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侯爷也不知为何突然回了京,这长安县剩下的案子要怎么继续审下去,他也一时没有主意。 黄梁山倒是也给通州府的知州大人写过信,只可惜知州大人尚未回信。想来,黄知府那件事至今没个着落,通州府也是风声鹤唳。 只是长安县衙更是水深火热,叶小侯爷走后,还有些群龙无首的意思。 这还得从笔架岭上那一晚开始说起,如果按照谢柏峥猜测那样,望鹤楼、笔架岭以及当初致使年富贵之子丧命的塌方都是人为而非意外,那么其实那一晚笔架岭所牵涉的,其实有三个案件。 第一案,自然是矿工们绑架叶文彬一案,劫钦差与谋反同罪。 第二案,则是开采私矿。按照庸朝律法,不管大小只要是矿场,一旦开挖就要按照比例来缴税,沿途还要设税卡,开采私矿不缴税,那是在皇帝的口袋里掏银子,得罪皇帝可是天下第一桩的大事。 第三案,便是年富贵之子命丧笔架岭。 乍一看似乎并不难找到突破口,尤其前两个案件都是犯罪事实清楚,只等判案就行。因为实在没什么疑窦,甚至都是当场抓获,还要如何? 可现在推官大人的为难之处就在于,这案子太清楚了! 按理来说,如果是长安县的县令在任上遇到了劫钦差的大案,他又将匪徒当场抓获。那么他自然是要亲自审理,再言辞清楚地写一份申详交给通州府。 通州府主官批示过后,再往上层层递交,直到大理寺堪合无误,再把最终判决发下来,将这些不要命的匪徒判个死刑或流放。 到这里就能结案了。 不过那是正常情况,黄推官遇到的情况显然复杂得多,因为这些矿工不是因为闲的没事闹的才去劫钦差,而是担心朝廷清查慈恩寺时发现笔架岭的私矿,这才做下这等犯上作乱的大案。 那么问题来了,且不说朝廷还没下令要查抄这寺庙,这空穴来风的谣言是哪里传出来的? 矿工们日日在井下挖矿,哪有机会听说朝廷的动向,又哪有胆量能想到去劫钦差?定是受人煽动指使啊! 甚至那些矿工哪来的?私矿又是哪家在经营,钱落入的是何人的口袋?更不要说一座能够经营十多年还不被发现的私矿,其中的猫腻得牵涉到多少朝廷官员? 仅仅只是那日去笔架岭之前整理出来的本县富户名单,已经叫人胆战心惊,因此除了那个被谢柏峥审了一半的年富贵,其他从笔架岭上捉拿的几百名矿工,还有裹乱的几十个和尚,还在长安县大牢人满为患地关着呢。 虽说当日曾流传过“黄推官夜审几百人”的谣言,但是想也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光是把这些人关进县衙大牢就折腾到天亮。 黄推官正才提审一个年富贵,望鹤楼便已经把整个酒楼炸上了天。 这接下来要是继续审,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前些日子,钦差的大驾还在长安县,暂且还没人敢轻举妄动,如今钦差走了,这案子背后的牛鬼蛇神们也该各显神通了。 正是为此,黄推官这两日才带着冯县丞四处安抚百姓。他也不是为了谋个好官声,只希望将此事彻底压下去,能解决一个案子便算一个。 至于笔架岭上的这一个烂摊子,就更是要命了。 黄推官还没开始审案,只需想想,便觉得不管是自己的生命还是政治生命都受到极大威胁,苦思冥想过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他干不了这事! 这倒也不能怪黄推官犯怵,他虽是通州府官员,但只是推官!他上头不仅有知府,还有同知,甚至还有通判。 换句话说,他在通州府都只能排第四,只管刑名判案。 可他即便是有刑讼的本事,在这案子里其实也不知该如何使出来,一个弄不好就成了他的催命符。 他科举入仕是为了做个太平官,不是为了慷慨赴死的。 如今知州大人的信等不到,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在这要命的案子里审出一个他能担待得起的结果,至于要从望鹤楼的案子里找出与笔架岭两次塌方的联系,那恕他实在找不出了。 即便是叶小侯爷下令要查,但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虽说不能不继续查,可县衙的人手实在紧张,不如就交给谢柏峥慢慢查。 若能查出什么自然好,即便查不出他在叶小侯爷那里也有个交代。 谢柏峥从黄推官临时胡扯的一堆托词中领会了他的意图,有些意外,但是并未拒绝。他要来了与望鹤楼相关的所有卷宗,一个人静静地阅读。 黄推官眼看这案子总算能了结,心中已计划着过两日就将那一份改了不知多少遍的申详呈给通州府。 这一案的卷宗仔细看来也很多,因为前几日叶小侯爷的强压之下,县衙审了许多人。这些人之间各有联系,需要耐心地慢慢看。 谢柏峥看得专注,没注意到天色渐晚,连县衙烧饭的婆子都归家了。小药童左等右等不见他回,索性找到县衙来。 他见谢柏峥这样伤神,担心前几日好容易进补的那一点就要还回去,便想着叫谢柏峥去街上的铺子吃些热乎的,也能趁机松快一些。 谢柏峥僵着脸摇头。 小药童没法子,只能将送来的食盒打开,拿出带来的吃食和今日要喝的药。谢柏峥对此倒是十分配合,连喝药都没再推脱。 入了夜。 谢柏峥便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只是迷迷糊糊地,睡得并不踏实。 