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年轻人的眉眼漂亮得近乎嚣张,姬溯看着,只觉得也是道难得的风景。 姬未湫垂眸,道:“多谢皇兄。” 姬溯带着他慢慢地走着,问:“今日可听出什么来?” 姬未湫想了想,很刻薄地说:“与西市口听老妇人买菜时聊些东家长西家短也差不离多少。” 不管是在大朝上还是在御书房里,感觉都差不多。 姬溯一时并未回答,姬未湫还想呦呦呦不想说话你别问啊,紧接着突然回过味儿来了——他好像把姬溯也骂进去了? 他顿时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姬溯要是觉得他把他也骂进去了大不了再训他呗!又不是第一次挨训了! 姬溯却问道:“为何这般说?” 姬未湫也没想着要装傻,他本来就不懂这些,再装傻那就太假了,对姬溯而言,也太容易被戳穿了,故而他道:“办内阁,不就是为了皇兄能省时省力吗?我没有说三位阁老不好的意思,但谈事儿之前先说一些场面话,才提正事儿……我给您算了一下,这场面话至少说了一柱香。” 在御书房一共就待了半个时辰多,废话就说了一炷香,相当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无效浪费。 姬溯道:“一会儿过来。” 姬未湫一抬头,发现清宁殿到了。姬溯没理会他,径自去洗漱更衣,姬未湫也不逞多让,熟门熟路的摸到偏殿去洗漱更衣,他活得比较糙,拧了帕子擦一遍就是,他收拾好了,本来想躺下睡一会儿,忽然想到方才姬溯说了要他过去,只能哀叹着过去了。 姬溯并不在正殿,宫人们也无有隐瞒,道是姬溯沐浴去了。姬未湫心想姬溯这个洁癖是没得救了,大早上的洗澡亏他想得出来。姬未湫也懒得再回偏殿,径自去了碧纱橱小憩。 ——免得姬溯回来发现他不在,还当他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来,又作到他头上来。 姬未湫委实是困得厉害,他今日一共就睡了两个时辰都不到,他本想闭目小憩,没想到刚躺到榻上浓重的睡意就向他杀来,他连挣扎地余地都没有,哼也没哼一声就睡了过去,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 等到姬溯回来时就看见这一幕,姬未湫一手搂着枕头侧躺着,薄薄的被子被他踹到了一旁,只剩一个角还搭在他的腰腹上。 姬溯自然而然地在床沿坐下,伸手探了探姬未湫的后颈,自掌中传来灼灼的热意,他微微皱眉,又摸了摸姬未湫的额头,见那儿温度正常,这才放下了手。 庆喜公公打算上前帮姬未湫整理一下被褥,姬溯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庆喜公公躬身退了出去,姬溯刚碰到被角,就听见姬未湫哼唧了一声,一手快若闪电地捉住了他的手腕,迷迷瞪瞪地回头来看,见是他,又松了开来。 “嗯……”姬未湫下意识发出了一个音节,也不知道是在应声还是在喊‘哥’,他挣扎着似乎要起来,姬溯一手搭在他的臂上,道:“睡吧。” 啪的一下,姬未湫又倒进了锦绣堆中,睡沉了去。 姬溯在他身边躺下,闭目而憩,还未入睡,闻得身旁有悉索之声传来,紧接着一只手陡然落在了他的腰上。姬溯睁眼看去,便见姬未湫翻了个身,方才还紧紧抱着的枕头已成了明日黄花,只将他当枕头来抱。 姬未湫的睡相一如既往的差。 姬溯见他不动了,也懒得再撇开他,闭目睡去。 *** 姬未湫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他醒来时只觉得通体舒畅,他又用力搂了一下枕头,把自己往枕头上塞了塞。 一股熟悉的香味传入他的鼻端,姬未湫用力嗅了嗅,心道这香料真好闻,一会儿问庆喜公公要一点去偏殿点。他闭着眼睛又往枕头里挨了挨,忽地听见一点声音,他一怔,又仔细听了听。 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 他猛然抬头望去,便见姬溯在他身边沉沉睡着,两人几乎是依偎在了一处,他一手搭在姬溯身上,把他当枕头搂着。 他僵硬地低头看了看,他就说,怎么感觉‘枕头’比睡着之前长多了……亏得姬溯还未醒,不然这场面真是尴尬地让他头皮发麻。 姬未湫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又将自己挨着姬溯的腿往旁边挪了又挪,才让自己实现了‘人枕分离’。 吁……这也太危险了。 姬未湫长长松了一口气,倒不是没和姬溯睡过一张床,但没睡过这么近的。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不长脑子,明知道姬溯不会让他,他怎么就在碧纱橱睡着了,真的要睡那也选罗汉床啊!为什么要上床睡觉! 姬溯仍旧未醒。 姬未湫悄悄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帐子影影绰绰地透着光,瞧着阳光正好,应当是下午——还好,也就是睡了一个多时辰。 他知道也就不急了,他重新躺下,忍不住打量起姬溯来。他们的老母亲曾是南朱第一美人,哪怕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依旧是风韵过人,姬溯完美继承了太后的基因,又因他常年身居高位,又添了几分迫人气势,反倒是冲淡了别人对他容貌的记忆。 姬未湫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姬溯的时候,还当他是个小姑娘。当时还在想第一句话为了要讨好先帝要学父皇,第二句就要学姐姐。 结果姐姐变成了哥哥。 姬未湫想到这里,无声而笑。 ……小时候总是很有趣的,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姬未湫看了许久,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跨过他下了床。 他方才可能是累得狠了,不觉得,现在起来反而感觉满身黏腻,应该是刚刚睡着后出了一身汗。 宫人们皆不在碧纱橱内,姬未湫的衣服就挂在一侧,他换下了皱巴巴的里衣,重新披上了一件外衫。
