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他挣了些家资,便独自出来劈了个小院儿住着。 一晃去了好些年,大伙儿都快忘了他昔年还借住在赵家,许是热闹场上几乎都能见着他,教人觉得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岭村人一般。 为此他本不收徒弟,赵里正开了口,凭借当初的情分,他都会答应。 不过这也都是前话了。 “来了。” 蒋夫郎听到扣门声,从屋里头出来。 他一人住,院儿门常闩着。 出来就一眼先瞧见了个头最高的萧护杵在门口,冷头闷脸的,虽在一个村子几十年了,互瞧着还怪是有些眼生。 门一开,他便见着了昨儿在赵家那个会说话的祁北南。 再朝下,是祁北南牵着的一个白乎瘦小的小崽儿。 蒋夫郎打量了萧元宝一下,尚未说什麽,只见那孩子一双发圆的大眼睛露出了怯生生的神情来。 他自来是去抱那些笑欢欢的奶娃子,一上手就要变脸哇哇哭的严峻相貌,当初还年轻的时候,在赵家带那俩哥儿,虽自己并未凶过俩孩子,却是比他们老子还能震慑人。 两个孩儿不听话了,张氏一开口说小表叔可来了,孩儿撒野得是再厉害,也得停下来四处张望一番。 他瞅这小崽儿性子也不是个跳脱的,听张氏说后娘待他不好,只怕是性子更弱。 再瞧如今又是两个男子拉扯着养,难为还想着送出来学点手艺,他也不是那般喜好端着架子为难人的。 到时候再把这孩子吓结实了去,哭着不肯再来学,只怕他表兄弟还以为是自个儿不乐意收徒弟了有意为难个孩子。 蒋夫郎正欲是开口,唤一家三口进院儿里去。 不想怯怯的想躲到祁北南身后的小崽儿扬起一双眸子望着他,忽的张口,软声软气的喊了声:“老师。” 话毕,他松了祁北南的手。 正当祁北南也诧异怎不教牵着了时,萧元宝竟就朝着蒋夫郎拜了下来。 “哎呀!” 祁北南和萧护神色一动,连忙去把萧元宝拉了起来。 雨后的小路还不见得干燥,就那么拜了一下,膝盖上便污上了泥。 萧元宝不知怎的了,迷糊的看向祁北南,紧张道:“老师不是要拜的吗?” “还没到时候拜呢。” 祁北南小声同萧元宝说了一句,旋即又朝蒋夫郎干干笑了笑:“瞧了旁人拜师傅,一知半解的。” 萧元宝在门口等的功夫,心头已经七上八下了。 看见出来的是一张长长的,有些严峻的脸,登时更怯了,像是一双脚被定在了地上,但风却把他吹得摇晃。 他心里惧怕,可知道躲了就教哥哥和爹爹白走了一趟。 于是还是硬着头皮,按照哥哥平时教他的,见了人要主动叫人,然后拜老师。 只是他还不知道老师是不用那么快拜的。 他自觉做错了事情,心里更是慌乱了,一张小脸儿红了起来,抿着嘴巴不好意思的低下了脑袋。 “叨扰蒋灶郎了。” 祁北南牵着萧元宝,连忙岔开了话,客气道:“来得早了些,怕晚了教蒋灶郎久等,耽搁了旁的事儿。” 萧元宝意识里老师当是该敬重的,与人磕头不是错事,只是蒋夫郎已言明在前,得先看三五个月再决定。 这般早早行礼,怕人多心以为要将人架着呢。 “今朝我不出门去。” 蒋夫郎也是没想到萧元宝会如此,他道:“快进屋吧。” 三人这才进了院儿,蒋夫郎走在前头,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萧云宝膝盖的那两团污泥上。 又见他鞋底子一圈上都是稀泥,当是自走来的,暗想这孩子生得白乎乎的,脸儿秀,瞧着娇气,倒是不见得全然如此。 头发束了个简单的髻在头顶上,光整,擦得有点桂花油,能嗅着些气味。 衣裳鞋袜也穿得齐整,整个孩儿瞧起来便觉得干净。 他不大确认这孩子是自己收拾的,还是屋里人给帮着拾掇。 不过再瞥他老子一眼,粗眉大眼的,穿得倒是一身洗过的衣裳,可嘴桶子一圈都是青茬,糙得厉害。 一瞧便是个粗手苯脚的爹,哪里能把哥儿收拾得这么整洁妥帖。 不过再瞧祁北南…… 听张氏说和光宗是同年的,光宗都已算是个稳重的孩子了,可在这祁小子面前生生衬得像个几岁的幼童。 又听说了他还帮着光宗出私塾的事情,说话头头是道,看事透彻主见得很。 要送萧元宝学手艺这样的事儿,估摸也是他的主意。 萧元宝这孩子倒是有可能是他给拾掇的。 他也不憋着,招呼了三人坐下,请他们吃茶,闲谈一般问萧元宝:“你这头发倒扎得好,谁与你梳的?” 萧元宝听到蒋夫郎说话,微微愣了一下,转意识到是在问他的话,他连忙将身子坐得更端正了些。 回答道:“是孙婆婆家里的方二姐姐教小宝梳的。” 蒋夫郎默然。 祁北南见此,将带来的礼品送上:“小宝年纪小,怕是要劳得蒋灶郎费心指点一二。” “他若有那天分固然是好,若吃不得那碗饭,必也不叫蒋灶郎为难,只管言明便是。” 萧护这时也开了口:“劳费心了。” 蒋夫郎扫见带来的东西,可见丰厚。 他早料到萧家会送东西来,但他并不是那起子见钱眼开的人,原起的主意是拿来的甚么就叫他们拿甚么回去。 时下接了礼,彼时孩儿学不进手艺,来时让走麻烦。 他不喜欠人人情,不过这朝见了人,他又改了些主意。 “宝哥儿现在年纪小,学不得什麽要紧功夫,费不了多少心。” 