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进京了,好不好?” 果然,待到距离山脚只有一小段路程,已经能隐隐约约隐约听到山下卫兵们的巡逻声时,许桑衡忽然停了下来,认真看向我。 此时暮色也已将近,许桑衡对我道,只要我不想进京,他便带我从另一条小路下山,朝廷的人是发现不了的。 “至于宫里那边…我会去解释…你什么都无须考虑。我已经在北燕的镇上看好了一处府宅,叫百吉买下了,你先搬进去住,待我处理完王府和宫中的事务,便搬去陪你,从此我们再不分开。” “妙妙,我知道你不想留在王府,从此你就只同我一起,我事事都依你,还有你喜欢的那只黑猫,我也会命人带过去,或是你还想养些什么旁的动物,我们统统一起养…” 许桑衡说得很急。 仿佛他是在真心实意地为我做好了打算,眼里升起一簇跃动的火苗,晶然发亮,在提到同我一起住时,嘴边甚至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在暮雪朔风的山道上,格外扎眼。 “许桑衡。” 我有些疲惫地打断他,答非所问,“你告诉我,宫里到底为何会派人来此救我?又是如何派你游说山匪放人的?” 许桑衡笑意顿泯。 我继续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们继续赶路,应该快要到山脚了罢。” “我想入京进宫。” “我早厌倦了燕王府的生活了,此番能进宫同皇子公主们一道读书一道生活,我只觉新奇有趣。” “当然了,你也可以强行把我带走,囚进你说的那处宅子之中,但你应该知道,我讨厌你,不想看到你,若是日日同你相对,怕是会病症发作,早早死了。” “到时,你便只能囚着我的一具尸体罢了。” “妙妙,我不是想要囚禁你…” 许桑衡面色发白,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既你执意进宫,我自会依你,至于救你之人是谁…” 许桑衡声音发哑,“你一见便知了。” 2、 看来,救我之人,并非是许桑衡所喜之人。 我设想了无数可能,又凭借记忆,回想了一下话本中的情节,将前世同许桑衡有过交集的京中人物挨个思考了一遍。 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人会是容望。 3、 原来,容望在听闻北燕王之子被山匪劫持,生死不明的消息后,竟主动向圣上请旨,带兵前来营救。 许桑衡得到北燕兵士线报,说是朝廷的卫兵正浩浩荡荡地在山脚下安营驻扎,欲要攻山救人,便主动求见容望,并且说服了容望,他向容望保证,一日内就会将我安全带下山,免动干戈。 容望同意了,他此番并非为剿匪邀功而来,只为带我入宫,便命人在山下等候接应。 只我虽早知此番入宫,难免会再见到容望等人,已经在心里做过无数次的预设了,却还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容望,以至于容望向我走来时,我竟呆呆地怔愣站住,连句四殿下都唤不出口。 倒是许桑衡,向容望恭敬行礼,还道我此番下山赶了大半日的路程,应是累坏了才不懂得行礼,让殿下莫要怪罪。 容望的目光本一直是在我身上的,他见我平安抵达,面上明显浮出几分激动和欣喜,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皱了眉,似是很看不惯许桑衡这般维护于我,眼角的余光停在许桑衡搀住我小臂的那只手上, 忽然发难道,“本殿下奉令来接北燕王之子许清妙。这许清妙还未开口,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躬身低道了一句,“见过四殿下。” 经年未见,容望如今个头见长,虽还不及许桑衡高,可到底比我还是要高些的,面容也比从前刚毅不少,早便褪去了旧昔的稚气。 他此番穿了一身鎏金色的华服滚袍,披着大裘,眉目之中乍现出令人生畏的锋芒,一举一动尽显雍贵和陌生之感,同记忆里那个笑起来若清风朗月,会总拉着我的手哄我叫他“阿望”的小少年竟是不大一样了。 或许,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才是真正的容望,亦是大宣皇帝最宠爱的皇子。 容望见我一直不错眼地在看他,十分受用,嘴角微微上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许清妙此番能从匪窝逃生,想来也必是受了不少惊吓,来人,先带他回马车休息。至于你嘛…” 容望撇了眼许桑衡,“本殿下看在你游说山贼,解救许清妙有功的份上,就不同你一般计较了,你自可先行回去燕王府,将此事告诉你们王爷,就说许清妙已然脱险,本殿下会亲自护送他入宫。” 容望的逐客之意已甚是明显。 许桑衡却不为所动。 依旧伫立于此,还将抓住我的手臂微紧了一紧,大有不肯放人之势。 我倒当真是左右为难,只得低眉垂眼,少说话为妙。 “你怎么还不走?” 果然,容望开始沉不住气,怒声指责起许桑衡,“本殿下的话,你是听不懂还是要抗令?!” “回四殿下。” 许桑衡微微颔首,语气沉笃,像是早已做好了决定,“在下打算陪同许清妙,一道入宫。” 许桑衡话既一出口,周遭空气瞬而凝滞。 4、 “放肆!皇宫重地,岂是你这等贱民可以随意踏足的?!” 容望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话,“你一个马奴之子还肖想入宫?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去宫里继续养马?” 