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一日,便有了田广与望鹤楼的掌柜当众发生口角一事,田广激愤之下,才实施了报复。” “虽说赌鬼做出什么事都不令人意外,可推官大人,您不觉得这田广的前后变化太大了吗?”谢柏峥道:“赌鬼的胃口也是被一点点养大的,田广花了三个月才从赌几文钱变成赌十几文钱,他不像是那种敢一次输十两银子的人。” “更巧合的是,田广十五日前输的那十两银子刚好就是他手头所有的钱,这个数目刚好叫田广能壮起胆量最后再上一次赌桌,可是上了去未必还能下来。” “推官大人应当也知晓,赌鬼与亡命徒是不同的。赌鬼贪婪成性,上了赌桌便容易冲昏头脑,可是却未必有胆子杀人。两天时间,田广这么一个开始赌博都要小心翼翼计算银子的人,没这个本事做下爆炸杀人的案子。” “你这样是,田广是被冤枉的?”黄推官两条眉头皱到了一起。 “不一定。”谢柏峥道:“我更倾向于没有完全冤枉他,田广在这案子中并不清白无辜,但他或许在某些地方被人给骗了。” “推官大人。”谢柏峥将卷宗放回桌案上归还,“学生暂时只想到这些,其余的就要仰赖大人再审一审田广与酒楼掌柜了。” 黄推官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搓了搓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黄推官叫来冯县丞,“传话下去,本官要重审田广。” “谢郎君可要去大牢……”黄推官试图发出邀请,被一旁拎着食盒赶来的小药童大惊失色地阻止:“不行不行,我家郎君身子且没大好呢,大牢那等阴冷潮湿的地方怎么能去得?大人若要人陪,我陪你去就是了!” 黄推官:“……” 他这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推官大人一甩袖子,低哼了一声,十分坚定地拒绝了小药童的“慷慨就义”! 谢柏峥失笑道:“你是故意将他气走的?” 小药童“嘿嘿”一笑,古灵精怪道:“这位大人竟然想叫你拖着这副身子去天牢审犯人,叫我气一气,他也不冤枉嘛!” 谢柏峥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药童打开食盒,端出一碗药来:“刚好还温着,郎君快喝了这一碗药。今日厨房煮的鱼汤可香了,咱们这会回去刚好能喝上!郎君便是没胃口,也要多进一些,否则气血亏得便更严重了。” 谢柏峥依他所言喝了药,含糊地应了一声。 回程路上,谢柏峥忽然又咳得很厉害。小药童替他拍着背,着急地说:“郎君定是这两日太过劳累了!不过也是,我家小侯爷带那些人查了这么多天的案子,结果叫郎君花了两天便看出破绽,您要是没累着,岂不是显得我家小侯爷很没用?” 谢柏峥被他逗笑,咳得更厉害了。 小药童:“……” 他真不是故意的。 - 小陈御医的安神香对谢柏峥来讲,果然是没什么用。 谢柏峥从躺下开始便翻来覆去,或许的确是这两日奔波于县衙将他的伤带累得更严重了,直到四更天才睡着一会。 只是没多久便又咳醒,肺腑的伤口也跟撕扯着疼起来。 这时候并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止痛药,只能这样硬生生地扛着,连他的思绪也跟着涣散起来。精力不专注的时候,痛苦的回忆便会趁虚而入。 那些片段的,被火药炸得七零八落的场景,从没有一刻放过他。 “对不起……” 他喃喃地说,而后暗自平心静气片刻,试图说服自己:“可是你已经找到了口供中的破绽,案子一定会破的!” 又过一会,他又想,可是案子破了那些人也无法生还。 还有霍靖川。 哪怕他只是一缕游魂,他也可以回京城最后再见一见亲人,或是去与往事告别。而不是就这样,消失在一次爆炸当中。 谢柏峥叹息着坐起来,门外的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光透进来。他正要摸着黑将灯点起来,却募地听见窗户边有动静。 木质的窗户发出咯吱声,而后吹进来一阵夜风,窗户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谢柏峥举起点着的油灯,灯光之下映出一个人。 霍靖川如从前那般,单手扶着窗柩,就着这个好看的姿势定在原地说:“我正要爬窗进来看你,却不料叫你撞个正着。” 语气无奈且坦荡。 谢柏峥下意识地,又咬下了嘴唇。克制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霍靖川的表情似乎比昨日更生动一些,连说话的语气都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谢柏峥却仍不敢贸然开口。 房中的人起身下床,往前走了半步。 霍靖川便又添了几分得意:“王妃半夜三更不睡,是因为想我了么?” 一瞬间,现实与噩梦之间混淆不清。 谢柏峥仔细辨认着来人,嘴里品出了一丝血腥味。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眼前的人却没有消失,那是不是意味着…… 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期望凭空产生,贪念与欲念从未这样交织。 “我能进来么?”霍靖川问完这半句,才想起自己爬窗未遂还被撞个正着实在不似正人君子,于是欲盖祢彰地补了后半句:“我只是想看看你,没想要做别的。”
