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上忽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赵光宗诧异偏头,瞥见张面孔心口潜意识的一缩:“陈、陈夫子……” 萧元宝听见动静也瞧了去。 见着人眉头立马蹙了起来,偏过脑袋在祁北南耳边小声道:“是那个坏伯伯!” 祁北南挑起眸子,只见那许久不见的老朽头也来瞧榜了。 着身蓝衫,负起一双手,不甚和善的觑了赵光宗一眼。 他嘲讽道:“我只当你这般丝毫不懂得尊师之人,早已回乡继承外祖和爹娘老子的业,学起杀猪种菜来了。浑然忘却了读的书写的字,倒不想竟是还记得童考放榜之日啊。” 赵光宗暗暗深吸了口气,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往事已逝。 眼下已不再陈夫子手底下读书,再不必在他跟前畏畏缩缩。 他正了正身子,朗声道:“学生不才,过了县试,幸得府试,此番前来观榜。” 祁北南见赵光宗如此,心下松了口气,他就是怕赵光宗还蜷缩在陈夫子的打压之中还抽不出身来,见他已然敢张口辩驳,不免欣慰,便未开口护他。 陈夫子微侧头,老眼中狐疑:“你过了县试?” 赵光宗道:“科考这般事务,怎能说笑做假。” 陈夫子脸上的肉抽了抽,有些不信:“你这般天资,能过县试,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赵光宗道:“祖坟冒青烟也是冒在错道上及时调头了,否则不知还要耽误到何时。” 陈夫子知他意有所指,冷扫了过去。 “你且勿骄傲,府试方才见真章,便凭你那点文采……” 他话未说完,只轻蔑的摇了摇头。 县试侥幸通过也不是不无可能,可赵光宗没有夫子教授,便是自闭门铆足了吃奶的劲儿,想过府试,除非他有真人神仙庇佑~ “红榜来了!” 陈夫子思绪未敛,听闻榜来了,连忙也盯向了布榜栏。 人群一阵骚乱,不过须臾,便炸出欢愉大笑声,又有悲怆自责声,叹息声……诸多声音混杂交织在一处。 萧元宝眼睛尖,一下子从祁北南的怀里蹿直了些,抬手指向红榜:“赵三哥哥的名字!赵三哥哥的名字在上头!” 陈夫子听见声音被震了一下,偏头瞅见萧元宝,觉得怪是眼熟。 见他被抱着,甩了甩袖子:“小小幼子识得甚么字。” 萧元宝竖起眉毛瞪了陈夫子一眼,辩道:“第九个就是赵,光,宗三个字。” 他将赵光宗名字咬得慢,虽还不会默写出来,可是日日认字,去年底就已经识得这字了,怎么会看错。 陈夫子连忙往前凑走近了些去,红榜黑字,还真有赵光宗的名儿。 他的眼一时都给呆滞住了去:“第九……第九……” 旋即立马又再将榜单仔仔细细的搜罗了一遍。 赵光宗欢喜得一把攥住了祁北南的手:“我上榜了,我真的上榜了!” 他心中惧未入榜,先从末尾上往前看去,越是往前心头越是没底。 而萧元宝自前往后瞧,有些字还不识得,赵光宗的名字他认得,反倒是更醒目了些,两眼就扫到了,自比他先定下结果。 赵光宗听见萧元宝的呼声原还不信,自寻去,确切的看见了自己的名儿,这般才激动的喊出来。 祁北南也笑起来,他连道:“我且求你别晃荡我了,当心把小宝拽下来。” 萧元宝也咯咯笑了起来。 赵光宗不好意思的收了手,双颊发热:“快快回去把消息告诉我爹娘去,他们定然也等得心急!” “第九,我竟然能入前十!这般好消息,他们晓得了必然也欢喜!” “是矣,这朝稳妥了。” 祁北南道:“回去吧。” 三人有说有笑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待着陈夫子把榜单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扫了三遍,独在尾巴上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儿时,连连后退了几步,像是要中暑一般险些晕了过去。 这老朽心想连他教的赵光宗都上了榜,其余长进的岂非作答的更好。 谁晓得竟都还不如半道上就辞学而去的赵光宗,他觉得这榜定然有问题。 “陈夫子,您没事吧。” 一学生见来瞧榜的陈夫子脸色奇白,连忙搀扶了他一把。 陈夫子气若游丝:“是谁,谁将那小子收了去教授的~” 学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夫子言的谁?” 赵家这头等得心焦火辣的,赵里正在村地上望了又望。 心头安稳不下来,往村口方向瞅去第十二回时,总算是见着了回来的人。 他急匆匆迎着去,步履过快,险些摔进了田里。 “如何?” “中啦!爹。” 得了这上榜的好消息,赵里正欢喜得天旋地转,一拍大腿:“我的儿!你怎恁成才!回去扎炮去,爹买了大串炮备着咧!” 当日赵家狠狠的扎了三串鞭炮。 赵里正又是上香,又是去拜祖宗的,张氏也直拿帕子揩着眼睛,一屋子人当真是高兴坏了。 出了陈夫子那档子事,虽是未曾与外头言,可赵光宗一年多的时间在家里闭门读书,村里头难免起些闲言。 说是赵光宗读书不成才,又言在私塾犯了事儿,教夫子赶了出来云云。 这番上了榜,还考得这般漂亮,不必多言语就能教村里人闭上嘴,还打了那使绊子阻人的陈夫子的脸。 