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娘子听罢,又转瞧去了铜镜。 “倒是你一农家孩子,还有这番心气儿。虽说年纪大了,也不知发髻款式门道,不过手倒还麻利。” 她初瞧这方二姐儿,低眉顺眼的,本以为露怯不擅言语,张嘴说话却还像模像样的。 她没当即回方家的话,只叫人先回去,说过些日子再答话。 方二姐儿说起这些面庞有些欢喜的发热,道:“本以为汪娘子没瞧上我,那般说只是不想当面回绝教我们难堪,不想过了几日,大哥去县里,刘领头与他带话说汪娘子答应了。” 萧元宝眼睛亮晶晶的听完,连忙道:“恭喜二姐姐。” 方二姐儿不好意思道:“若没有祁小先生帮忙,我哪里有这机缘,只怕一辈子都不晓得这些,我当真是不知如何感激。” 说罢,她站起身,便要与祁北南一拜。 祁北南见状,慌忙站起,却又不好前去搀扶,萧元宝赶紧从凳子上滑下去,跑过去拉住了方二姐儿。 “二姐姐别拜,哥哥不是夫子先生,也不是手艺师傅,不用拜他的。” 方二姐儿可前去学艺了心中欢喜至极,以至于抹起泪来: “家里为着我的事儿家底又掏了个干净,便是想好好谢一谢祁小先生却也无礼可谢。我今朝在此处只好与祁小先生立下誓,定好生学手艺,来时只要祁小先生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然赴汤蹈火。” 祁北南笑说道:“二姐儿没读过书,却还知晓赴汤蹈火这样的词儿来了,可见得是发了真心。” “我此刻已知晓了你的感激,便已足够了。” “今朝你如愿得汪娘子收下,多也是因你合了汪娘子的眼。往后你前去学手艺,无需因着要答谢谁而担起极重的担子,心中予以自己太重的负担,尽力而为便好。” 方二姐儿心中热流涌动,抿紧唇深深的点了点头。
第35章 此后, 方二姐儿五日有三日间便要去汪娘子家学手艺。 她下得苦功夫,天不亮就行至城中,与汪娘子学上个把时辰的梳发。 罢了, 再与汪娘子家浆洗衣物, 打扫院子,劈置柴火,快到午时再返家中。 回家以后也并不懒怠着,家中的活儿一应做, 还将早间从汪娘子那儿学的手艺反复练习。 散了自己的头发梳个三五遍就还不够,又拿了孙婆子,方三哥儿的头发来梳。 萧元宝偶时前去方家顽, 也必被拉去梳上两个不一样的发才作罢。 只是小哥儿的发束得简单, 偏向于男子, 不如姐儿一般多种样式的发髻。 但萧元宝年纪小, 还喜爱梳些花哨的姐儿一般的发髻。 只头发梳得多了, 难免增多了掉发的迹象, 萧元宝头发本就少, 见着掉了发丝心疼的不行, 见了方二姐儿都怕了。 闹得方二姐儿与他保证,见他只与他束一回头发, 且小哥儿的简单发式。 又还给他做了些生发的香发油,这才将人重新哄好了回来。 倒是不枉二姐儿如此用心, 她本就有一二与人梳头发的天赋,再这般下功夫, 手艺可见的精进。 汪娘子对她也愈发的满意, 入门没几个月,便带着她出入高门里, 与她打下手,增长一二见识。 汪娘子说,只要她秉持着这份儿心做下去,他时受了高门娘子看重,被长聘去梳头也不是不无可能。 如此教二姐儿更对这门手艺有了盼头。 春罢是夏,夏尽入秋。 教人汗流浃背的夏秋时节不知觉就来了。 这日一早,庄子上的朱勇贤忙中可算是收到了金陵那头家里人的回信。 自打他见了祁北南,虽对他的说辞格外敬重,可心中到底还是不大妥帖,便给金陵那头递了信儿回去。 岭县过去金陵路远,来回跑马也得大半个月去,就甭说是信使慢悠悠的将信送去得费多长时日了。 金陵那头的家眷读了信,又再得周折打听,一来一去的,这封信竟耽搁了几个月。 春送去,秋方才得回。 朱勇贤的媳妇在信里与他说,同夫人已做了打听,江州老家那头,并无甚么交情至深的祁姓读书人家。 不过祁大人在邻府的县上做过官,又礼遇读书人,夫人也说不清是否识得这般人物。 姜家辗转过多个任地,免不得离任后地方上有人借着姜家的名头用。 可以确知的是府上与祁北南交情并不深,但不保大人是否识得他。 但只要来往不深的,便可说这祁北南是攀附了。 得此回信,朱勇贤心头气得不行。 这贼小子!胆子不小,竟然还敢上门来诓他。 朱勇贤一甩袖子出了庄子。 好巧不巧,在村上就撞见了正在田间割收稻子的祁北南。 “小祁郎君,您还亲自下地呢?” 祁北南闻见声音,直腰抬起头来,见着竟是朱勇贤。 皮笑肉不笑,言语间还阴阳怪气。 他心下立有了数。 “长在村野上,哪有不务农的道理。倒是甚么风把朱庄头儿给吹来了,这秋收上,庄子间的粮食可已拾完?” “庄子上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 朱勇贤垮下脸来,他微眯起眼睛看向一副好面孔的祁北南,低声道:“恁好肥的胆儿,竟敢攀附咱大人。” 祁北南慢悠悠的将手里的稻子放置一侧,上了田坎,拧了水囊吃了口茶汤。 秋老虎教人后背心直生汗呐。 “朱庄头这帽子往我身上扣,如何使得啊。” 