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的药娘子受用,竟是比预期还好得快许多。” 冯娘子收回手腕,道:“便是觉着见好,忍不得欢喜,这才没有按着日子就过来了。” 说罢,冯娘子见着萧元宝从里间出来:“哥儿今日也在,当真是巧。” 白巧桂笑说道:“我嘴巴馋了,央了他做些卤味与我送来。这不,还不到午间,我便忍不得先在屋里打了牙祭。” “怪不得我嗅着一股香,很是惹人馋。” 冯娘子病症见好,心中高兴,话也比平素多了些:“幼时家中不见宽裕,馋了肉,娘便买了卤味家来解馋,一家子吃得美。那味道留在心中,再是好滋味的珍馐都比不得。” 萧元宝见势道:“娘子要不嫌,不妨尝一尝我做得卤味,瞧瞧可能与儿时的味道沾上些边。” “我师傅料理卤味下水很有一手,许多人吃了都说好,我姑且学得一手。” “这怎好意思。” 冯娘子道:“只怕白大夫还没见过要吃大夫菜肉的病患。” “娘子哪里话,东西便是要人多吃起来才好吃。” 白巧桂道:“冯娘子勿要客气,试一口菜又能如何。” 两人邀着冯娘子进了屋,启了食盒,取了新箸儿教冯娘子吃尝。 那冯娘子进了屋也没再客气,动了筷子,夹了块卤大肠吃罢,又吃了一截卤笋,面上起了笑容。 冯娘子在宫中十年,甚么珍馐佳肴不曾吃尝过。 这般最下等的猪下水吃食,粗略的制作手法,与那些价值数金的珍禽美肉,几十道工艺所出的菜食全然无法相较。 可民间市井菜肴,独有的烟火气、人情味,是那些考究的珍馐所不曾有的。 这些于天潢贵胄而言的腌臜之物,却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盘中好菜。 一口肉,一口菜,教她不禁忆起自己在家里做姑娘时,爹娘俱在,一家子团聚在一起的时光。 彼时虽家中不见宽裕,可人却更容易满足。 娘亲带回一方豆腐,一包卤杂碎,她就能欢喜的满院子跑。 如今不愁吃也不缺穿,可却再难欢喜一场。 “哥儿当真好手艺,我幼时常去买的那家卤肉铺子早已不见踪影,在闹市上寻买了好几家卤肉吃,味道却都差那么一些。” 冯娘子道:“倒是哥儿卤做的,还合我胃口。” 萧元宝晓得冯娘子的话有客气的意思,可受这么一位见多识广的擅厨的娘子夸上一句,他还是十分欢喜。 “幸得娘子不嫌粗陋,我这点子功夫都上不得台面。” “哥儿如何妄自菲薄,我这老婆子旁的不说,吃食上略有些造诣。这菜肉的味道,沾上舌头,便晓得哥儿是个有手艺的。” 萧元宝道:“娘子好灵的舌头。不瞒您说,幼时,我觉着做菜了不得,家里便费尽了心思与我寻得了位老师,学到十二三时终于掌了勺,在乡下置几桌子席面儿还算得心应手。” “年中来了县城上,本想继续做老本行,与人置席掌勺,奈何却没有人脉。打听一番听闻县里的灶人堂可与灶人人脉,要收不少的银子也便罢了。” “得闻我是乡野灶人,不曾有师傅教过城中席面儿上的菜,我竟是缴纳银子入堂的门槛都不曾达到。” 冯娘子闻罢:“哥儿是个上进人,年纪不大,竟已掌了勺,说来也是十分本事。” 萧元宝笑道:“娘子切勿夸我,便是昔日在乡野上人人夸说,教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真有本事。这朝来了县城,看了更广阔的天儿,才晓得我那点子功夫,全然不够瞧。” “好在是早早泼了我冷水,我也好趁着年纪尚且不算大,还能好好长进一番。只是手艺容易,师傅难寻。” 冯娘子静听说完,心中已有了定论。 这朝总算是晓得了这哥儿近她的目的。 她在宫中十年,又在京城十数载光阴,不说成了人精,却也炼就了双毒辣的眼睛。 自打萧元宝头一日在药堂与她搭话,又还热心引她来宝医堂,她心中便已经有了猜忌。 哥儿与这白医女是好友,家离宝医堂又还近,何故绕路去杏林堂那头买些寻常的药。 后她来宝医堂看诊,哥儿又恰好出现,虽是次数不多,可种种迹象来瞧,怎会不是刻意为之。 冯娘子心头有了数,可哥儿并未有甚么害人举动,她也便没多管。 时至今日,人才算吐露了他的目的,倒也真是稳得住。 冯娘子无心收什嚒徒弟,也没心思受请去给官宦人家教养哥儿姐儿。 她上了年纪,颠簸半生回了乡,只想闲散养老过清闲日子。 于这般刻意接近人的哥儿,她不反感也没欢喜,见识的多了,心中便平淡的很,这不过就是个识人的手段而已,若未有歪心思,大家不戳破相安无事。 不过这哥儿为了识得她,倒还真下了功夫,也实打实的帮她解了烦忧。 说来,也是个上进会办事的哥儿,为着前程钻营谋划的人从来都不寒碜。 她要是指点个小灶哥儿做几碟子城里席面儿上的菜,也不是甚么难事。 便当是寻个人说说话儿,打发一二晨光罢了。 于是冯娘子看向萧元宝,道:“哥儿若得闲,无事时可到我家中坐坐。老妇也曾见识过些菜式,可与哥儿探讨一二。” 萧元宝闻言喜出望外,竟是不想冯娘子这般上道,他连忙道:“如何不得闲,娘子不嫌我上门叨扰就太好了!” 白巧桂也替萧元宝欢喜,她道:“不知二位灶人切磋手艺的时候能否唤上我,虽说我是不懂做菜,不过好在长了张嘴,吃得来东西。” 