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娘子未免也太能待客了些,以前午些时候就回来了,慢着开始下晌才回,如今是天黑了方家来。只怕再过些日子,要腾出一间屋子来,教你在那头宿下了。” 萧元宝从冯娘子平日里乘坐的小轿儿上下来,就见着祁北南已经在自家宅门前的门房里等了好些时候了。 他突突跑去,宅门前的两只大灯笼照得人眼睛晃晃的。 祁北南立在门前,长身玉立的人,却是一股哀怨相。 萧元宝知道人不高兴了,伸手摸了摸祁北南的手背,道:“哥哥的手怎么这么暖和,我一路冻着回来,觉得好生冷。只怕这天气是要下雪了!” 祁北南闻听人冷,宽大的手掌盖住了萧元宝的手,将他两只手拢在了手心搓了会儿。 “谁教天黑了才归家的。” “我能在冯娘子那学到好多东西,她见识真了不得。甚么菜都晓得,甚么衣料布匹金银首饰都认得。她有心留我,我也乐意听她与我说话。” 祁北南捏了萧元宝的脸颊子一下,冷冰冰的,鼻尖还有点泛红。 他想着,你俩倒是乐意了,却是不管旁人的死活。 “冯娘子欢喜教你那些见识,也是你讨人喜欢。乐意学,便多学一些。” 祁北南转牵着萧元宝的手,往宅子里头去,一边走一边道:“得好生泡泡手脚,瞧你的手都冰人,更不提脚上了。” 腊月初几上,城里下了场雪,跟着雪来的,还有秋里出去的商队。 明家和杜家的两支商队,赶在年前,一前一后的回来了!
第71章 这日一早, 明员外亲自带着商队买回的纱绸登了祁家的门,一来把料子送上,二来答谢与祁北南的这桩生意。 手脚麻利的仆役, 足足抬了两大个箱子前来。 “那纱绸人在并州云中县下一处庄子上, 商队到了县里,遣了人去打听接洽,这才成的事儿。” 明达说起来欢喜:“商队领头传信儿回来与我言,云中县是个闭塞的小县城, 通商之人少有往那头去做生意。若非是出发前得了确切的消息,否则谁会想到那般小地上还有好货。” “冬季天寒,买纱绸的人少, 纱绸人卖出去也没几匹布。预备存够了货, 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售出去。” “可压了货在手头上, 到底心里头也不安稳, 商队前去商谈, 他便愿意将有的货先出了, 转做银子捏在手上另行存货。” 明达教下人开了箱子, 同祁北南点看纱绸:“这些料子唤做挽月纱, 正如郎君所言,月下能泛起粼粼之光。” “我一门外汉姑且在白日里瞧着这些料子都觉好, 更别提是月色下了。” 祁北南拾起一匹光滑轻薄的料子瞧了两眼,上回见到这绸纱, 还是他前去京城赶考的时候。 那年进到繁华巍峨的京城中,舟车劳顿, 已是明月高悬, 只见楼宇高处有人穿得这么一身衣衫,揽着一身月华, 活似广寒宫的嫦娥下凡了一般,教人看痴了去。 祁北南道:“天气暖和时身披华衣,月下赏花吃酒,何其光彩照人。” 明达应声附和:“祁郎君好眼光。鑫哥儿爱买些料子,眼光最是刁,瞧了这纱绸,也生是央我要了半箱子去。” 他颇有些想知晓祁北南是如何知道并州县下的庄子里,那般远的地界上,会有这样的好料子。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并没有不知事的张口去刺探。 祁北南并非池中之物,人自有些门道在身上。 贸然询问,只怕教人多心,得罪了人反倒是不美。 无论他如何得知,总之是把这桩生意与了他做,又何须追根求源。 明达转言要紧事:“商队前去采买,与纱绸人谈的价格是两贯钱一匹。郎君所出一百贯,拿得五十匹料子。” 他取出此次买纱的账簿,同祁北南一观。 挽月纱甚么价格祁北南心里有数,当初他初见这纱绸觉得好看,也想买一匹与萧元宝捎去,可彼时料子已经在京都风靡,价格飞涨到了十余贯钱。 他手头紧,又还要遣人送东西到岭县,路费更是了不得,便只好作罢。 如今两贯钱一匹,属实是价贱。 城中那些料子中上等,款式老旧的丝绸尚且要三四贯钱的价格,挽月纱料子虽不说上等,但新颖,这般价格买下,自然是很合适的。 不过祁北南也算得来账,挽月纱之所以能低价拿到,一则是尚未大肆在市场上流通,价格还不曾涨起来。 纱绸人还未把生意做稳,遇见明家这般大商队,能一回盘空他的积货,足可见实力雄厚。 两厢必然不会只做这一回生意,定拟了契约,往后还会拿买货物。 为此才谈了个十分低廉的价格下来。 大树底下好乘凉,祁北南就是料到了这些,才站在明家这颗大树下乘到了凉。 “我与明老爷也是老相熟了,你生意的品性我是信得过的。” 祁北南扫了两眼账簿,作似意思了一下,实则他一目十行已经看了个清楚,道:“若是信不过,也不会将这桩不错的生意与明老爷做。” 他将账簿合上递还与明达:“明老爷,你说是不是?” 明达朗笑:“祁郎君所言不差,承蒙瞧得起鄙人。” 言罢,明达抬手,跟着的人单独抱来了个红漆描金的匣子。 他将匣子递于祁北南,道:“郎君说交情,我也厚着面皮再央一回交情。这桩生意还可长远的做,只是好不好做,还得请郎君行个方便。” “货好,迟早是要兴起。