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暗叹一声,随宫人们一道踏入兰华苑,但令我震惊的是,这里竟出奇的不错。 刚进苑门,便能瞧得一条长形回廊直通内里,殿房统共有三间大的,还有两间小房,从回廊出来,又有一拱形石门连着后院,有几株尚未盛开的兰花枝并着芭蕉叶,正在茂茂生长。 后院墙下,则有一小隙,开了几尺长寸的小沟,向院中的湖泊灌入潺潺流水,湖泊西北处有一傍水小轩,建造雅致,飞檐翘顶,映着明月,宛若一幅精丽墨画。 殿中则更是干净,内殿统共有三间,中间做书房,东边是为寝卧,西边则为宴息起居用的正厅,里头陈设家什虽是破旧了些的,但用品很是齐全。 因着此前皇上并未打算让我住在这里,所以,应是经常有宫人会前来此处打扫添置的。 “这里曾经是谁人居住的?” 我好奇地问道,用手悄悄摸了把门框,并无灰尘,印证了我的猜测。 送我来的宫人欲言又止。 我识趣地不再多问,只默默叫人放好我的行李物品。 这皇家秘辛向来是最多的,根本不得戳破,因戳破了,里头尽是些血淋淋的烂皮肉骨。 我又想起容望所说的“闹鬼”,无端打了个颤。 宫人们替我安置好后,留下了两个看着年岁不大的小太监贴身伺候我。 领头的管事将这两个小太监叫到一旁,亲自耳提面命一番后,方才领人告退。 此时已值夜深。 两个小太监替我前前后后地收拾起内殿卧房,其实内殿比外头更为干净,几乎无须清扫,只要铺上新的床褥就是了,我正环顾周遭,瞧得书房那边好像有不少纸本墨砚,刚想进去看一看,就听得卧房中传来了一声惊呼。 “许公子…奴才,奴才在床板下头发现了这个…” 我急忙走去,元熙和元灵惨白着脸,将一张画像递给我。 这画画得乃是一名女子,正在兰华苑的临水小轩倚栏远眺。 女子墨发白衣,身形窈窕清丽,只脸部的位置却被人刻意用墨水糊了去,只余一团黑影,在夜间烛灯的映照下,一跳一跳的,看起来尤是吓人。 除此之外,这幅画中,再无其他字迹,只在右下角用朱笔印了两字,“重月”。 19、 重月。 大宣长公主,当今圣上容峯长姐。 听闻容峯小时并不得宠,只同长姐相依为命,感情深笃。 容峯登基为帝后,便封自己的长姐容重月为大宣金尊长公主,极尽盛宠。 可惜,这容重月的命并不大好,竟于十九年前在宫中莫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测。 话本中对容重月的描述不过短短数语,也并无甚波折故事,只就是一个困囿于深宫中的可怜女子罢了,可… 她的画像何故会出现在兰华苑中,她同兰华苑原先的主人之间又有何关系? 我望着这副诡异画像,又思及常有人打扫和传言闹鬼的兰华苑,想这当中的曲曲绕绕,怕是并非那般简单。 20、 不过,此事到底同我无关。 所以,我将那幅画像收去书房桌下的箱匣之中,又宽慰了元灵,元熙几句,便让他们早去歇息了。 可轮到我自己躺在这间内殿的卧房中时,却怎也不敢闭眼。 我倒不是怕那鬼神无稽之事,而是因为心疾实在太重,虽在来京途中,我被容望逼着没少喝药,但再多的苦药入喉,皆是无济于事,我依旧少眠多梦。 只要一阖上眼,前世之事便会反反复复来我梦中侵扰,紧接着,心中苦楚便会再度泛滥开去,一发不可收拾,我常哭喊着从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依旧是孤身一人,心中委屈亦不知该同何人来说。 便只能停灯向晓,抱影无眠。[注] 身子早有些撑不住了。 今夜,我大概小憩了不到半刻钟,便又惊醒过来,心口没来由地发闷,后背也因刚刚的噩梦而出了一身冷汗,黏在皮肤上,十分不舒服。 我有气无力地爬起身,掩唇咳了两声,刚想喊元灵元熙替我备水沐浴,却望见窗外洞黑一片,不见丝光,便想现在大概已是夜深,那两人许也该睡下了,于是,我便摸黑起床,自己点了烛灯,打算去隔壁专用盥洗的小殿去接水擦擦身。 盥洗殿中一派沉寂,那罐我自燕王府带来的香露就这般静静地放在架上,在月夜下泛出冷光。 我呼吸微窒,拿起那罐香露缓缓打开,奇异幽香瞬时扑面而来,只嗅了这么一下,便好似平息住了我的燥热,可与此同时,我的心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冰凉如铁。 21、 入宫的前一日,容望照常派太医前来给我看病,我拿出一罐香露和一锭金元宝,求太医替我看看这香露当中究竟被加入了什么。 太医得了钱财,自然应允,他倒出香露中的液体滤去,只剩残留下来的粉渣,一一辨认,“看上去,便就是普通制香露所用的白檀香,薄荷叶,细辛…等等…菟草…此中竟有大量的菟草!” 太医神色凝重,像是不敢相信,又将粉渣用手搓开,细细观察后,才道,“没错,此种香露里,确是被人用了菟草。” “菟草…菟草是何药…” 我心乱如麻,声音发抖,连手都在止不住地发颤,我只好两手交叠,垂放在腿上,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慌乱。 “菟草伤肾。” 太医看我一眼,才道,“若长期使用此等香露,草毒入身,便会破元泄-精,伤及根本,换句话说…” “永远不能再像一个正常男人一般口起口口。” “许公子,你这罐香露是从何而来的?