冯娘子道:“白大夫乐意登门,我再是欢喜不过。” 祁北南从书院下学回家时,就见着萧元宝喜滋滋的正在园子里给花草浇水。 嘴里还哼起了小调儿。 “甚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萧元宝见着祁北南家来,丢了水瓢,连忙迎了上去。 他摆着脑袋,得意道:“冯娘子请我去她家中做客,说要指点我做菜咧。这朝我可有新的师傅了!” 想想冯娘子一身的本事,他能与之学习,心里就欢喜得不行。 祁北南扬起眉,这些日子倒是晓得他都在为拜师的事情奔忙,但也没听闻甚么进展,忽的与他说事情成了,不便意外: “你是如何说动冯娘子的?” 萧元宝便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又道:“今朝撞见冯娘子倒是机缘巧合,嗐,说来步步筹谋,有时候还真不如巧合。” 祁北南笑起来:“若是未有你提前的筹谋,今日便是碰上冯娘子了,那也未必能得机会。” “她主动张口说愿意指点你,实则也是承你与她介绍桂姐儿看诊的情。否则无缘无故的,谁愿意往自个儿身上揽些事情。” 萧元宝仔细想想,说得也是,到底还是因有所准备。 经此一事,他得了甜头,再不嫌费许多周折去做一件事了。 祁北南摸了摸萧元宝的脑袋:“说来,我们小宝也会谋事了,真是能干。来日可期呀!” 萧元宝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在祁北南面前也从不加掩饰自己那些不好在旁人跟前展露的情绪。 “这是自然。待我同冯娘子学上几招,将来那些置席面儿的人家还不得争厢来请我,届时我还要端着架子,吊高了来卖咧。” “否则都对不起我这些日子的折腾。” 祁北南好笑,想当初他读书求学,为了让夫子先生指点他的文章,亦是没少费功夫。 如今再瞧萧元宝,心中感慨颇多。 两人并着肩松快的说着话儿往屋里去,没多时,铁男来说,方有粮来了。
第70章 “想着来县里有些时月了, 先前一直不得空来看你们俩。秋收上忙得不成样,我每日回去倒头便睡,这县里的差事儿干着呀, 不比在家里种地轻松。” “这朝入冬天冷起来了, 府衙里可算是松快了些,瞧着时辰还早,顺道就过来了。” 方有粮提一角秋小酒外在些豆腐来。 祁北南喊着方有粮去厅上坐,瞧人还穿着一身衙役服, 笑道:“我信你的话了,也当真是挂记着我们的,下职后就来了。” “先前小宝同我说在县里撞见了你, 穿着衙役服可威风, 今日一瞧, 果真威风!” “你可别笑话我了, 这身衣裳一穿, 跟那驴子黄牛套上了架子没甚差别, 都得干活儿, 哪里还有甚么威风不威风的。” 方有粮摇着头道:“日里, 一会儿这个老汉气哄哄的跑来,官爷, 那个谁占了我的摊位;一会儿小娃娃又揉着两只眼睛哭跑来,官爷, 俺寻不见小爹了……初始办起事来我觉着还怪是神气,时日长了, 耳朵终日都嗡嗡嗡的。” “我还望着早些把我轮调回去看牢房, 盯着那些犯事儿的,可比在外头巡逻管理秩序要清净得多。” 祁北南听着方有粮说起任职的事情, 一张嘴叨叨叨的张开就闭不上,当真是满头满脑的官司。 不过虽是说着差事儿的繁杂琐碎,但祁北南瞧得出来,方有粮神采奕奕,是乐在其中的。 见他如今这般,祁北南也为他高兴。 “方大哥,你怎拿了恁多豆腐来,家里是背着咱们开了豆腐坊不成。” 萧元宝打开方有粮提来的豆腐,说是只带了两方,他瞧着里头不单有两方水嫩嫩的白豆腐,还有起码半斤的毛豆腐,一叠豆干儿。 方有粮凑上前去:“哎呀,这唐大爷也真是,怎又给偷塞了这许多的豆腐来。” 萧元宝听这话,道:“敢情方大哥自买了多少豆腐都不晓得。” “我与那豆腐坊的大爷说要两方豆腐,想着拿过来煎了下酒吃嘛,没留神儿就教大爷多包了些。” 萧元宝立嗅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来。 “方大哥说卖豆腐的是唐大爷,可是在那间换做甜水豆腐坊的铺子上买的?” “宝哥儿也买过他们家的豆腐?” 萧元宝道:“城里就他们家的豆腐卖得最实惠,同样好的豆腐,同样的价钱,在甜水豆腐坊上便能多买上半方。” “家里灶上的刘妈妈最爱去他们家买豆腐,我也跟着去过两回咧。虽说唐大爷热络,也总多送上点儿,可再送也没见过这般给人送的。” 说着,他嘴角翘起来,眼睛也眯上些。 转头与祁北南道:“这豆腐坊上,唐大爷和他的夫郎就只生得个女儿,十分的水灵,二十余了,还替家里忙活着豆腐生意,还不曾许人家呢~” 祁北南很是上道,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原来如此,小宝,下回你要再去买豆腐,不如就跟方大哥一道去。” “哎呀!你俩,你俩!一个斯文读书人,一个没嫁人的小哥儿,怎跟咱村里的那些娘子似的爱乱说闲的。”
177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