祁北南还是一贯好脾气的模样:“我初始便与您说了姜家是高门大户,并非亲友,不敢攀附。” “只是我自幼受父亲教导,姜大人为官中正,我一读书人,对姜大人这般官员心生敬仰,问候几句他老人家的身子如何,家中境况何错之有?难不成关切也成了攀附?姜府家风并非如此吧?” “你!” 朱勇贤气得咬牙,不过细下回想,那日祁北南确是没说与府上有何关联。 只怪他当时听了他对府上的诸多了解,以为那不过是自谦之言,自还就顺着给人开了路。 这小子当真是好算计,亏得自己比他多吃几十年的盐,竟还着了他的道。 累得秦氏受了一通屈,还为了讨他将那方有粮揽过来做工。 祁北南早晓得事有露出马脚的一日,他与朱勇贤道:“朱庄头,我虽是问候了姜大人,可也并未占你甚么好。” “我那前婶子,已是你的人,便也代表着你的脸面。她四处说人不是,议人长短,颠倒黑白拨弄是非,若不行约束,朱庄头才来庄子上不久,教村子上的人如何看你。” “那方家大郎,年轻力壮,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庄头本意也要揽他做工,便因秦氏使性子而摒弃了,我再举荐他,并未得甚么好处,活儿不也照样是给庄子上干的。” 朱勇贤默了默。 祁北南倒是说得不假,秦氏颇懂风情,就是性子上的毛病多,一个做小的,宠爱归宠爱,可那到底是拿来伺候人的,不能教宠爱而让她翻出大浪来。 他到底是高门大户上出来的人,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至于那方家大郎,平心而论,上庄子上做活儿确是做得好,原本下回揽人做活儿,他还想唤他来的。 可他心头还是有些下不来台,便挑起眼皮看着祁北南:“你这读书人,当真刁滑,黑的能说成白的。” 祁北南见朱勇贤言语上虽不饶人,却也未曾发怒,便知其心上还是个分得清是非的人。 道:“我与秦氏的关联不甚好说,若不问候一番姜大人,朱庄头如何又会见我。细思来,到底也是我不对,在此与朱庄头告罪了。” 说着,他与朱勇贤做了个礼。 朱勇贤瞅祁北南如此,心头好受了许多。 且他也不知这祁北南是否与大人相识,他估摸着至少有过一面之缘,否则又怎会悉数知道家里恁多事。 为官做宰的人家,少不了外头有人借着名头使,自口头上显耀一番,只要未行甚么错事,府上也不会悉数去管。 他冷着张脸:“也罢,念你年纪尚小,与我们四郎君年纪相仿,我也不与你计较。” “朱庄头宽宏,容人雅量,难怪能将偌大的平庄管理得井井有条。” 朱勇贤面间起了些笑:“你甭拍马屁。” 转又道:“你在岭县小地,如何能知晓金陵的事的?” 祁北南信口胡诌了句:“恰逢有友人在金陵,时有通信,他也正巧拜读于秋山书院,这才得知。” 朱勇贤暗想,这小子人脉倒还广,且还有胆识。 他道:“小祁郎君得空上庄子上闲坐。” 秋中繁忙,收粮食,晒庄稼,缴纳产粮赋税…… 待着秋上庄稼拾理完毕以后,天气凉爽,相看人家的人户走动起来,乔娘子都快跑断了腿。 各家有了闲散时间,手头上钱粮也丰足,办事的人家又一箩筐一箩筐的堆叠着。 萧元宝跟着蒋夫郎从这家的席面儿做到那家的席面儿,也忙得四脚朝天。 城外热闹,城里更热闹。 富足大户人家一场接着一场的赏菊会,诗雅集……出门的贵家娘子多,方二姐儿跟着她的师傅,去了好几户高门人家长了见识不说,还得了机会自上手同贵娘子们挽头发。 赵光宗则在这最是适宜出门游玩的时节里,终日闭门在家中苦读,晃眼就要年底,明年开春他便要下场童考了,眼见着时日不多,他学得更为卖力。 诸人都有事可忙,独是祁北南,忙中偷了些闲。 他无大事可做,闲来与赵光宗点拨一二,听闻萧元宝每日喋喋席面的事情,偶时又听方二姐儿来家里说梳头,日子倒是过得怪是舒坦。 这一年就那般不说平顺,也未曾过于动荡的过了去。 翌年春。 池边田壁上的草才冒头,天气还冻人得不行。 萧元宝紧紧的裹在被窝里不想挪动。 正月里头他们家里虽没几门亲要走动的,可是这月上置席请人吃酒的人家却多,他跟着老师东奔西走。 冬未尽的时节雨夹雪,冷就不说了,路也稀烂,有两回出去穿了一身新衣裳给摔了个屁股墩儿,白瞎了他一身新衣裳。 正月上真是又累又不便。 好在是过了十五,总算是消停了些。 “还不起呀?” 祁北南提着热炭火开了条门缝进屋,瞅着床帘儿还没拉开,外头天已然大亮了。 他晓得萧元宝历来醒得早,这时辰早该醒了,八成是觉着冷缩在被窝上不肯起来。 萧元宝从帘儿里头钻出个乱糟糟的脑袋:“今儿外头没有宴,老师说小宝可以不用出去。” 祁北南将萧元宝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取下来烤在了火兜上,道:“那你是不是忘了今儿咱们要去赵里正家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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