第38章 金纱垂落, 将一切外物都掩得影影绰绰,姬溯缓缓睁开了双目,见帘外素色里衣被姬未湫毫不犹豫的脱了扔到一旁, 线条流畅的背脊也被纱帘隔得融融一片,不似少年那等骨肉匀停男女莫辨, 却无疑是赏心悦目的。 姬未湫换上了一套新的里衣, 干燥的衣料贴着皮肤,舒服得直叹气。明明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 他有时睡着了还是会出一身汗, 大概是因为自己年纪小火力旺的关系。 他听见帐子里有所响动,挑了帘子去看,果然见姬溯已经醒了,他不以为意——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醒估摸着庆喜公公也要进来叫了, 姬溯有那福气一觉睡到晚上开饭?笑死, 不用给这天下打工了? 姬未湫本来想笑,然后想到自己成为了一个早三人, 顿时笑不出来了,他语气淡淡:“吵醒皇兄了?” 姬溯应了一声, 自榻上半坐起, 拥着薄被静坐着。或许是听见里头有了说话声,碧纱橱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庆喜公公正欲进来服侍,却听姬溯道:“不必服侍。” 碧纱橱的门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姬未湫自顾自的坐到了一旁的罗汉床上, 给自己倒了一盏冷茶, 一口气喝了大半盏,冷茶入腹, 倒也清爽了不少,他问道:“皇兄喝茶吗?” “嗯。”姬溯自榻上下来,随意抽了一件外衫披了,坐到了罗汉床的另一侧,两指微屈,在几上叩了一叩。姬未湫替他也倒了一盏,姬溯垂首缓缓而饮。 姬未湫有些咋舌,姬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就这么披着一件衣服就过来了? 他许久未曾见过姬溯如此松弛的样子了。 姬溯喝了小半盏冷茶便停了,他见姬未湫端着冷茶时不时喝一口,便道:“不许再用。” “我有些热。”姬未湫讪讪地放下了茶盏。 姬溯道:“你平日用的药中多有滋补之效。” 言下之意,热是正常的。 姬未湫腹诽要不是因为姬溯,他哪里需要天天喝补药?……算了,要不是因为有姬溯,他或许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姬溯唤了一声:“来人。” 庆喜公公迈着小碎步进来了,他见里头的情状,也不必姬溯吩咐,行了个礼便退下了,不一会儿便领着小卓公公进了来,给两位主儿一人取了一条薄被来盖着腿,小卓公公则是眼疾手快地换了几上冷茶,换上了温的,又送上了一二点心,推开两人身后的大窗,日光便泠泠而入。做完这一切,两人便又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恰有风来,吹得窗外银杏乱颤,金雨漫天,姬溯与姬未湫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窗外,姬未湫搁在膝头的尾指动了动,忽地想起了八年前的事情。 他那时才十岁,是标准的人嫌狗厌的年纪,故而也装得人嫌狗厌。也不知道谁忽悠的他还是他自个儿想的,硬是要去爬窗外那棵百来岁的银杏树,谁劝都不好使,最后宫人搬出要去找太后告状,他这才歇了心思——歇了一个时辰。 说要和宫人一起玩捉迷藏,趁着宫人数数的时候,他就往银杏树上爬,那也是个秋日,银杏叶就如同今日一般,满树灿金,他隐在里头也无人发现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后来惊醒是因为满宫都点了火把,到处喊他的名字。 姬未湫见姬溯远远行来,本想喊自己在这里,结果一个不幸和蹿上树的暗卫撞了个面对面,暗卫只是正常执勤,哪里想到树上还能有人?要不是匕首收得快,姬未湫少说要少半条命。 姬未湫和暗卫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姬溯就到了树下,姬未湫这时候才知道不好,暗卫没有得令哪里敢真的上手,就见姬未湫抱着树干与姬溯谈判,非要让姬溯承诺不罚他他才下来。 姬溯见姬未湫看着外面的银杏出神,随口道:“在想什么?爬树?” “哥!”姬未湫下意识唤了一声,随即改了称呼:“皇兄明鉴,我哪里敢?” 那是姬溯是承诺不罚他也不骂他,让暗卫把姬未湫提溜下来后也果真没罚,但他直接抱着姬未湫去了慈安宫,太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得知这死孩子故意爬树欺负宫人且在树上睡着才弄得阖宫不宁,当即抄起鸡毛掸子给了姬未湫一顿狠的。 这一顿是姬未湫出生以来挨老母亲的打最狠的一次,老母亲没留手,鸡毛掸子抽在身上就立刻肿起来,多抽几次就破皮,把他背上打得没一块好肉,直到姬未湫发誓日后绝不能甩开宫人爬树才算是结束。 姬未湫爬树没爬出什么事儿来,被打得愣是发了三天烧,至今也确实没敢再爬过。 姬未湫一手支颐:“母后那回打得真痛,我到现在还记得。不就是爬一回树吗?我看着的,能上去我就能下去。” 姬溯漫漫地道:“那日有刺客入宫,在寻你时捉了,许是见到宫人在寻你,以你要挟,说将你关在了无人处,只等野狗将你生生分食,母后知晓后五内俱焚,事后知道是误会一场,自然要打你出气。” “……啊?”姬未湫傻了吧唧地看着姬溯:“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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