钝,不明白。” 神情柔和,如健全者在看疯人呓语。 手轻拍了两下姬循雅的脸。 皇帝含笑看姬循雅,笑意温存缠绵。 像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诱惑。 姬循雅垂眼,只觉喉内干哑得几乎要烧起来了。 “别装傻,”皇帝在姬循雅耳畔低语,“你知道朕是谁。”
第二十七章 “臣当然知道陛下是谁, ”姬循雅浅笑道:“陛下乃当今天子,九五之尊。” 因方才赵珩的警告,他恭顺地垂眼, 视线正与皇帝的腰齐平, 皇帝疏于习武, 细细的一截腰上罩了层单薄绵软的皮肉,线条收得极紧,在他看来,很恰到好处地够把手搭上去。 “臣一刻不敢忘怀。” 赵珩也笑,“装模作样。” “臣字字句句,皆一片赤诚, 请陛下明鉴。” 长睫微垂, 赵珩看不清姬循雅的眼神。 他虽怀疑姬循雅的身份,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姬循雅就是姬景宣,此刻六分觉得是,四分觉得不是,心念一转,皇帝弯了弯眼, “将军,抬头。” 姬循雅就听话地抬头。 令行禁止,不过如此。 连自小养着的家奴都不会比此刻的姬循雅更驯服, 更顺从。 然而被他压在身下的躯体颀长英挺, 纵然隔着朝服,赵珩也能感受到这貌若无害的姬将军经年治军,早练就出了身矫健硬朗的筋骨,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若非赵珩拿箭簇抵着他的喉咙, 后者杀他,连刀都不必拔。 清丽的眉眼仍旧低垂。 赵珩眸光沉了下。 他不得不承认姬循雅的脸好死不死地长成了自己最偏爱的那种,上辈子他初见姬景宣时一眼荡魂,甚至以为那气质沉静的少年郎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甚至还干出了把扳指送人的破事。 若非后来他与姬景宣势同水火,赵珩觉得自己的皇后很可能就出自姬氏。 “看朕。”赵珩命令道。 姬循雅缓慢抬眼,浓黑的双眸如赵珩要求的那样,一眼不眨地看向赵珩。 渗人非常。 他生平最厌憎旁人的控制,但如果下命令的人是赵珩,他可以暂时听话照做,然后在赵珩最得意洋洋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时,打破这一切。 赵珩略略低头,刚刚被拉开一点的距离瞬间又严丝合缝地贴了回去。 鼻尖距离姬循雅不过一纸之距。 呼吸相融。 “看朕。”赵珩又说了一遍。 声音微哑,落入姬循雅耳中,几乎带起了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震颤。 皇帝低语道:“看清了吗?” 因为离得太近,赵珩终于在这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如临渊照水。 炽热的吐息滚落,在姬循雅开口时尽数滑入喉中,“陛下的样貌,臣一直铭记在心。” 愈发干哑。 姬循雅如赵珩所愿,如有实质的目光自上而下,细腻连绵地在赵珩脸上游走,一寸一寸,拭过每一处肌肤。 赵珩道:“那现在告诉朕,朕是谁?” 赵珩的眼睛并不是黑,持续百年的通婚令皇帝身上也有些异族血脉,在阴影处瞳色偏暗,与寻常人无异,烛火下,却涌动着熔金般的光泽。 简直,勾魂摄魄。 便是心志极坚者,对上这样一双满溢情意的眼睛,都免不得心神摇曳。 姬循雅与他对视,似乎觉得烛火刺目,长睫微不可查地阖了下,他笑道:“您是,”故意顿住。 “谁?” 赵珩循循善诱,若他与那刺客对谈时有第二个人在,此人一定会惊于,皇帝与那险将他置于死地的刺客说话,和同姬循雅说话,语气没有分毫区别。 在皇帝看来,这两人在本质上的确区别不大。 “君上。”姬循雅回答。 与此同时,黑眸中掠过一抹不加掩饰的惊讶。 