兹事体大,我要向四殿下禀告才是…许公子,许公子…” “大人…” 太医连唤几声,我才堪堪回神,眸光却依旧涣散,怎也聚焦不了,直到听说他要将事禀告给容望,我才又掏出一锭金元宝,冲他跪下陈情道,“此香露我绝不会用于殿下的,还请大人替我保守秘密。” 22、 是啊,这香露我怎么会用在旁人身上呢。 这是许桑衡给我用的。 我从小皮肤娇弱,不喜用皂角沐浴,常用香露。若是在日常所服的药中做手脚,难免会被医师发现。 而香露当中,香料甚多,本就可以很好地掩盖毒药,最是不易被察觉。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偷偷将毒草加在我所用的这种香露之中的,总之,经年累月,草毒入体,我早已无法像个正常男人一般了。
第019章 深宫质(五) 23、 时至今日,我仍能够想起,前世许桑衡是如何以那种半是惋惜,半是戏谑的语气同我说,妙妙,你永远都生不了孩子的。 “为什么…” 我那时哭得泪眼模糊,因方才我还趾高气扬地对许桑衡道,待自己有朝一日要离开燕王府,定要寻个喜欢的女孩成亲生子,好好待他们。 是了,我虽常与许桑衡亲热,但还未做到最后一步,因我到底是个男人不想雌伏他下,又想自己日后还是想找一个真正爱我的女子娶妻生子,好好对待自己的孩儿,不要让他和我一样饱受冷落。 所以就为了这古怪的自尊心,以及那些对未来的缥缈期冀,一直拒绝许桑衡。 许桑衡听完我的问话,慢条斯理地将捆在我手腕上的腰带提了提。 “…” 手腕上的绳索缠得更紧,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刚刚好落入他的怀抱。 … 我跪在草垛中时,膝盖早被扎到通红,我将腿打开,结果却是两只膝盖以一种近乎弯折到平齐的角度直硬地跪下,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上边。… 光洁宛如白玉一般的皮肤很快染上一层绯红,可偏偏宣-泄不了。 我虽不通事,但也知晓,我这个样子并不正常。 我有些茫然,细弱蚊蝇地唤了一声,“桑衡。” 许桑衡没有应我…反而… 我无声地张了张唇瓣,落下两行清泪,为什么… “你难道都不知自己的身体有何不对吗?” 许桑衡的手掌贴在我的腰侧,我战栗不止,疼痛好像已经脱离了身体,虚无缥缈地浮游在意识之外,只有心尖的痛楚才最是真实尖锐。 一下,一下地拧绞着我的血肉。 心里那个一直以来支撑我活下去的期盼好像在此刻就这么…碎了。 “妙妙,你根本生不了孩子的。你的那处有隐疾…体质和正常男子不同。” 我那时并没有看到许桑衡那双藏着滔天恨意的眸子。 我沉沉浮浮,思绪已碎,只余下他的耳语仍在回荡。 “不要拒绝我了。” “妙妙,你天生就该是被我草的。” 24、 我好像是被抽去了脊椎的某种动物,浑身绵软无力,我望着那瓶香露,止不住地干呕,思绪被无形的韧丝缠住,再慢慢收绞,全然都是惶然。 我早该察觉的。 早该察觉的…… 许桑衡恨我抢走了他的身份,恨我害他骨肉分离,所以他才要报复我,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抖着手,将那瓶香露推倒,眼睁睁地看那些淡黄色的液体在我眼前流干殆尽,喉咙一痛,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我这次咳得好用力,整个喉管都仿佛要裂开一样,虽我拼命捂住了嘴不想发出太大的声响,可胸口那里却好闷好难过,像被什么东西揪成了一团,生生地发着疼,冷汗顺着我的额头落到眼中,刺得我泪水直流,终于,我连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软软瘫倒在这间逼仄的浴房中,我无力地摊开手,一丝鲜血从指缝间悄然滑落。 25、 在兰华苑安置下来后,不日,圣上便下令要我同皇子公主们一道去华文殿读书习礼。 我心中惴惴,因去到华文殿,就一定会见到那人。 当然,还有容望。 但抗拒归抗拒,如今我初入皇宫,一切自然要以皇命为重,待圣上调查清楚北燕王真正的子嗣乃是许桑衡,待我揭穿许桑衡的阴谋得报心仇之后,才是我扬眉脱身之时。 26、 元灵和元熙并不知我心中所想,正絮絮叨叨地同我交代明晨去早课的注意事要,其实我前世早就知道了,所以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大宣有五位皇子,两位公主,除年岁已长被封王的大皇子同二皇子以及已经出嫁的大公主外,其余几位皇子和公主皆要去华文殿听少师讲课。 每次授课是从辰时开始,约摸要两个时辰,所学内容包括经史政要,子集论著,不一而论,当然,我也并非日日都要去听课,因为皇子们除了梅若笙外,也另有其他老师私授课业,这我就无须再去了,记忆里,每七日,也不过去个两三日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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