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自己或许终有友人可交了,他喜不自胜。 赵光宗是村里正的独子,不是愁吃穿的普通农户人家,又受父母疼爱,自小就寄予厚望送去了城中私塾读书。 在村里人的眼中,他受着先生的教导,结交的是城里的少爷郎,有着大好前程。 可外人光是看着他风光,却不晓得他这般在村里的出挑人家,到了县城的私塾中全然不够人瞧。 身边之人非富即贵,性子也高傲,轻易是不与人好说话的。 他在县城中,同窗里别说有知心好友了,就是个能多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 反倒有的是瞧不上他,排挤他的人。 回来村子上,与以前的玩伴好不易能谈说会儿话,玩伴却也都是谈羡慕他在城里读书过好日子,不然便是与他说些好话求他爹办事儿。 他当真是苦不堪言,个中滋味与他爹娘说谈不得,与玩伴说却也只当他是在福窝子里不知足。 久而久之,他也没法与村里的同龄人在一道顽,村中却又说起他在城里读书久了,瞧不上村里的玩伴诸如此类的话。 赵光宗好不伤心,可他又没旁的法子,于是回来也不出门子去,就待家里头,是看书也好写字也罢。 爹娘劝他出门走走也不去,瞧着性子温温吞吞的一个少年人,实则终日里心事重重,犹犹豫豫,不见开颜。 赵光宗巧听得村里来了个读书人,他本没如何放在心上。 倒是他爹说都是读书人,年纪也都不大,去寻人说说话儿交换一二读书心得不是痨事,可他早已不敢轻易踏出一步去结交人,心头不愿去。 可偏生那头送来了字帖和书,便再是畏惧与人交往,于情于理也都该去拜谢人一场。 不想这一去还真是对了。 赵光宗暗有些恼,怎就没再早些前去。
第23章 天蒙蒙亮, 祁北南就起身来,烧热水洗漱的功夫顺道丢了两个鸡卵进锅里。 他答应萧元宝说早上去县城里吃香葱卤排骨面条,只是起得早, 去县里还有好长的路, 先行吃个白水鸡卵垫垫肚子。 二月的清晨吹风还冷涔涔的,雾也浓,他背着个小背篓牵着萧元宝走去村口上坐牛车。 空气中是湿漉漉新草土壤的味道,起上些风, 还能嗅见有点发臭的梨花味。 他一边走,一边教萧元宝温习着数数。 小家伙一蹦一跳的跟着他数,这般走在路上也不觉乏味。 萧元宝已经能从一数到五十了, 自己挨着背诵可以背出来, 点数东西也能数出来。 祁北南在家里劈柴, 教他数劈开的木头块儿, 在外头望见池塘一群鸭子, 也教他数一数…… 这般时时如此, 学以致用, 怎会记得不牢固。 “有牛儿!” 萧元宝忽的听见两声哞哞叫, 拉着祁北南穿过雾气寻着声音去瞧,就见着田间有只大黄牛正架着耙犁松田泥。 村里有耕牛的人家并不多, 谁家拉着牛出来耕地都怪是有面儿的,围着瞧的人不少。 萧元宝却是纯纯稀罕那些比人高比人还壮实的牲口, 自家里没养得有好奇。 “小祁,宝哥儿!” 方有粮背着个背篓, 也正站在不远处瞅着那大黄牛犁田, 羡得眼儿发热。 琢磨着一会儿去了城里去问问牛价儿去,他晓得自己现在还买不起, 可打听一二价钱心里也舒坦。 不过正是春耕时节上,牛价定然比冬月里要高许多。 冬月里头地里没太多活儿用得上牲口,又还不好打草料,牲口受寒容易生病,牛儿价格是一年中最低的时候。 他没养牛,倒是对行情了解的头头是道。 这当头上,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他高兴的招呼起来。 “你俩这也是要上城里去。” “嗳,方大哥也在!” 三人会着结伴一同往村口去。 祁北南见方有粮背篓里装了些野菜。 有胳膊那么一大把冲洗得干干净净的野葱子,十几个细嫩的香椿,还有一篮子大鸭蛋。 “方大哥去城里卖菜?” “二姐儿跟三哥儿弄了这么些野菜,家里头都吃腻味了,我想着去城里给我爹拿药,顺道给刘领头送点去。” “他们家在县城,底下没种田地,吃点菜全靠买来吃。这点东西虽不值甚钱,但才摘的胜在新鲜,听说城里人爱吃点地头间不种的菜!” 祁北南点点头:“我爹以前在世时也爱去买香椿炒鸭卵吃,不赶早去买,还买不到咧。” “刘领头看重方大哥,素日里走动一二,人心头慰贴有数。” 三人一齐到了村口上才分别。 方有粮省着铜子儿不肯坐牛车,祁北南带着萧元宝,又没法子让孩子走恁远的路,一会儿走不动了背着也都累。 县城上,这月份间不如春节时那般热闹,可却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祁北南牵着萧元宝直奔冒着热气儿白雾的早食摊子上,十个铜子儿要了两碗卤排骨面条。 小家伙也不在凳儿上坐着等,又挪溜去那大锅灶前,揣着小手,眼睛直直的看着摊主儿夫郎扯面。 祁北南喝了点葱花骨头汤,道:“很快就做好啦,过来喝点汤暖暖吧。” 萧元宝却摇了摇脑袋,还是在那儿守着。 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包了头发的夫郎和面,揉着软乎乎的面团,慢慢搓拉扯成细细的面条子,丢进热水翻滚的大铁锅里头。 一旁还有个姐姐从锅里舀出一早熬好的骨头汤,油花花儿的。 