他好像很不解赵珩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却如同面对一娇纵稚童般宽容地,如赵珩所愿地回答了。 话音未落,赵珩眼前顿时阵阵发黑。 他体内余毒还未清理干净,被折腾半夜不说,还纵马杀人,又要提起精神面对姬循雅,早就是强弩之末。 他意志极坚韧,与姬循雅对峙时非但不觉得疲倦,心口反而越跳越快,亢奋非常,身上的不适大半被他忽略,却因为没得到休息,愈发倦累。 他身形微晃,不待他坐稳,一只手臂就环住了。 手臂的主人显然极用力,肌肉紧绷,硬邦邦地抵住了赵珩的腰。 力道重得不可忽视,似被巨蛇缠身,并且,还在继续收紧。 手臂用力,旋即往下一压,两人间脆弱的平衡被陡然打破! “陛下,”姬循雅与他额头相贴,柔声关切道:“您怎么了?” 冰冷的吐息刮过面颊,凉得人不由自主地要发抖。 赵珩闭了下眼,又立刻睁开。 他的身体因力竭而发颤,握着箭簇的手却依旧平稳。 “陛下,”姬循雅抬手,试探般地轻柔抚上赵珩的手腕,“可需要臣,为您找太医吗?”温度不似活人的指尖蹭过皮肤,“譬如,你素日信任的李太医。” 赵珩被这冷滑的触感摸得很不舒服,镇静地将箭簇往里一怼,“姬将军。” 姬将军笑,顺从地放下手,却没有松开赵珩的腰。 环起来异常窄,姬循雅是服侍过赵珩用膳的,也不知这样薄的皮肉,怎么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明明看起来好像只需一点,就能撑得再吃不下似的。 赵珩提了提精神。 对姬循雅这种人永远不能放松警惕,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丁点势弱,看似最谦卑无害的臣下,就会立时露出獠牙。 事已至此,赵珩虽还有心和姬循雅慢慢绕圈子玩,看看谁耐性更好,但他觉得身上一阵凉一阵热,很不舒服,遂低下头,直直地看向姬循雅的眼睛。 “唯谨,”赵珩语调轻柔,触目便是姬循雅柔长的睫毛,他突然手很痒,很想伸手摸一摸,“何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此言既出,他一眼不眨地看向姬循雅。 循雅意为温顺,实在和姬景宣的半生经历截然相反。 大约想姬景宣收敛性情,于是他弱冠时,姬景宣的长辈为他取字唯谨,想他温恭自虚、慎终如始。 但比起世人皆知的循雅和史书中惯常出现的景宣,知道他字唯谨的人均已入土,不对,除了死而复生的赵珩和姬景宣本人。 但令赵珩失望的是,姬循雅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眸疑惑看他。 他似根本不懂赵珩在说什么,神情宽容之中又平添了几分无奈。 姬循雅说:“陛下,臣很担忧您。” 赵珩目光沉沉地望着姬循雅。 “陛下先前中毒,一直都是李太医在未陛下医治,如今十几日已过,臣见陛下的身体,”姬循雅目露关切,悠悠地补充道:“并无好转,想来是李太医医术不精,为龙体康健,不若换一个太医为您调理,如何?” 赵珩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姬循雅,后者神情自然,恰如一个忠心耿耿,担忧君上身体的臣子,毫无异样。 赵珩望着他,眉宇慢慢地舒展开,他一笑,“将军关怀,朕本该受之,只是朕用惯了李元贞,倒要辜负将军一片好意了。” “陛下为君,夙夜操劳国事,臣无论如何用心都应当。”姬循雅亦笑了。 若只听这两句话,当真是一派明君贤臣的和睦之象。 “方才陛下唤臣唯谨,”姬循雅语气淡淡,仿佛只是极随意一问,“请恕臣不解,唯谨是谁?” 表情迷惑至极,有几分茫然流露其中。 赵珩沉默几息。 姬循雅表现得实在滴水不露,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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