蒋夫郎道:“这匹布我便收下了,其余的你们拿回去,往后若能长久,再说不迟。” 祁北南见状眉心微展,道:“便听蒋夫郎的。” “打明儿起,我有活儿便叫宝哥儿来,与我跟着学看做菜。” 萧元宝到家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很是高兴,一改在蒋家拘谨的模样。 因着走时,蒋夫郎拿了一只大橙子,两个甜梨和一大把脆枣给他。 倒是萧护有些不放心:“小宝性子弱,那蒋灶郎看着十分严肃,不晓得小宝跟着能不能学下去。” 祁北南的心情也挺是不错,见萧护如此,笑道:“蒋灶郎就是面相瞧着严厉了些。” “他是个谨慎的人,咱们带去的礼我本以为送不出去,不想他竟留了些,他嘴上不说,可见心里是欢喜小宝的。” 若不欢喜,人家是不会乐意收礼与人沾上关系的。 萧护望向祁北南,如此说来也是这个道理。 他不得不再次怅然,得亏是祁北南在家里,否则这些事情,他还真是折腾不明白。 下午,萧护去了县里,他得把带回来的山货迅速处理了,再去到山里头。 萧元宝跟在祁北南在家,他欢喜,连字都一口气多识了五个。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萧护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复去了林中的木屋上。 这日,一大早,蒋夫郎忽然上门来捎话,村里头周家孩儿要办满月酒,请了他去做掌勺。 席面儿置得不大,就请近亲好友前去,估摸就三五桌子人。 临时起的意,办得急,他过来通知就要把萧元宝顺带接去。 祁北南事先全然没得消息,正还在灶屋里做早食,教萧元宝复认昨儿学的字。 这朝连忙让萧元宝收拾好,怕耽搁,煮了两个鸡卵给他拿着在路上吃。 小家伙捧着两个鸡卵,就那般匆匆的随着蒋夫郎去了。 祁北南在院门口一直看着人去得没了影儿才收回了目光。 虽知晓萧元宝要学手艺自己不可能跟着,护得再好有些路也要教他自出去走才行。 可头遭离了他身侧,又与并不相熟的人一道。 他不免还是有些忧心,不知这孩子吃不吃得消。 祁北南心有所忧的回了院子,刚把笼子里的鸡鸭放出来。 赵光宗竟过来了。 “今儿怎这般早得空来?” 祁北南借花献佛,拿上回从赵家带回来的新茶给赵光宗泡了一盏子茶。 赵光宗轻车熟路的一屁股坐到了萧家竹编小圆几旁的椅儿上,他没急说怎的了。 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小包桃花酥来,四下瞅了一眼,发觉少了跟人:“怎不见宝哥儿?” “随你小表叔去了。” 祁北南想着赵光宗来的正是时候,与他说会儿子话,省得教他一人拘着忧心萧元宝。 赵光宗一笑:“怪不得见你仿佛丢了魂儿一般,原是小徒弟头次跟师傅去了。” 他把桃花酥拿给祁北南:“你安心,我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是小表叔带大的,他很会照看孩子。” 祁北南瞅着赵光宗又给小家伙带了吃食。 这些日子,每回来他几乎都会带点什麽,怪是疼惜萧元宝的。 祁北南是个十分防范于未然的人。 他心眼儿贼坏,道:“话虽是如此,可我总忍不住担心。你不知,我爹在世的时候告诉我要好生照顾小宝,他是我娘看重的孩子。” 赵光宗闻言险些被茶呛到:“啊?令慈看重?你、你的意思是?” 祁北南一笑:“此事我只与你道,你切莫声张了去,教人知晓了不好。” “我们两家其实早定了姻亲,先时一直书信来往着。否则我家中变故,萧叔如何会许我留在此处。” 赵光宗恍然大悟,心头说不出的惊:“难怪你对宝哥儿那般上心……” 他回过神,连忙道:“你放心,我绝计不会与人多嘴多舌。” 祁北南满意的点点头,随后问道:“晨光正好,往时都是你读书的时候,这时候过来寻我可是有事?” 说起这,赵光宗不免微微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的爹四处奔走,却没在城里寻到一处私塾肯收我。” “我爹打听到那事儿后,陈夫子还真如你所言受到了学政训斥,私塾里的学生也走了大半。没过两日,老陈举子在家中设宴请了不少先生夫子吃酒。” 祁北南一下便听出其中关窍:“陈举子借着席面儿与城里的夫子打了招呼,不准收你,否则便是与他过不去呢。” 赵光宗叹了口气:“正是。城里的先生便是不顾陈夫子,可陈举人表了态,他们多少也还是要给他脸面。” 祁北南再是知晓士绅阶层抱团取暖的习性不过了,他要阻一个没甚家世的学子,算不得一件难事。 “里正那边如何打算的?” 赵光宗道:“我爹在县府上,倒也一二熟识之人,否则也打听不来陈举子办了宴的事。可一时间也没有可靠的门路能教我去到那个私塾,谁人都不想为着我这般一个不见得聪慧的学生得罪陈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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