面条起了锅连着青菜叶子一同捞进汤碗,添了半勺子卤酱排骨,里头还有卤炖得耙粉的黄豆子,撒上一把葱花儿,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就好了。 萧元宝突突跑回祁北南的身旁坐下。 祁北南抽了双筷子擦了擦,递给萧元宝,道:“小馋虫,先前在牛车上喊你吃两只鸡卵又不肯吃。” 萧元宝却道:“没有很饿。” “那还去守着摊主夫郎做面条啊。” 萧元宝眼睛弯弯道:“小宝想看城里好吃的面条是怎么做的。” 祁北南闻言扬起眉,这么好学? 不过好似几回在摊子上吃馄饨面条小家伙确实都爱去守着。 不单如此,在家里,亦或是在孙家,他都喜爱去灶屋里瞧着。 他微做思索,问萧元宝: “小宝为什麽喜欢看吃食怎么做的?” 萧元宝吹了吹骨头高汤,先喝了一小口,浓香味道满嘴巴窜,好吃的他眯起眼睛:“小宝也想学会做吃食。” 祁北南道:“因为爹爹和哥哥烧的菜不好吃吗?” 萧元宝却摇摇脑袋:“会做吃食就不会饿着肚子了呀,而且小宝已经答应了以后给哥哥做豆腐、茄子、笋子……还有桂花糕!” 他掰着手指头细报着祁北南先前说的吃食。 祁北南心中一软,又道:“那假如哥哥没有说过要吃恁许多的吃食,小宝也没有答应。小宝还会想要学会做好吃的吃食吗?” 萧元宝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嗯,也想。会做很多吃食很厉害,小宝想很厉害!” 而且他自来就是喜欢看见地里长着的菜变成盆子里香喷喷的菜蔬,以前秦娘子还在家的时候,她觉得秦娘子很厉害,烧出菜来,可以把灶屋变得喷香。 祁北南眸间起了笑:“做菜是一门很好的手艺,小宝说的没错,学会了做菜以后就不会饿着肚子了。” “但是要学会一样东西,变得很厉害的话,是要花很多时间,很多心思去学习的,还会很辛苦,小宝能坚持下去吗?” 萧元宝立马放下筷子,假装手里有一团面,有模有样的揉一揉,然后学着将才的夫郎那般往两头扯一扯。 小家伙眉头还给展着,连做了十几年面条的摊主儿胸有成竹的神态也学了过来。 祁北南看了一段无实物表演,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萧元宝见祁北南笑话自己,瘪起了嘴巴,小声道:“刚才夫郎就是这么做的嘛。” 祁北南憋笑着连连点头: “是,是,哥哥保证也是这么做的。小宝观察力很厉害!” 萧元宝闷闷的重新拿起筷子夹面条吃,本来他还想表演一下孙婆婆剁鸭子的,看祁北南笑得那么厉害他都不好意思展示了。 祁北南正色起来,道: “那哥哥给小宝寻一个老师好不好?教小宝烧饭做菜。” 萧元宝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吗?” 祁北南道:“真的。但是小宝不可以因为辛苦就中途放弃,说不想学了。如果可以坚持,哥哥才给你寻老师。” 萧元宝连忙道:“小宝不会,一定会好好学。就像学习数数一样认真!” 祁北南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好。” 他始终觉着有一项拿的出手的本领,不论是于谋生还是自娱,都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 手中有手艺,心中才稳,这自信大方之人,要么是有个好的家世,要么便是自有本领。 而即便有好的家世,也离不开自有本事,否则空有锦绣,也撑不起家业受人敬重。 祁北南见萧元宝有喜好之事,很是难得,定然要好好引导。 他可以让小宝安心依附,可他还是希望将来他不用依附于谁也能过得不错。 不过要寻个老师,不是一时兴起就能找到的,也是个麻烦事。 这老师手艺好有本领是其次,人品也要好才行,否则有本领歪了秉性可不成。 但既起了主意,就可留意着去做,总比一摸黑的时候要强。 从面儿摊走,祁北南带着萧元宝去菜市上。 进菜市前的夹道两旁摆满了小摊儿,都是附近村庄上的农户带着菜种秧苗来卖。 祁北南挑选着,买了一把十二根的茄秧子,一把二十颗的莼菜秧子,五把韭黄头和两斤小葱头。 外在还买了芹菜种子,大葱种子和芫荽种子。 这些菜苗和种子的价格不高,选了恁多样,一共才花了十五个铜子。 比起买菜,要省钱得多。 买完菜种子,祁北南要回闹市上去买吃食,得卖菜的老婆子指路。 说沿着斜街子一直走到尽头拐个弯就到外头了,比走来路要近许多。 祁北南对县城不熟,想着多穿穿巷子也好认认路,就牵着萧元宝进了斜街子里。 这是一条民巷一般的地方,左右房舍并不见豪奢,偶尔倒是有一两户门院儿高的。 倒是有些像祁北南以前在丘县和他爹住的那般巷子。 巷中富裕高门屈指可数,但穷困潦倒之人也鲜少,多是有一门手艺糊口,或是守着一两间铺儿的人家。 斜子街中间的道只过得一辆马车,轿儿倒是能走两顶,就是如此撞上,行人就只能往屋檐下的水渠上让了。 祁北南估摸得出来,不是眼力好,正是撞见了一来一回两顶轿儿,他牵着萧元宝站在了水渠上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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