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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请替嫁九千岁

时间:2024-11-11 10:00:04  状态:完结  作者:乌尔比诺

  他稍稍停顿,欲言又止。

  陆依山立在那,侧看过去便是刀锋。他明白孔小乙想问什么,视线从功成身退的叶观澜身上移开,眼波微漾。

  那把匕首若向外偏两寸,本可以留下活口,然而腕力惊人的陆依山偏偏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大人,匕首!”

  叶观澜喊完,迈出一步,眼底并无多余的情绪,陆依山却从中捕捉到一丝明确无误的杀机。

  *

  妖书的起源已查明,纷扰一冬的闹剧总算尘埃落定。

  陆依山向昭淳帝回禀案情时,寿宁侯就在一旁,听闻廖广生已死的消息,不禁抬眼道:“死了?”

  陆依山道:“侯爷明鉴,当日情形危急,犯人持火引就积薪,就地诛杀实属无奈之举。臣将相关人证物证皆已带回,请圣上旨意,与锦衣卫、大理寺三堂会审。”

  锦衣卫都指挥使聂岸冷哼一声:“人死了,物证也烧没了,督主大人真正将这起案子做成了一桩无头悬案,还审什么?”

  锦衣卫与东厂同领侦察之职,在朝少不得有职责交叉的地方,日常打交道,潜生龃龉是难免的。昭淳帝见惯了二人明里暗里的互掐,对聂岸此刻的绵里藏针并不加意。

  陆依山道:“大人这话我便听不明白了。何谓物证已毁?泮冰馆一行,下官带回的印版样书全部完好无损,足以证实廖广生的罪行。大人口中物证,不知指的是什么?”

  聂岸瞿然一惊,自悔把话说得太急,支吾着道:“卑职私心揣度,妖书闹得满城风雨,总归不是一个小小书商能办到的。背后......”

  “以大人的意思,这起案子必得挖出幕后主使,才能算了结吗?”陆依山打断,目光如炬。

  此话一出,昭淳帝不禁脸色微变。

  原本妖书四起,把孙贵妃抹黑成觊觎储位、狐媚惑主的妖妃,为此孙氏跟他哭闹了好几场。刘玄心疼爱妃,连带着对外戚也多有抚慰。

  按理说寿宁侯为贵妃生父,本该是最希望大事化小的人。可观其和其心腹的态度,大有刨根究底、至死方休的架势。尤其陆依山那句“必得挖出幕后主使”,听得刘玄更是心头直打鼓。

  聂岸哽了下,还欲再辩,只听昭淳帝凛声道:“既为奸商乱政,那按律严惩便是。储君之位事关国本,断不容民间妄议。”他转向陆依山,“朕赐你神策令一块,此案无须三堂会审,便交由东厂全权处置。”

  凡持神策令者,出入三品以上官府署衙,无需经过主官允准。换言之,方圆镇都皆为他的应入之地。

  陆依山下拜,领旨谢恩。

  寿宁侯脸上挂不住,无奈还是得敷衍几句:“督主大人年少有为,实乃我大梁之干城。看来前几日的那桩婚事,下官做媒是做对了。”

  提到与叶家的婚事,陆依山再次叩首:“臣斗胆,还有一事相求。”

  “讲。”

  陆依山不卑不亢:“臣自知微贱,实难攀附得起叶家门楣。何况历朝历代,赐婚宦官的女子多出自罪臣之家,此事传扬出去,恐教人疑心圣上与叶相君臣失和。于内惹百官争议,没的叫人揣度圣心,于外保不准让蛮夷以为我大梁阋墙于内,再生出什么异动来。”

  这话真正点醒了昭淳帝。

  刘玄不傻,这两次的事单看起来没什么,联系到一起,寿宁侯利用他的疑心打压异己的用意昭然若揭。

  他幼从庠序之教,不能说多么精通政事,也懂“鱼不可脱于渊”的道理。君主裁定臣下生死,本为理所应当。但若有人擅攫帝王权柄,互相倾轧,昭淳帝也决不允许这种太阿倒持的事发生。