第55章 不当老婆55 五十五章 庆王殿下这一路上披星戴月赶来,也不是没有一点近乡情怯。尽管在王府时他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要来见心上人,可实际上很怕谢柏峥不肯认他。 谢柏峥认识他时,他虽别无长物,但整个大庸朝大概也没有第二个他这样风流倜傥的游魂。 如今他成了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呼风唤雨,即便有个亲王的虚名,谢柏峥似乎也没有因此对他另眼相待过。 庆王殿下表面看着胸有成足,实际上紧张得恨不得从头到脚带头发丝地把自己挑剔一遍。他隔着打开的窗,望着谢柏峥,连对方的一点点细微表情都不想放过。 可事实上,谢柏峥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眼神,有种格外的冷静。 霍靖川从前在谢柏峥脸色见过这种表情,那通常出现在谢柏峥试图在无可辩驳的案件中,抽丝剥茧地找出最关键的证据。 谢柏峥在更浓的血腥味里,谨慎地点了点头。 霍靖川单手一撑,挺腰往里跳。他落地时提前收了力,动作很轻,生怕惊到人。 可他即便是再小心,也会发出声响,也会脚底生风地带着侵略感。 那一瞬间,霍靖川似乎又成了不速之客,尤其是这房间的主人态度冷漠,直到现在都没有给他一个笑脸。 仔细想想,好像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霍靖川总算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谢柏峥与他预料中的反应没有一点相同,不管是要生气还是虽然生气但还是有一点点情愫能够给那个突如其来离别一些慰藉。 可谢柏峥面对他,却是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像是过度防备的刺猬,连顺毛都无从下手。这些天里,这个人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爆炸中的离乱、苦楚,还有独自承受漫长的伤痛折磨,连他眼角的泪痣似乎都暗淡了一些,脸色更是苍白得不像话。 谢柏峥恍惚中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达成了心底最隐秘的某种期待,还是正在经历某种旷日持久的噩梦。 希望是前者,这么想的时候,他的眉眼似乎有一瞬间是柔和的,像是那只杯弓蛇影的刺猬找到了最舒适安全的栖息地。 霍靖川专注的眼神并没有错过他这一瞬间的变化,他总算落定的心给自己的登堂入室找到了依据,甚至得寸进尺地控诉:“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谢柏峥像是受到某种蛊惑,短暂地将那些沉重的心理负担都丢开,而后在这个他实在分不清真假索性就当成真的重逢里,带着笑音说:“你还不是进来了。” 霍靖川心想,那不是你先点头的么? 不过好在这句话听起来并不是逐客令,于是庆王殿下又往里走了好几步,在最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停下。 谢柏峥单手举着油灯,另一只手的骨节在昏暗中泛着白,又因为他过于克制地隐藏情绪,而有些不可控地细微颤抖。 他下意识地躲开了霍靖川试图牵手地动作,连油灯都连带着往后躲避了一下,烛火有片刻晃动。 霍靖川这个身份,注定他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很多东西,或者很多人。可他在面对谢柏峥的时候总是格外有耐心,愿意一点也不轻忽地慎重对待他,可以他现在的年纪,在情急之下实在很难克制或迂回。 “你见到我明明就很高兴,为什么不愿意让我碰你?”他堂而皇之地,将内心诉诸于口:“只是牵手,也不行吗?” “你还欠我一次甜言蜜语,结果现在连利息也不让我收了?” 虽然是剖白,也是追问,可是霍靖川的语气却一点也不强势霸道,相反却十分平和而真挚,像是没有看出谢柏峥僵硬的身躯透露出的惊慌和害怕,只是因离别而产生的想念和爱欲得不到平息,产生了小小的不满。 ——以他们这种几乎要彼此相贴地距离来说,这一点不满似乎也是很好哄,只要谢柏峥不再是这副冷淡无情的样子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可事实上谢柏峥说出口的一句话却是,“不要碰我。” 他这话更多的是在害怕昨日在县衙的噩梦重演,失而复得又再一次骤然失去的滋味尝过一次就够了,没有人会想再经历第二次。 霍靖川面对他冷硬的态度,有片刻茫然,难道是他的体贴入微用错了时候,谢柏峥非但没有顺他意反过来安慰他,怎么还变本加厉了? “不管,我就要。”他说着,抬手顺着谢柏峥的指尖,不容抗拒地抓住了他的手,“我知道自己来晚了,可你也不能因为生气,就这样欺负我。咱们之间的帐可以慢慢算,王府的家当也都给你,条件是得连我一起要了。” 比起谢柏峥冰冷的指节,霍靖川的手温暖而有力,蛮横地彰显着他的存在。谢柏峥嘴里的血腥味已经令他近乎作呕,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犯病更严重了,怎么连某个人的体温也能凭空想象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希望这个噩梦永远都不要醒来。 霍靖川以为自己的蛮不讲理真的起到了什么作用,谢柏峥的神情似乎在一瞬间软和下来,不再单方面剑拔弩张了,一旦松懈片刻,就给了霍靖川乘胜追击的余地。 他不仅抓着人的手不肯放,还顺势拿走了谢柏峥握紧的那一盏碍事的油灯,接着就像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那样,他扑上去将心上人抱了个满怀,再低头用冰冷的脸颊边悄悄贴了他一下。 “我再也不敢把你留给别人照顾了。”霍靖川在他耳边后怕地说:“……再也不想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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