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轻轻点头,向庭院走去。 庭院内明灯轻曳,照得帝王背影愈加单薄削刻。 三步、四步……燕靖思在心里念着。 “八。”他无声地喃语,正要向前。 话音未落,冷光倏然溢出,直取帝王脖颈! “陛下!” 燕靖思神色惊变,不过须臾,寒刃已架上赵珩的脖子,持刀者锢住赵珩的双臂,将他往前一推,冷声胁迫道:“别动。” 赵珩余光向后一瞥,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十数人。 他慢悠悠地举起手,很配合地颤声说:“别杀朕。” 众护卫皆刀刃出鞘,只是皇帝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赵珩在心中轻啧了声,姬将军,这条鱼仿佛没有你想的大。 转睫间,那刺客足下一点,抓着赵珩这个大男人一跃而起。 若非脖子上还架着把杀气四溢的刀,赵珩真想抚掌感叹一句;“好轻功。” 夜风急促过耳,脚下是快速踏过宫殿顶端琉璃瓦的咔咔声响。 在屋顶? 赵珩刚要伸手扯掉药绸,就觉得喉间的刀往里了半寸。 他乖乖停手。 “东边有追兵,”他听到一刺客道,“现下去哪?” “往南。” 赵珩忍不住道:“南边也有追兵。” 刀刃骤地向前。 一道殷红立时出现在赵珩的脖颈上。 赵珩轻嘶了声,语调依旧含笑,“西边也有,你们现在唯一能走的方向是北边。” 药绸下,帝王双眸冷得令人心惊。 “永安道在北边,”劫持赵珩的人冷声道,永安道直通昌顺门,也就是进入皇宫的正门,乃是最快出宫的所在,只是永安道两侧铸高墙,乃是一条狭长甬道,且前后两门皆能上锁,“我等进入,墙上若有伏兵,绝无生还之机。” “有。” “什么?”来人冷笑,以为赵珩说的是生还机会。 不料赵珩道:“有伏兵。” 此言既出,众刺客一时沉默。 他们早听过皇帝的名声,对他本极不以为意,今日听其言词,只觉得皇帝被吓坏了开始胡言乱语。 “姬循雅早就为你等备好罗网,”谁料只是几条小鱼,赵珩微笑,“永安道的城墙上不止有人,来的还是姬循雅,以朕对他的了解,他不会给你们留下全尸,”抬手,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划,“但大抵可以保存个完整的头颅。” “你想说什么?”为首者声音有些哑。 “但你们今日不会死在永安道,”赵珩欢欢喜喜道:“因为朕在你们手里。” 本来是诱鱼上钩,只能看不给吃的鱼饵,现在被鱼咬在嘴里,姬循雅看见他,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他非常,非常期待。 不远处的宫道上,已有成队护卫疾行追来。 众刺客惊疑地对视一眼,最终一把拽住赵珩,向永安道奔去。 “别耍花样。”有人在赵珩耳畔狠狠威胁。 赵珩笑,“岂敢。” 这帮刺客果然训练有素,未过一刻,便已奔袭至永安道。 永安道两边铜门大开,通过甬道,几乎可以看见离开皇宫的大门。 刺客们咬了咬牙,纵身而入。 “将军。”城墙上,有军士扬声道:“来了。” 姬循雅抬手,两道厚重铜门轰然落下。 出入口皆被堵死。 见到来人,姬循雅面露无趣之色,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扬起一抹笑。 “放,”箭字尚未说出口,姬循雅瞳孔猛地一缩,厉声道:“停!” 那个被剑架住了脖子的人是——皇帝?! “上面的人听着,”刺客高声道:“皇帝在我们手里,劝你们立刻开门,放我们出去!如若不然,我先杀皇帝,看看是你们射来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 赵珩貌似气若游丝,开口时声音却很清亮,“将军,救朕。” 姬循雅看他。 久病虚弱的帝王仰面,脸色比月光更惨白。 然而姬循雅却看得见,他裂开嘴,笑容越来大。 越来越得意!