  古来天家权势,只能集于一人身。

  “赐婚之事到底是朕有欠考量,叶循没有抗旨,表明对上还存了几分敬畏。听闻叶家二公子也在妖书案中立了功劳,朕赏罚分明,既然陆卿无意,那这桩婚事不提也罢。”

  聂岸还欲再说,昭淳帝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

  “聂指挥使心思通透,办案时若能分出一半的机灵劲儿,何至于让几句妖言扰了朕与贵妃的清净。”

  聂岸眼皮子一跳,“扑通”跪了下去。

  昭淳帝身心俱疲,刚要下旨跪安,忽听陆依山又道:“泮冰馆为妖书滥觞,凡那日出现在馆中的买欢客,依律都要盘查。只是其中涉及不少镇都权贵,臣不敢擅专,还请圣上示下。”

  昭淳帝捏着鼻梁,略显不耐道:“既有现成的律法在,陆卿放手去做便是,有朕兜底,怕什么?”

  陆依山依言告退,刚出武英殿,一撵红顶软轿从身旁匆匆经过,轿帘自始没有掀起,里面的人连句寒暄也欠奉。

  “那是翰林院大学士齐耕秋,齐阁老的轿子。”梁柱后闪出一名玄甲侍卫,缀在他身尾轻声道。

 

第5章 夜访

  陆依山放慢了脚步:“今日不是轮到他休沐,内阁也已散值,齐耕秋这会儿进宫做什么?”

  孔小乙还是当日的五官长相,眼眉口鼻却像经历了一番深刻的打磨,变得立体深邃,再有那身玄铁甲胄显衬,整个人看起来英挺秀拔极了。

  他随在陆依山身后亦步亦趋,闻言抿嘴笑:“督主把人家儿子扣了,还问人家进宫做什么,好没道理。”

  陆依山像是才想起来:“他儿子,叫什么来着,也在受讯的人里?”

  “齐赟,”孔小乙提示道,“东厂的人在后门将他扣下,从怀里搜出了两本禁书,一看就是个不务正业的膏梁公子,受了池鱼之祸罢了。”

  陆依山想起妖书中对齐耕秋的指斥,顿时陷入沉思。

  半刻他问:“廖广生的来历查清楚了吗?”

  孔小乙道:“已经查实,廖广生确曾是安陶郡主的人。昭淳十一年壬寅宫案发,郡主谪往云南,临行前遣散了一批幕僚,廖广生就在其中。至于后来被除籍的原因,大抵和叶家二公子说的不差。”

  陆依山道:“安陶这回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叫她好生记着。”

  孔小乙撇嘴,“她那么凶,我哪招惹得起。”话锋一转,“亏我以为你的功夫久不用,已经废成那样了,回去可没法跟我爹交代。”

  陆依山睃他一眼,没吭声。

  风吹开袍袖,孔小乙似有所感:“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陆依山在风中拢氅,袖口滑落,内衬着精铁束袖。他从不以手腕示人,那两弧薄铁片包裹着的,是他不容窥伺的隐秘,也是不容侵犯的尊严。

  “心愿未了,不言归期。我与师傅早有言在先。”

  孔小乙强压着激动,“你已在镇都沉浮了七年,还不死心吗?泮冰馆的那帮人......罢了师兄,逝者已矣,可是你还活着,做什么非要纠缠那空穴来风的八个字不放呢?”

  甬道两旁的宫檐正在化雪,哗啦声不绝于耳,一如三年前的瓢泼夜。陆依山眸光轻动,垂低了视线。

  雨水淌过帽沿,快得像流汞一样。陆依山的视线被雨帘遮挡,看不清倒地之人的脸。

  他颤颤地伸出手,刚摸到衣摆,方才气若游丝的人忽地有了一丝生息。“小山……小山。”手被人握住,冰凉滑腻的触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他本能想往回抽,无奈对方竟似竭尽了全力,死死钳制着将他又带近了一些。

  雨越下越大,这孱弱的一声透过雨隙落在陆依山耳中,不啻惊雷。

  “小山。”久远的回忆里,耳边好像有谁在慈声唤他,是眼前这个人吗?