赵里正的腰杆子挺得这么硬的,还数从他爹手上接过里正这一职务那日。 张罗着就要摆席面儿吃,好好的庆贺一番。 这场欢喜事在初夏来临时变得更为炙热了些。 赵家足足置了三十桌子流水席,由蒋夫郎掌勺,请了村中人来吃酒。 “恁不过中了个童生,还摆这么多桌子的席,这里正夫妇俩是欢喜傻了不成。” 庄子上也受了邀,秦氏在庄子上待得闷,便与朱勇贤携着礼一并来了席上凑热闹。 瞧着赵家的阵仗,她忍不得嘀咕。 朱勇贤低声道:“虽是个童生,可却是第九咧!往下再用功便能是秀才吃朝廷饭了,甭说村野人家,就是城里能考出秀才的都不多,人能不热闹一下。” 秦氏瘪了下嘴,眼儿打转,巡瞧着平素里与她交好的妇人夫郎可来了没。 熟人没瞧见,倒是见着赵里正喜笑颜开的与村中族老,还有些老乡绅说谈着,手上亲热的拉着……拉着祁北南?! 她睁大了眼,确信自己没瞧错。 旋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与身侧的朱勇贤道:“里正是痴傻了不成,自己儿子上了榜,一个劲儿拉着祁北南那小子作甚。” “瞧,倒是赵光宗立在一头。知道的祁北南是外村来的一个小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里正的亲儿子咧!” 朱勇贤也觉得诧异,他与秦氏上前打招呼,想去看看怎么个事。 “若没有小祁指点,我们家那不成器的哪里有这好运气。” 赵里正与族老乡绅热络的介绍着祁北南,对他是夸赞不止。 一干族老乡绅捏着胡子道:“家学渊源呐~” “祁北南自连个童生都没谋得,还指点着赵三郎中了榜,里正说这些话出来也当真是不怕人笑嘛。” 秦氏听了个明白,起了个白眼。 朱勇贤却心中发惊,旁人不信,可他心底上却不知觉的信。 且不说赵里正没必要拿这事儿捧个非亲非故的小子,且他与祁北南接触便察觉出这小郎君有些本事。 祁北南年纪不大,可他身上却有股教人捉摸不透的沉稳气韵。 他是接触过贵人的,总觉着祁北南身上那股子志在必得的气韵,与那些个贵人身上的很是相适。 单靠着拿他爹的手札便能指点着赵光宗中童生,若他过了孝期下场,岂非信手拈来。 他胸口高高的起伏了一下,幸而是不曾与这小郎君成大过节。 祁北南又还能屈能伸,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朱勇贤暗扯了下秦氏的衣摆,警示道:“你且对这祁小郎君客气些,他不简单,不是你能应付的,莫再起甚么龃龉,到时候我也保不得你。” 言罢,他笑迎了上去:“赵里正,恭喜恭喜!” “祁小郎君,我可听到了你的好本事,深藏不露啊!” 祁北南道:“里正抬爱,我哪有那般神通,不过是赠书之谊罢了。” 秦氏瞅着逢迎拍马的朱勇贤,气扯了下手头上捏着揩汗的帕子,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想走去空桌儿上坐着剥吃点果子去,转眸却见着了灶那头的萧元宝。 小崽子端着张小脸儿,同贴着灶屋墙壁搭起的切菜台上一排溜儿的切菜夫郎娘子传话道: “里脊炙可好了?速速送到灶上,掌勺下道菜便要治了。” “菰菜洗是未洗,可得片了陪肉。” 这哥儿长高了不少,脸儿也肉了些,在灶屋上跑前跑后,对那锅碗瓢盆,果菜肉食还怪是熟稔的。 瞧那传话的模样,面庞虽是青涩稚嫩,可却有模有样。 哪里还有半分以前见了老子都要往门后躲的怯影儿。 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村上的妇人与她闲说,方家那二姐儿在城里学梳头发,甚么发髻都晓得。 她自做了些头油卖,又香又好使,村里的人过去买,不单价比城里的贱,还与她们梳个城里时兴的发髻咧。 她在庄子上不必做活儿,闲散的很,愈发爱拾掇自己。 听交好的妇人说,心中发热,可又拉不下脸去喊那方二姐儿来给自己梳理头发。 那穷寒毛丫头,去城里长了见识,如今穿戴不见鲜亮,瞧着却就是教人觉得舒服。 大抵上便是人说的拾掇得体了。 这朝又见了萧元宝,秦氏恍然觉得人的变幻可真大,这才过去多久的光景呐~ 她心间说不清是甚滋味,总有些不得劲儿。 反又宽慰自己,她们家的朝哥儿也不差,如今都学会做茶吃了。 日子轻轻悄悄,一日叠一日。 今朝学五个字,识一道菜,缝一瓣桃花儿……随着日子堆叠,恍然一日发觉,竟是会了好多东西。 时光如此平顺的流淌,来到了两年以后——
第37章 “宝哥儿, 摘菜呢?” “嗳,摘了把鲜菜,几颗葱子。” “宝哥儿, 恁早, 可食了?” “一早起来就食了,钱娘子可食了?” “你爹下山没,给我带个话儿,他要得空来家里帮我整整鱼塘子。” “成, 爹爹今日保管下山来,我定记得把话带给他。” 清早上,夹着小土道的细草还沾着湿漉漉的水珠子, 萧元宝挽了个篮儿, 从地头回去家去。 一路上撞见了六七乡邻, 一刻钟回家的路, 愣是两刻钟才得返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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