半睡半醒间,仿佛听到有人进到房中。谢柏峥忽地惊醒,睁眼时却已见那人在桌案前,还挑挑拣拣地翻阅案件卷宗。 谢柏峥听见人说:“姓叶的真是能折腾,怎么什么人都拉到牢里来审一审,白白害你费心血看这些。” 谢柏峥抬头看向他,霍靖川再次出现仍是一身骑马装束。 谢柏峥轻咬了一下嘴唇,似有些不敢信:“你来了。” “是啊。”霍靖川仿若漫不经心一般,没个正形地开口:“我一人,从京城快马加鞭跑来见你,王妃可想我了?” “可是……” 谢柏峥的嘴唇似乎已经要咬出血来,他在这痛楚中道:“油灯已经燃尽了,你怎么能看清卷宗上的字?” 霍靖川却只笑笑,并未答话。 谢柏峥望着他的笑容,却总有种怪异之感。他往前伸手,一片衣角也碰不到——恰如当时霍靖川在爆炸中捞不住一个他。 那种被攥紧喉咙的窒息感又找了上来,谢柏峥似有所感一样,重新点起油灯。 室内倏然亮起来。 只是除他以外,空无一人。
第54章 不当老婆54 五十四章 近乎燃尽的油灯坚持不了多久,室内很快暗下一半。门外,小药童拎着灯笼进来,打着呵欠问:“郎君,你还不回吗?马车一直准备着呢。” 谢柏峥在暗中叹息,“走吧。” 小药童极困地点了点头,走几步路就要打个呵欠。他有些不好意思:“都怪小陈御医为公子配的安神香太好使了,我只是靠近郎君时日久了,瞌睡便多了不少。比起往日,要多睡一两个时辰。” 谢柏峥口中应着,“是么?” 可对他本人却没什么效果。 …… 翌日。 谢柏峥依旧去了长安县衙。他看卷宗时格外耐心,即便面对浩如烟海的鸡零狗碎,也能分条缕析地慢慢看下去。 黄推官紧赶着交望鹤楼一案的申详,故特意来找他,面色和善地寒暄道:“听闻谢郎君昨日快入申时方归,实在过于辛苦了。” “这个案子人证物证惧在,凶手也早已画押认罪,叶小侯爷要接着查咱们也查了,只是实在没有一点啊!” “依本官看谢郎君也不必再劳累,今日眼看天色已晚,不如就早些归家?”黄推官说着,发现谢柏峥的表情不对,似乎有一些欲言又止。 谢柏峥趁机道:“有疑点。” 黄推官要说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眼。 案件的卷宗再次铺开,谢柏峥将昨日整理好的内容依次排开。他细说道:“按照卷宗所言,望鹤楼去年三月解雇了大厨田广,丢了活计之后田广染上了赌瘾却还不起赌债,因此才对解雇他的望鹤楼掌柜怀恨在心,做下错事。黄大人,我说得可对?” 黄推官点头,“不错,可疑点又在何处啊?“ 谢柏峥道:“疑点就在题面上,田广对望鹤楼的刘掌柜怀恨在心,并且用了炸药这样一不小心就会玉石俱焚的法子报复,可那位刘掌柜却没有死。” “据那掌柜自己交代,是有位相熟的客人叫他去隔壁的点心铺子买一份糖糕,这才侥幸逃过一劫。”黄推官道:“那掌柜的运气好一些,也没什么。” 谢柏峥干笑道:“推官大人初来乍到,恐怕还不曾去过望鹤楼。望鹤楼是长安县中最阔气的,吃一顿席面要拿出普通农户家两三年的花费,是个极其雕梁画栋的销金窟。试问大人,这样的地方,常去吃的又有多少不是熟客?” “随便来一个熟客,便能使唤酒楼的掌柜,那这望鹤楼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更关键的是,距离望鹤楼最近的糕点铺子,半年前开始便不卖糖饼了。”说起这个,谢柏峥似还有一些遗憾:“此事县中的百姓都知晓的,东街的糕点铺子原先最出名的便是糖糕,如今那位做糖糕的老伯正在南街摆摊。” “因此我猜测,那位掌柜的或许的确曾经亲自替要紧的客人去买过糖糕。一般人在说这种绝对不能被拆穿的谎话时,通常不会铤而走险,去扯那些不着边际的淡。只是他在县衙的诸位大人面前一时情急嘴快说错了,却不好改口。这才百密一疏,叫我发现了这个破绽。” 黄推官听他说完,脸上风云际会。他昨日交给谢柏峥那些关于望鹤楼一案的卷宗,装订成册也要好几个大箱子才能装得下,谢郎君究竟耗费了多少心思,又将那掌柜的证词看了多少遍,才在蛛丝马迹里找寻到了这样一个破绽。 这实在是,呕心沥血了。 黄推官老怀安慰地问:“你昨日将那些证词看了多少遍?” “一遍。”谢柏峥解释:“或许看得不太细致,只是时间紧张,来不及看第二遍。推官大人,是认为学生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黄推官那一副“你竟如此坚定和努力”的欣慰表情急转直下,寡淡得毫无痕迹。 谢柏峥稍加停顿,见黄推官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说:“除此以外,还有第二个疑点。赌场的账册中记载了近四个月田广欠下的赌债。田广虽然一直在赌,可刚开始几个月都不过是十几文的赌资,因此欠下的银钱也不多,最多的一次也只输过一吊钱。” “十五日前,他突然欠下了十两银子,这与他从前的习惯大相径庭。十四日前,他再次欠下了二十三两银子。正是那一天,他不仅花光了手头的银钱,甚至还差点要卖女儿抵债,被他娘子拼命拦下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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