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的将徐万臻的脸一寸一寸扫过,昏沉着脑袋想。 他不要练剑了。 徐万臻教他的东西,他都要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此后岁月,他也不会再做徐万臻曾交给他的任何事情。 他恨徐万臻。 曲南徵正出神的盯着徐万臻的脸, 瞳仁却骤然映出一道剑光直冲向徐万臻的心口—— 他几乎本能的扭转过身,身形交错间,一股巨痛席卷全身,旋即,他看见徐万臻原本淡漠的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情,连带着攥着他的手骤然发紧。 很疼,疼得比他方才遣散灵力自断修为还要厉害。 他没由来的想,当年他父母被逼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这样,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煜宁。”徐万臻原本平静的声音难得有些起伏不定,他捂着曲南徵背上止不住流血的伤口,灵力强硬的钻进曲南徵的体内,妄图护住曲南徵已经被毁得彻底的心脉。 他失力的被徐万臻抱在怀里,浑身的血液如同冬日里的冰霜,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不过他有点高兴。 因为死了就不用去寻徐万臻报仇了,他欠徐万臻的,也可以用自己的一条命换给徐万臻。 只是他依旧眼睛发酸,滚烫的泪水止不住的下淌。 他想跟徐万臻说好疼。 也想像从前一样,跟徐万臻光明正大的撒泼打滚要徐万臻替他报仇。 可如今不能了,他不能再叫徐万臻师尊,也不能再心安理得的,让徐万臻替他教训别人了。 意识消散前,他看着徐万臻紧绷着的脸,被唇间不断涌出的鲜血呛得有些喘不过气,徐万臻大概也猜到他很难受,便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身子直起来,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十五年,这十五年里,你可曾、可曾有过一日,想过要告诉我真相?”曲南徵的声音很轻,如同濒死之人的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 而后再无声响,甚至原本微弱的呼吸也一并消散了个彻底。 曲南徵死了。 徐万臻抱着他的尸首,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待曲南徵,似乎早就不止是利用了。 那次围剿,他留下曲南徵的命算一时心软,但更多的是算计。 无人知晓,他早在十五年前那场旧案,在亲眼看着旁人将那些所谓的妖邪诛杀时便心魔横生。 彼时,他夜夜难眠。 他无数次从梦魇中惊醒,梦中,他被他母亲牵着手,有人骂他是个野种,那时他很生气,想要同那人打上一架,只是他母亲看顾着他,故而,几乎每次,他都是忍气吞声。 他也曾想过,为何他母亲会那般任人欺辱。 等他再大些,他便发现是因为他们的修为抵不过旁人,也因此,他开始奋力的修炼,他想护着他母亲,也想让旁人不敢再因为他自打他出生就不存在的父亲而骂他是野种。 以至于他在修炼的路上,几乎是不择手段。 后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止有一个灵丹,与灵丹接近的地方,还有一股极强的力量—— 他第一次惊愕的发现,或许自己那从未见过的、不负责任的父亲是一只妖,而他身上有着妖的力量。 他发现后,他母亲也并未有丝毫隐瞒,将一切事宜和盘托出。 母亲说,他父亲很好,即便是妖,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母亲说,他父亲的族人待她比家中之人还要好,所以她曾想过,想过要抛下这个家,同他父亲生死与共,不过他父亲觉得自己的修为护不住她,且她不该因为情爱就与至亲之人彻底断联,于是,她留下来了。 母亲说,后来他父亲日日修炼,总想着有朝一日要亲自登门,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将她风风光光的接到他们的家。 母亲说,后来他父亲的确来了,只是刚一来,便被人关了起来,其实按照他的修为,逃的掉的,可他面对的是她的至亲,他不想做一个临阵脱逃的废物让她受人耻笑。 母亲说,父亲死的前一晚,她用幻术为他编织了一个梦——是他们成婚。 彼时宾客皆满,洞房花烛前,他攥着她的手,说要同她白首不离。 母亲说,他不知道那夜唯一不假的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再后来,他便死了,因为他是妖,所以没有人相信他对人没有恶意。 …… 直到最后,他的母亲攥住了他的手,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说:“若有一天,你能做到护住自己,便替你父亲申冤罢。” “他不该身负骂名的。” “你也不该…不该陷入如此境地。”她垂下眼,轻声说,“是我对不住你。” 那天,他将母亲脸上的泪抹去,告诉她没关系。 他想,他总会为父亲沉冤,让母亲知道她没有错。 只是直到十五年的那场旧案。 他选择了袖手旁观,甘愿让人折辱那些兴许同他父亲一样无辜的妖时,他觉得自己好像变了。 可他还要替父亲鸣冤。 