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祁憬笙余光瞥见了半跪在他眼前的人,竟觉着这张脸正逐渐与记忆中范卿洲的脸交叠重合。 范卿洲勉强抬眼,指尖凝起一道青绿色的光晕。 他果然是该先将阿俞送走的… 范卿洲喉头涌上一阵腥甜,这阵法逐渐发出威压,除去祁憬笙以外的三人竟同时被逼出一口污血—— “我与仙尊,曾有过一面之缘。”在祁憬笙身后的人忽然沙哑着嗓子,抬眼看向范卿洲,“仙尊曾救我一命。” 祁憬笙猛的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人顶着范卿洲的脸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但从这话里不难听出,他并非范卿洲,而是一个占着范卿洲躯壳的陌生人。 只是,他若不是范卿洲,为何会同范卿洲的性子如此相近? 范卿洲久久没有出声,那人似乎料到了他记不清自己是谁,只继续断断续续的说:“还替我还了债,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 周遭的环境随着那人的一字一句变幻—— “钱呢?”刀疤脸凶神恶煞的逼近着一个身形弱小、浑身破烂的乞丐。 小乞丐颤颤巍巍的向后退,直到避无可避才垂着头,轻微摇晃起脑袋:“我没有…” 刀疤脸不善的拧起眉,拎起一旁杵着的木棍,当即就要对着他的头砸下去—— “且慢!” 一道清朗的嗓音打断了那刀疤脸的动作,那伙人不耐的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衣着不凡的少年面色稍有缓和,但依旧有些不耐烦的问他:“怎么?你要替他还钱?” 少年闻言,目光落到了那骨瘦如柴的乞丐身上,那乞丐同他差不多大,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块好肉,脏乱的头发黏腻在灰扑扑的脸颊上,双手不安的紧攥着衣角。 刀疤脸见他半天没吭声,以为他不打算出钱,朝他脚边啐了一口唾沫,转身又要动手。 那乞丐近乎绝望的闭上双眼。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他再睁眼,看见的便是那白衣少年迎着春光站在他眼前,手上拿着一块帕子,温柔的帮他擦试着脸上的脏污。 他在阴凉处,微风吹动了那少年洁白的衣角,他失神的看着那少年,半晌,他听见自己问道:“你是要我…” 他说不出那些曾听过无数次的、难以入耳的话,因为他觉着自己眼前这位光风霁月的小公子不该被那些难听的话脏了耳朵,于是,他绞尽脑汁的想到了一个略微委婉的话来做替。 “…要我伺候你么?” 少年握着帕子的手一顿,有些疑惑的说:“我何时说过这话?” 那乞丐看起来比他还要疑惑,那对好看的丹凤眼微微下垂,眼睫轻颤了一下,似乎想不出除此之外,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值得他用那么多银钱换自己活命。 少年也没急着说他的用意,于是,小乞丐就跟着他走了一道,这一道上,少年给他买了许多东西。 有衣裳,也有些吃食,直到天黑,少年终于停住了脚步,将荷包递给了他,里头装着他们花剩下的碎银。 小乞丐自然的接过那些碎银,想问他要自己跑腿多远,但还没等他问出口,那少年便又伸手从荷包里拿回了一块碎银,少年眨眨眼,朝他道:“我要留些银钱吃饭,剩下的银钱应该够你花到找到落脚的地方了。” 小乞丐有点懵:“你不是要买东西吗?” 少年也很是不解:“我是想让你先用这些钱撑一撑。” 小乞丐看着他,半晌,又低下头,看着荷包里的碎银,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多谢。” 少年微微一笑,分明是在黑夜里,却让他觉着像是看到了正午太阳,温暖,又耀眼。 “那下次再见时,你记得把钱还我,我其实也囊中羞涩,攒了很久的。” 少年说完话,他怔愣的抬眼,只见少年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他是觉得,自己能活下去么? 或者说,他是觉得自己能好好活下去。
第26章 过了很久, 他才想起自己连他的名字都未曾问过。 虽然他没有名字,但他知道像那个少年一样穿着不凡的人都是有名字的。 于是,他就独自一人, 在他们分离那处等了许久,他总想着日后能遇到他,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直到前世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祁憬笙口中的同他性子很像的小师叔。 那时他认出了他。 却是在那等情景下,看着范卿洲被自己的心上人凌辱。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只是觉着,范卿洲不该被人如此折辱。 但他也做不出违逆祁憬笙的事情来。 一来是他知道祁憬笙此刻已经被他激的情绪失控, 而自己也并非是他喜欢的人,即便自己去阻止他,也无济于事,二来,是他喜欢祁憬笙喜欢了许多年,要他立刻同祁憬笙反目他也做不到—— 他与祁憬笙相识也阴差阳错下,祁憬笙救了他一回, 后来祁憬笙便时常来寻他,总说他像他很久以前的一位故人, 直到他前世在探月楼里, 借着祁憬笙的光,见到自己年少时等了许多年、曾以为再也不会相见了的恩人。 那时他无比庆幸,祁憬笙闲来无事时会教他些防身的术法,也会把那些古籍往他这送一送,故而, 他很早就看过那些重生之法,只是他先前觉得自己不会用到, 直到范卿洲死时,他用着记忆中,不知是否正确的阵法,拿着自己的魂魄祭阵。 