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宝循声瞧去,只见那处的妇人居于一处好位置,能揽园中景,体态丰腴,面白富相。 “那就是吕娘子了。” 萧元宝道:“那我们去拜见一番罢。” 贾夫郎听这话,颇觉好笑:“吕娘子客多,又不乏贵客,只怕是招呼不过来。咱在门口记了礼,她晓得咱来过便足够了。” “如此会不会太失礼?” 贾夫郎道:“怎会。” 他听萧元宝言语这些,不免觉着他果真是小家子不曾见过世面。 他们这样的小门户,来席面儿上已然是蹭沾吕娘子的光,凭此靠本事结交一二人,多大的脸子还要到人跟前儿去受人招呼。 萧元宝心中觉得有些怪,可他头回来这样的席上,也不好多说什麽。 这时候,那歪在榻上的吕娘子受身侧的下人俯身在耳边说了两句什麽,朝着贾夫郎的方向瞧去。 贾夫郎触到吕娘子的目光,连忙点头哈腰,远远的朝人摇尾乞怜。 “说是带了个能消遣的来。” 吕娘子懒洋洋道:“便是他身旁的那哥儿?瞧着倒是还有几分样貌,也不是那般很小家子气的模样嘛。” “那鲍家的说是新科进士探花郎家中的人,地方上的村户哥儿,家里人高中,头回跟着过来的。” 吕娘子听了这话,起了些兴致:“噢?” 她身旁也懒闲的娘子嗔道:“翰林大官人的家眷你也敢惹。” “翰林里头多少大官人,走上去的才叫人高看,走不上去的便是守着闲职。” 吕娘子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些农户子,若没科考那条路子,能爬到京城来。瞧瞧这些农家哥儿,进了京便多么急不可耐的想融进官眷里头。” “谁说不是。倒是有探花郎家眷这么重身份在,消遣起来比那些个来蹭席的末流小官儿,商贾人家有意趣得多。” 吕娘子勾起嘴角:“只怕是要将他在翰林的大人的颜面也给丢了去。” 说罢,她慢悠悠斜了身侧的妈妈一眼:“你怎还在此处立着?” 妈妈领了话,前去与那贾夫郎通了气儿。 贾夫郎多欢喜,他压着不吱声儿,转拉着萧元宝道:“哥儿,在此处干站着也结识不得甚么人,咱一道去顽投壶罢,人多,容易结交了人。” 不等萧元宝张口,贾夫郎就拉着人往里去,嘴上还说着:“便是耍不来,咱与那些人喝彩,也比在外头强是不是?” 他低声还在萧元宝的耳前多贴心道:“咱封了厚礼来,甚么都不耍,人也一个不识,岂不是白可惜了那些礼。” 萧元宝没说不肯,但听他这么说,倒觉得他更有人气儿了些。 这朝走到里头去,只见园中置得有一个青铜细颈壶,外有两只耳。 中置两个陪侍的下人,一个手上端着投壶箭,一个端着抽签桶。 站定,萧元宝正想问贾夫郎规投壶的规则,这贾忻意却一捧肚儿,轻轻哎哟了一声,与萧元宝道:“我这肚子不知怎的好疼,只怕是今早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闹了肚子。” “哥儿,你先耍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萧元宝眉心一动,心下起了些微妙的情绪。 “我陪你一道去。” “怎好意思教你陪我,一会儿臭了你去,安心在此处顽,我去去就回。” 言罢,贾夫郎便虚捂着肚皮受下人搀扶着去了。 不等萧元宝退出,那其中一名陪侍下人见着来了新人,已然行了上来。 “公子抽签吧。” 萧元宝不知所以,客气道:“我初来,不知规则,还请告知。” “公子按照所抽的签做便是。” 萧元宝见着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不好托大半晌不肯动弹,便抬手抽了一支签。 上头红字写得是诗签,往下又有小行黑字,秋菊诗。 陪侍道:“公子的签是吟诗签,需得吟两句秋菊为题的诗。” 萧元宝微顿,他还从不曾这番耍过,不知投壶还能有这些花样。 场上围于一圈的人低语:“不晓得是谁家的公子,瞧着十分体面,竟也来参加这般投壶,不知是头回来的,还是为着讨上头人好的。” “那鲍家的还真狡猾,捂着肚儿跑了,留个一问三不知的哥儿在局上,瞧着都教人心里头慌呀。” 在高处的吕娘子摇着团扇,半掩着嘴角间的笑意。 “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1] 萧元宝脑子中过了些写菊的诗句,最后选定了这两句。 这诗句是说满院子的菊花如同金黄色的桂花一般,中间独有依丛颜色却雪白像霜。 微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秋日园子里都摆得有金菊,恰好他又穿了玉白的衣裳。 