他向来不择手段,只要有利于他,他便不会制止。 所以那天,他只救下了一个看起来很像范鸢袖口里的那只小妖的妖。 再后来,他看见了曲家递来的辞呈。 那一瞬间他便想到了若东窗事发,他定然不能独善其身,他享了此地的灵力,又为济州百家仙门之首,若说他没有参与其中,谁都不会信的。 他不能在为父亲鸣冤前有任何的差池。 所以他想把曲家的人尽数囚禁,只是他没想到,曲家之人宁折不弯,上百口人,上至年过花甲的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孩童,尽数自戕。 那年,济州城内的灵力又旺盛了许多。 他在尸山血海中,听到了一声啼哭。 是一个被藏进角落中的婴儿。 他抱起那婴儿时,婴儿忽然不哭了,还扯着他的衣角,朝他笑了一下。 他眸光闪烁了一下,将溅到婴儿脸上的血擦了下去,原本在曲家满门自戕时他在作祟的心魔忽然平静下来。 他抱着这个婴儿,想了想,他如今的确需要一个比自己还要惹眼的挡箭牌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这样他便不会被人发现,他已经数次,险些失控入魔。 后来他收了这个孩子为自己的徒弟,亲自教养,小时候曲南徵很喜欢抱着他的大腿往上爬,也很喜欢时不时探出脑袋叫他师尊。 等曲南徵年岁大一些时,他给曲南徵取了字,叫煜宁。 曲南徵很喜欢,总缠着他要他叫自己的字,但他不怎么叫,因为他习惯了叫曲南徵的大名,只是没成想,他最后一次叫曲南徵的字竟是在他濒死时,抱着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若此次过后,他便顺了曲南徵的心意,叫他煜宁。 他知道曲南徵很好哄,只要摸摸曲南徵的脑袋,关心曲南徵一句,曲南徵就会别扭的说原谅他了。 可曲南徵死了。 为了替他挡那一剑。 徐万臻闭上眼,克制着压抑的呼吸。 曲南徵不会不知道,即便这一剑刺中自己,自己也不会死,最多是受些皮外伤,吃点苦头。 可他还是替他挡了剑。 所以他是想与自己恩断义绝。 他早该清楚,曲南徵是曲家的人,性子自然也同他们一样决绝。 他想过许多次曲南徵发现自己被他所蒙骗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猜曲南徵会被他气哭,然后破口大骂,甚至扬言要把他的性命取下来。 他知道曲南徵向来是娇纵的,同时,曲南徵也对自己的修为十分自信,所以他想,曲南徵一定会取了他的性命。 他想,曲南徵刺他几剑,他倒也受得住,无非是小孩子心性,觉得自己受了蒙骗,所以要报复他。 但他从未想过,曲南徵会在他眼前,将他教给他的东西尽数遣散,他也从未想过,曲南徵会那么决绝的,死在他眼前。 不叫他师尊,只说恨他,却又不肯报复回来。 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 什么都不给他留下。
第69章 徐万臻单手搂着怀中的人, 眸光阴沉,他看向再次被祁憬笙牵制住的人,指尖微松, 剑柄便被他握在手中—— 银白色的光划过,在空气中残留了一瞬后落到阵外结界之上。 范卿洲额角冷汗涔涔。 喉间一阵腥甜, 他猝不及防的吐出一口鲜血, 顺着唇角直直下坠。 他的灵力近乎消逝,灵丹此刻灼热的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全然烧熟。 “小师叔!!!”祁憬笙瞳孔骤缩,一时失神便立刻被袭来的长剑刺穿心口。 他向后倾身, 眯了眯眼,直到退入结界边缘时骤然攥住剑刃,将原本置身事外的余不霁拖入其中后挑衅般朝余不霁挑了挑眉。 余不霁不是想在阵外作壁上观么,那他偏不让余不霁得偿所愿。 余不霁被他拉了一个踉跄,下一刻,他忽的收了剑,几乎是立刻将剑刃丢出, 与祁憬笙擦肩而过的同时斩断了范卿洲耳侧的一缕发丝—— 范卿洲只感觉到一股疾风飞驰而过,但他依旧没回头, 只听道身后一声剑刃碰撞的声响。 是常穆隐的剑被猛的击落在地。 余不霁深吸了一口气, 眸光闪烁了几下,最终倏地闭上了双眸,他的确是想将檀贺宫的人引来,将水搅浑,但他本来没想过来的人会是范卿洲的。 更没想过, 他会又一次将范卿洲置于险地。 他是欠了范卿洲的。 如今…自然也该护他周全。 至于什么旁的人,生或是死, 都与他无关。 祁憬笙见余不霁没有继续攻击的迹象,立刻退到了范卿洲身侧,将要趁机对范卿洲下手的人逐个逼退后小心翼翼的将手上的将自己的妖力探入范卿洲的灵脉上,如此循环往复试探了几次,他依旧有些不确定的问范卿洲:“小师叔…我能…我能把我的妖力渡给你么?” 范卿洲指尖一顿,他不想接受祁憬笙的妖力,但事到如今,他若只靠自己,定然不能破了这该死的阵法。 半晌,他沉着嗓子,道:“好。” 祁憬笙的这股妖力同前世不同—— 一来是这次祁憬笙为他灌输的是妖力而非上一世的灵力,故而,这妖力每渗入一点,那阵灼热滚烫的气息便深入一点,虽说不难受,但依旧有些古怪。 二来则是前世祁憬笙每次为他护住心脉时几乎都是十分粗暴,这次则与之相反,甚至称得上是谨慎十足。 他在…害怕么? 范卿洲有一瞬疑惑,但随着灵力流逝的愈来愈大,转瞬间便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腕骨上一阵温热,范卿洲微微皱眉,视线不由被那只攥住他的手带到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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