换范卿洲重生。 而他的残魂只能随着那阵法在尘世中停留七日。 “…对不住,我不该、不该占了你的身体。”他唇间又吐出了一口污血,附着在范卿洲身上的魂魄一点一点抽离,“只是我太想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前世今生,无一人说过喜欢他,也无人问过他的名讳。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 前世外头有说他是怀沉仙尊的情人,也有人说他是祁憬笙的一条走狗,还有人说,他只是个无名之辈,但所有人都没有提过他的名讳,似乎他这样的人,不该存于世间,即便苟且偷生的活了,也只会是被人一笔带过的玩意。 于是,他便想在死前借范卿洲的身份,感受一下被旁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只是祁憬笙似乎有所察觉,除了同他比前世说的话多了些也并无不同,若真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祁憬笙第一次有些生疏的给他递了个葡萄吃。 当然,他也知晓祁憬笙并非是要把那葡萄递给他的,于是,他避开了唯一一次被人小心翼翼喜欢的感觉。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体会到被人喜欢的感觉。 因为他查探到了范卿洲的魂魄落到了余不霁身上——那件衣服是他刻意放出去的。 他上一世曾暗中查探过范卿洲除了他未曾查到过范卿洲的脸外,他几乎知道范卿洲的一切喜好,自然也包括那件衣服与范卿洲而言的重要性。 故而,他便主动将那件衣裳送了出去,若范卿洲看见了,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彼时,他便能将所有真相同范卿洲的身体一并还他。 祁憬笙看着眼前一幕幕转变的画面十指几乎镶进了掌心里。 “…时序仙尊,也未曾、未曾陨落。”他猩红着双眼,看向本该盛着自个儿魂魄的身体——也就是被祁憬笙取名为阿俞的那个人。 前世,探月楼内。 辞宁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祁憬笙慌乱的扶起范卿洲的腰身,但罕见的是,那人非但没有抗拒,还十分乖顺的随着他的力道靠在他身上,只是那人身上冷的厉害,胸口处的血液逐渐凝固成一道干涸的血痕。 范卿洲像是一个死人。 祁憬笙脑内闪过这句话后几乎是立刻攥着范卿洲的手,疯狂的往他体内灌输着掺杂了兴许妖气的灵力。 不能死、小师叔不能死。 祁憬笙唇间不断散处白烟儿,而后全都凝成了水珠,挂在了他纤长的眼睫上。 有的水珠同后挂上的小水珠撞到了一起,便唰的一下落在了范卿洲的肩上。 后来水珠越滚越大,落到范卿洲肩上的水痕甚至带了些滚烫的温度,雪白的衣衫紧紧贴在他的肩上。 “…小师叔。” 祁憬笙嗓音发颤,他从未如此失控过,或者说,他以为现在的他足以掌控所有事情,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包括范卿洲的生死,也该像是他预想的那样,恨或者爱,他都得陪自己一辈子。 就这么跟他纠缠不清。 “范怀矜,你…”他扣着范卿洲冰凉的手心,一字一句的朝他威胁道,“你若是死了,我就杀了沐栀青,杀了阿泠…”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几乎要把范卿洲曾见过的人说了个遍:“还有那个小孩。” 但他说了很多人,范卿洲都一声不吭的默认了他的话。 其实他知道范卿洲不是默认了他的话,是范卿洲死了,没办法制止他了。 他硬生生把范卿洲的手掰开与他十指相扣,他把脑袋埋在了范卿洲的肩上,刺鼻的血腥气将范卿洲衣服上的那点令人安神的气息盖了个彻底。 他早该想到的,范卿洲那么多次动了自己为他护身的灵力,这次也不可能那么听话的让自己的灵力护着他的心脉。 他早该想到的。 他抹去了范卿洲唇上艳红的血迹,转瞬覆上了他的唇,扎根百年的灵丹被他强硬的抽离出来,逐渐化作一丝白雾渡进了范卿洲体内。 他执拗的想,死了也无妨,他…大不了陪范卿洲一道闯了阴曹地府。 反正他如今是怀沉仙尊,没有灵丹,也能操纵妖力为他所用,无论范卿洲去哪,他都要让范卿洲在自己身边。 生死相随。 百年修为在此刻逐渐崩塌,而渡进范卿洲体内的灵力也并未使范卿洲起死回生,他同范卿洲在血泊中相拥。 一个作恶多端臭名远扬的怀沉仙尊,带着个传闻中那贪生怕死、早该以死明志的惊秋仙尊死了。 探月楼里的人几乎都惊奇的探出了脑袋,那位丹凤眼的美人反倒是波澜不惊的朝他们说:“今日谢客,诸位另寻住处罢。” 他话音一顿,又道:“本月月钱今日便发了罢。” 一听这话,干活的人都喜气洋洋的从楼上下来,顺带同自己身旁的人说:“这怀沉仙尊死的当真是好啊!他这一死,我们连月钱都提前放了!” “只是那惊秋仙尊…”他欲言又止,“可惜了,他那等天之骄子,竟生生被怀沉磋磨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有人冷笑一声,打断了那人的话:“有什么好可惜的?他为了活命不顾清誉跟这怀沉搅和了那么久,谁知道怀沉杀人放火有没有他在背后指使?” “我看他那兰玉君子的名号就是个狗屁,还君子呢,普天之下有哪家的君子委身于仇人身下?说到底,他不还是怕死,为了活命什么腌臜事儿都干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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