只不过遍地布行都有挽月纱,时日长短上,大有不同。” 祁北南微微一笑,明达的意思他明白。 如今得了好货,明达是生意人,看得出这东西能得利,他当然想着得更多的利。 挽月纱在并州尚且不曾兴起,外地的丝绸商得知这般好货,到拿了货回地方上售卖,其间会有不短的一个时间。 明达想尽可能的延长这个时间,一家独自经营这桩买卖。 只要旁的商户不晓得拿货地,他不仅能在邻县售挽月纱,且还能去州府上售,以及邻府地江州。 州府上达官显贵比地方上云集,越是昂贵市面稀少的东西,反倒是越好售出去。 祁北南打开了明达奉上的匣子,内里是红绸铺底的四根金条。 一根当是十两重的规制,便等同于百两银,四根金条有四百贯钱之数。 他未言,把匣子放在了茶案上。 明达见状,摸不透祁北南是个甚么心意,道:“我知若非两家交情,祁郎君定也不会选择与明家合作这桩好买卖。” “我诚心想守住这桩生意的路,若郎君嫌这点不够诚意,你只管开价。届时岭县上只你我两家做挽月纱的买卖,岂非美哉。” 祁北南对明达的利诱十分清醒,并不心动。 若说往后就两家做挽月纱的买卖,属实是长远盈利之相。 只不过还是那句话,家里底子薄,绸缎是要投大钱的买卖。 既是做丝绸,未必就只卖挽月纱一样,全然不卖旁的丝绸了? 倘若是自家的手艺人制造的挽月纱,那还能琢磨一番独只卖这一样料子。 实际便是,他们只是路途迢迢前去拿货的,其间有太多的风险。 若再行买卖旁的丝绸,姑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些银子投进去。 就算投进去了,此前从未经营过丝绸布匹生意,往后如何能经营下去? “我不是生意人,挽月纱的买卖,未有长久经营的心思。而明老爷想做挽月纱的生意,怕却不止在岭县上吧。” 明达讪笑了一声,早寻摸出祁北南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今再次觉出他心有盘算且不受人左右。 “祁郎君眼明心亮,当真瞒不过郎君的眼睛。” 祁北南看着明达:“明老爷这般有长远谋划的心思,才是商人当有的样子。商人不图利图什麽。” “其实我不与旁人言拿挽月纱的路子并非甚么难事。我还能告知明员外,我得此路子的人亦不在磷州,且无心这些生意。” 祁北南道:“只是我不说,未必旁人就不能从别的路子上得知。届时又当如何?” 明达听闻祁北南的话,知晓事情有了苗头,心中大喜。 “祁郎君只管安心,只要你答应不张口,我自有法子防范,能保得一段时间上只两家做挽月纱的买卖。” “倘若是有人知晓了路子,郎君信我给我这桩生意,我也定信绝非郎君所传出去。” 祁北南道:“话说在前头,对谁都好。届时若出纰漏,也勿因猜忌而伤了交情。” “为彼此安心,明老爷的心意我收下便是。” 明达欢喜不已: “与郎君这般明事之人交往,当真爽快。” 祁北南笑了笑:“明老爷吃茶。” 上午明达脚下生风的走,下午与杜家生意的中间人也来了。 商队一切顺利,拿得货也不错,不过祁北南投的钱要等着货出了才能分成拿回。 此先送来了一箱子东西,算是商队送的。 祁北南打赏了中间人半吊子钱,与萧元宝开了箱子来瞧。 箱子里东西繁多,装整得却整齐,五花八门的甚么都有。 女子哥儿贯常用的胭脂、玉女粉、唇脂、洗面药、澡豆儿、玫瑰碱,香水等用物; 又有彩线、簪花针、粉盒、梳篦、洗手帕…… 日常家用的铜制藤花手炉、铁制莲花烛台、红烛白烛若干; 读书人的用具也有,譬如湖笔、花笺、墨池、书签一系。 甚至还有小孩子玩耍的升官图、陶响器、九连环、投壶、傀儡儿等等…… “我以前竟都不晓得商队会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萧元宝翻看侍弄箱子足足就去了一个多时辰,却还没把这些东西点看够。 货都是从外头的州府上采买回县上的,东西不似纱绸名贵,一匹料子就得几贯钱。 可这些却都是日常起居用得上的物。 且许多样式县里都没有,瞧着时新好瞧不说,又还实用,怎能不喜欢。 “只要太平年间,外头没有起甚么匪患,商队都会从外地采买东西回来卖。只不过以前咱们住在乡下,没得机会在城里逛荡,也就没逢上商队卖这些外头来的货。” 萧元宝嗅了这盒子香粉,又闻闻那包澡豆儿,欢喜的不行。 “早先倒是听说过城里有商队大集,不过一直没得机会逛。如今商队直接挑好的送家里来,这不比在外头逛更方便么。” “我正愁着二姐儿过些日子成婚送她什麽好,时下商队带了这么多好东西回来,可再不必愁了。” “再者眼看着就年关了,过节时少不得人情来往,别家送礼来,咱要回礼去。” “库房里没两样东西还真是周展不开。年底上再去采买礼品送人,样样都涨价贵的不行,东西不见得好,价格却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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