  “世间……巨虺,尽出……刘氏……灭了魏家满门之人……”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陆依山瞳孔骤缩,失而复得的狂喜转而被更大的慞惶没顶。

  血直如流不尽一般,唤起了记忆最深处的梦魇。陆依山忘掉了恐惧,疯狂地想要堵上那伤口,血湿红了双掌,干涸以后指节无法弯曲,稍一动弹就会带起强烈的撕扯感,钻心彻骨的疼。

  “小师叔!”

  画面陡转,遍身是血的孩童被困火海,也是这般无助地哭泣。

  “爹——娘——”

  大雨中天地倒悬,模糊了现实与回忆的边界,他木然地看着手上刺目的鲜血,脑中一片混沌。直到陆殊绝带着阁中弟子找上山,陆依山才在迭声呼喊里找回了神识,而怀中人早已凉透。

  世间巨虺,尽出刘氏。

  世间最大的刘姓之家,出自镇都,就在九重天阙之上。

  雪水在地缝里恣意流淌,荒草碎叶虽然渺小,此间却足根深种,不会轻易被裹挟而去。

  陆依山“呼”出一口气,“那年小师叔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镇都泮冰馆,查下去,一定会有线索。”

  隆冬凛风中,时间飞速流逝,转眼便到了除夕之日。

  镇都上下装点一新,坊市三日驰禁,朱雀大街上张悬了花灯,往来游人甚伙,就连空气浮动的尘埃都晕染了欢腾的气息。

  未知旁人如何,叶观澜这些天过的可谓舒心惬意极了。

  回想上辈子,赐婚一事余波尚在,转眼又刮起了妖书的风。父亲虽然没有直接牵涉其中,却因人前人后的流言再度受到昭淳帝猜忌。

  彼时的这个年,叶府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

  重来一世,叶观澜汲取教训,叮嘱父亲务必约束好手下言官,在外戚因妖书一案对相府大加攻讦时,只需保持沉默。适当的静默反而能助圣上看清当前的局势。

  至于修建应昌军镇之事,亦不当操之过急,少则也要等到兄长年后回京,再徐徐图之。

  旧岁将除,昭淳帝仿如健忘般,绝口不提九千岁和叶三的婚事,一度搅得叶家家宅不宁的赐婚风波就这样悄悄翻了篇。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叶观澜靠着兽皮描金的软枕,偎在廊下看欢喜挂一盏宫灯。

  那小杌子瘸了条腿,摇摇晃晃,赶上欢喜过年又吃胖了些,闻得“唉哟”一声,杌子不堪重负地散了架,他摔在地上气得直蹬腿。

  叶观澜就笑,笑到后来,流光里的眼睛短暂地沉默下来,视线有些濛濛。

  从大悲中走出的心明明很坚硬,有时却又不期然软的像水。叶观澜生逢两世,彻底改了孤傲不群的性子,连欢喜都说,二公子说说笑笑的日子比以前多了不少。

  花门内巧笑倩兮,一抹鹅黄色的俏丽影子浮出暮色,踩着清浅的月辉朝他而来,鬓间银钿跑得凌凌作响。

  “二哥!”

  叶思雨过了年才满十四岁,正值天真烂漫的年纪,见到叶观澜吐吐舌,偷摸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嘘,别让我娘看见。”

  江姨娘气喘吁吁地撵上来:“你个死丫头,谁许你背着我出去乱跑的!街上人那么多,万一丢了怎么办?”

  叶思雨顺势躲到叶观澜身后:“二哥许的,是不是?”手偷偷扯了扯他衣角,挤出讨好的笑容。

  因非一母同胞的缘故,叶观澜上辈子待这个妹妹不算亲近。可叶思雨不一样,她打小最崇拜二哥,有事无事就爱黏着他,扭股糖似的怎么都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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