第二十五章 永安道狭长, 夜风呼啸过耳,凄烈得有如狼嚎。 狂风吹得赵珩长发纷飞,一片浓黑间, 衬得他所覆药绸, 愈发殷红烈烈, 凤凰羽光华流转,如一捧烈焰,烧得姬循雅眼眶都发疼。 赵珩。 赵珩! 见姬循雅不答,为首者粗暴地将皇帝往自己面前一扯,刀刃上扬,险些生生切入皇帝喉间, 威胁道:“我等贱命一条, 有九五之尊黄泉路上相陪,也算不枉此生!” 姬循雅目光阴阴测测,眼中笼了一层如血的红,明明是再秀雅不过的君子模样,此刻看起来却如同刚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看得身旁人胆战心惊。 既然赵珩费尽心机要找死,他为何不成全赵珩? 不如, 就在这杀了他吧?姬循雅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畔蛊惑道:赵氏没被族灭,若你担心直接改朝换代阻力太大,大可回京后再选一个听话驯顺的傀儡为帝, 如是过几年, 再做打算。 虽此举会为他平添无数麻烦,但绝不会比赵珩所带来的更大,更棘手。 杀了赵珩, 乱箭穿心而已,收拾干净后下葬亦无碍的。这声音低语。若是尸身被弄得破破烂烂, 与你上辈子寻不到全尸的身体放在一处,岂非很相配? 拇指用力,锋利的弓弦轻易割破皮肤,殷红汨汨而出,顷刻间将弓弦染得血红。 他常戴指环,本不会被弓弦割伤,感受到疼后才有几分疑惑捻了捻手指,这才想起,那枚指环他给了赵珩,此刻正在皇帝腰间晃晃荡荡。 姬循雅缓缓低头。 永安道内,赵珩软绵绵地被人挟持着,一身朝服因为方才的拉扯而凌乱不堪,皇帝周身所有,皆是先前他仔细挑选,再亲自一样一样服侍赵珩穿上的,此人现在面上还覆着绣有姬氏图腾的药绸,却马上要与几个无足轻重的东西一起赴死! 姬循雅扬唇,露出个血腥四溢的微笑,就在身边军士以为姬循雅盛怒已极,将下令放箭时,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开门,”冷风灌喉,宛如吞了钝刀般生疼,“放行!” 铜门缓缓开启。 刺客鱼贯而出。 赵珩转头,也朝姬循雅露出个笑来。 这笑容温情而好看,与他眼上蒙着的凤凰羽相得益彰,更显秾烈。 唇瓣开阖,吐出几个字。 姬循雅笑容愈发粲然。 赵珩说:“多谢姬将军。” 喀嚓一声,手中角弓顿折。 “将军。”燕朗硬着头皮向前。 姬循雅将弓随手一扔,“追,不必留活口,就地格杀。” “那陛下他?” 拇指上的伤口仍在向外渗血,姬循雅随手抹了一下,微笑道:“也杀。” 燕朗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将军真被这群刺客气得失去理智了?莫说陛下死了会对时局造成多大的影响,只论众人之中,有哪个敢背上弑君的罪名? 即便真敢动手,事成之后,此人也将不容于世,不容于姬循雅。 “玩话而已,”姬循雅弯眼,声音愈发轻柔了,“我怎么舍得伤陛下?” 燕朗喉结涩然地滚动了下。 话虽如此,姬循雅的神情,看起来有如要将赵珩扒皮萱草。 姬循雅转身下楼。 “哦,”他忽地偏头,好像才想起来似的,语气淡淡地开口:“你那个弟弟……” 燕朗悚然,在看见皇帝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做好了被姬循雅问罪的准备,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顾不得细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将军,燕靖思看顾不利,致使陛下被劫,本罪该万死,属下无可辩白。但他毕竟,毕竟年岁尚轻,一切错处,都是属下为兄长未管教好的缘故,请将军降罪于属下,饶,饶燕靖思一条性命。” “皇帝矫饰伪行,蜜口剑腹,”姬循雅微微笑,楼上灯笼被狂风吹得刷拉作响,光影扭曲地洒落在他小半张脸上,晦暗难明,“被他骗过的人如过江之鲫,方才无论谁去送他,结果都会如此。” 燕朗一愣,不期姬循雅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毫无责怪燕靖思看管不严之意,不,毋宁说他根本没提到燕靖思,反而字字,皆指向皇帝。 皇帝与将军明明才相处十几日,怎么仿佛,仿佛二人已经相识半生。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燕朗忙道:“属下谢将军宽仁!” “燕靖思少不更事,”一缕微光撒入姬循雅漆黑的眼眸中,却依旧阴沉暗淡,深不见底,他的声音很是柔和,竟真的隐含担忧,“我恐他再受皇帝蛊骗。” 燕朗立刻道:“属下回去定然好好管教燕靖思,令他自重!” 姬循雅点点头,折身而去。 待已经看不见姬循雅的背影,燕朗才起来。 脸上的冷汗已被夜风吹干,他心有余悸地长长舒了口气,快步下楼。 此刻,宫外。 赵珩虚弱地伏在马背上,劲瘦削刻的腰身随着军马疾驰而颠簸起伏,他面色苍白若纸,吐息换气缓慢得令人担忧他是不是马上要死了。 或许因为皇帝配合,亦或者更因为他看起来根本没有反抗力气,刺客们放松了不少,见他不动,有人拿刀柄戳了戳他的后背,喝道:“喂。” 赵珩虚弱道:“活着。” 刺客不屑地看了眼赵珩,只觉这皇帝既没什么用,更无骨气,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就能令他乖乖听话,连一点反抗的意图都没有。 这么个废物,也值得他们千里迢迢地过来? 一路逃出宫,靖平军在后面穷追不舍,他们折损了不少人,眼下能否逃出生天还未可知,为首者心中烦躁,只觉宁王想要这个皇帝,简直病得不轻。 为了这么无用的皇帝令大军奔袭,姬循雅更不正常。 赵珩满身黑,唯有后脑上一缕绸带含些颜色,赵珩身后的刺客用刀挑了挑这块红金交织的绸缎,“这是什么?” 赵珩后脑处被人拿刀刃抵着,还很心平气和,“狗链。” 刺客顿了下,赵珩语气太平静,说出的内容却与他平静的语气截然相反,他险些以为自己跑得太快,耳朵出了问题,下意识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戴着?” “戴上瘾了。”赵珩紧了紧绸带。 他眼睛刚能视物,还非常脆弱,能不见光见风,最好不见。 “倏——” 箭羽破风而来! 赵珩猛地折下腰身,却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箭羽骤地穿破他身后刺客的喉咙,血液喷涌。 这人眼珠子瞪得浑圆,还要说点什么,他徒劳地张嘴,喉中嘎吱作响,片刻后,扑通一声摔下马。 浓郁的血腥气逼得众人脸色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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