这时,容望身边的近侍小太监春喜走上前道,“殿下,这人现在已被北燕王收做了义子,此前一直在北燕军中做事,我们也是看他常与这帮山匪打交道,才向殿下举荐了他,若他当真要护送这许公子入宫,没准是北燕王的意思…” “那又如何?” 容望依旧颇为不屑,“一只野雀,便是侥幸能够飞上枝头,也是变不成凤凰的!” 许桑衡倒并未怎么动怒,表情淡漠,但我知道,他被容望这般说,心里定是不服气的。 因他抓我的手很是用力。 弄疼我了。 “我们殿下都已经发话了,你怎还不知好歹!难不成昨日你还没挨够打,今个儿又想吃一顿板子吗?” 春喜见这阵势儿,显是僵持不下了,便打着圆场故意训斥许桑衡。 我心中微微一突。 他们打了许桑衡? 难道许桑衡的腿脚就是被打伤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诧异地望向许桑衡,许桑衡却冲我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转而对容望道,“殿下,妙…许公子自小同在下一道长大,他体弱多病,此次又是第一次离家远行,须得在下随身照看才是,还望殿下通融。”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殿下既然千里迢迢地过来接人进宫,哪还能亏待了许公子不成?这宫里主子多,奴才更多,许公子自会有人用心照顾的。” 春喜忙不迭回嘴。 “可奴才再多,也未必知晓妙妙平常的习惯。妙妙喜食什么,喜喝什么皆有讲究,且他生来娇弱,天热贪凉,天冷须捂,皆要有人提醒,否则就会生病,宫里的人又如何会事事照顾周全?再次,就连他平日里所穿的亵衫亵裤,都须洗上三遍,第一遍洗净布上汗渍,第二遍过清水去脏污,第三遍要用皂荚留香…这些,宫里的人又做得来吗?就连他洗澡时也要用专制调好的香露止汗祛热,这香露在王府时向来也是由我调制…所以,我必须要跟随许清妙一道入宫…” “贴身照顾。” 许桑衡话音刚落,我便已经羞到满脸通红,他…他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言说此些私密事情… 我愤愤然甩开他,却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情。 那便是许桑衡口中所说的香露。 他方才的话说得半真半假,就譬如说那香露,确是我向来用惯了的,但我也并非离了那香露就不能沐浴了,只是我生有热疾,这款香露洗起来最是舒适,前世,许桑衡随我一道进京之后,也常会拿这种香露给我用,因为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北燕一趟,我只当他是从王府里带过来的,可我今时居然才知,那香露…居然…居然是许桑衡亲自调制的。 5、 我生性驽钝,不太懂口口之事,从小到大,连自-渎都是没有过的,后来被许桑衡半哄半迫着做尽那事,我也并不会觉得快意,只觉疼痛。 可我记得年少时,我第一次同容望亲吻时,便觉害羞欢喜,后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好像…好像是起过欲-望的…只后来,同容望分开后,我心思忧沉,热疾加重,身子愈发难受,许桑衡如同救世主一般,给我用了这种香露,才让我舒爽不少,可自用过这香露后,我好像彻底就口口,清心寡欲地都不像个男人了。 后来许桑衡才告诉我,我那处有隐疾。 换句话说,我根本就不能算作是一个健全的男人。 6、 我定定看了眼许桑衡。 许桑衡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他大概以为我虽然总使性子躲他避他,却并不敢真正离开他,且他将我的隐私这般公之于众,就是做好了我性子懦弱,只能忍声妥协的准备。 若是从前的许清妙,必是这样。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冲容望跪下,高声道,“求殿下带清妙上路!” “我只愿独自入宫,不要任何人陪同!”
第016章 深宫质(二) 1、 “许桑衡,你都听见了?他说,他不要你陪他入京。” 容望的面色本还是难看得很,现在却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挥手命人护我上车。 “来人,将这不知贵贱的马奴之子拖下去,杖责五十再轰走!” 2、 我躲在马车车厢中,亦能听到外边在不断传来棍棒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 我被这声响搅得心慌,便用枕头蒙住耳朵,可如此这般,依旧没办法完全隔绝掉声音,我愈加心如惴惴,因今夜这山脚之下不止来了朝廷的卫兵,亦来了不少北燕军中的部将们,这些人皆是许桑衡的手下。 大抵是听闻朝廷已经派了四皇子前来营救我,我养父也不敢再一口咬定我已死在了山匪之手,所以才会派人前来相助,只这么一来,许桑衡今夜因我被责打一事很快便就会传到我养父的耳中,许章驰怕是更会对我怀恨在心。 那么许桑衡呢,许桑衡会恨我吗? 我不敢掀开车帘去看他被打的情形,虽我在车里能听到他被打,但我并没有听到许桑衡发出何声音,就连一句惨叫痛呼都是没有的,容望应该也只是命人教训许桑衡,不会下重手罢。 可兴许只是许桑衡在强忍痛苦。 若这杖责不重,他怎会连路都走不好了呢? 许桑衡只是不愿当着这诸多人的面表露出自己的脆弱与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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