此时正躲在外头偷瞧内里场景的贾忻意眸子一睁,颇为不可置信:“他,他怎还会诗?” “许是捡着两句背过。” 伺候的人与他道:“恰好今日运气不错,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贾忻意听得这话,心头稳了稳。 他大字不识,哪里通甚么诗书,只晓得萧元宝对出了诗,却不晓得其中合景的意。 然则他不懂,上头的吕娘子却懂,凭借这一句诗,便可晓得萧元宝不仅识字,还通诗书。 她偏头看了身侧的娘子一眼:“瞧来,我今日倒是受人戏耍了去。” “你勿要气,人都来了,既有些东西,不妨试一试他的根底?瞧着可是能结交的人。” 吕娘子闻言没做声,许是先前的话说得教她有些没脸面,但她贯是能屈能伸,没应身边的人,也还是同场上的陪侍使了个眼色。 “公子的诗吟得合情合景,好才情。请再抽一签。” 陪侍得了示意,与萧元宝道。 “怎吟了还抽?” 萧元宝不解。 在萧元宝身旁的一位娘子好心与他道:“头回上来耍,得一回抽三签。若尽数完成了签上内容,能拿彩头;若是没成,就……就罚吃酒。” 萧元宝会意,心头顿时明悟了些东西。 眸子在场上扫了一眼,还不见贾忻意的人。 他心头不由得涌起些气恼,不过人已入局,现在发作也只会惹人笑话。 “多谢。” 萧元宝心平气和的先谢了人,又行抽签。 这回他抽中的是一支字签,内容是让写一行祝词。 倒是这头准备的齐全,须臾便抬了桌儿来,还备好了笔墨纸砚。 萧元宝更是无惧了,他的字可是翰林大官人从小捉着手一笔一划写的,多少年的练习,直至于祁大人都点头说了好才罢。 要在场上拾笔写一段祝词,岂非信手拈来。 他字迹青娟如兰,流畅自在,方才落下一半,旁头看热闹的便已忍不住夸出:“公子好字迹!” 萧元宝静心写罢,止了笔,才谢夸赞他的夫郎娘子。 纸页传看,没有人说不好的。 有目共睹的好字,没有罚人酒的道理。 萧元宝的祝词传到了吕娘子的手上,她眸子中的颜色多有变换。 随后一笑,站起身:“萧公子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家眷,这一手的字,当真是教我们这些人望尘莫及。” 吕娘子的声音不大,却也足以教场上的人听清。 诸人唏嘘。 萧元宝见此,远远同吕娘子行了个礼:“是我班门弄斧,今日前来娘子的宴上,只觉十分热闹气派。便想着将祝词尽力写好,添一丝欢庆。” 吕娘子从塌子上起身,同萧元宝走去:“萧公子这般客气,教我这个做东的多不好意思。” 两人近会上,说了几句。 吕娘子亲近道:“你爱不爱玩投壶?这般又是作诗又是写字的,恐你累了去。你要爱玩,我陪你耍两把。” 萧元宝说:“早听闻娘子投壶了得,我今日要能学习点微末也是光彩得很。” 吕娘子笑着取了投壶箭,他投壶技术倒是当真好,把把中壶,招式漂亮。 萧元宝也玩得来投壶,进县里那一年,商队从外头采买了货物送与他们家,其中便有投壶。 冬日里闲散无事时,他与祁北南在家里常玩,能活动一二写字僵了的手。 两人皆中了壶,萧元宝拿捏分寸,每回中壶都比吕娘子要得分低些。 吕娘子嘴角含笑,她一个迎来送往的人精,心中自是有数。 这般该秀的都秀了,继续在此赖着耍也没甚么意思了,萧元宝这才说身子累了,退了出去。 吕娘子唤人与他拿了椅子。 一抽身转头,见着从另一门洞里传来一抹鹅黄身影,很是眼熟。 萧元宝率先做了个礼,那头的人行了过来:“萧公子也过来了?” 萧元宝点点头:“是,不想会在此处碰见姜公子。” 简易招呼了萧元宝的吕娘子正欲回去,见着萧元宝与姜汤团竟说起了话,微有些意外。 “二位哥儿识得?” 姜汤团道:“祁大人与我兄长是同榜,又是好友,我们俩相识。” “不想萧公子竟是汤团的相识,怎有在这远处说话的道理,去凉棚那头吃果子。新到了些提子,吃着倒是甜口。” 吕娘子更是热络了些,邀着两个哥儿去坐。 姜汤团在宴上索然无味,如今撞见与他差不多年纪的萧元宝,又识得,便与人一同去了凉棚。 躲在暗处的贾忻意见着萧元宝一场签下来不曾半分脸面没丢,还教吕娘子与他一齐投了壶,这朝又与一贵哥儿同去了高处坐。 心头又慌又乱,竟是不知该如何了。 伺候他的人见风向说变就变,同贾忻意道:“夫郎,要不咱走吧。” “现、现在走合适么?” “一会儿吕娘子问起罪来,只怕更不合适。” 贾忻意觉着是这理,与伺候的人偷摸着快步往外头走去。 不想刚到园子门口,上来一妈妈,肃着张脸:“贾夫郎这是何处去,还未开席呢,且我们娘子还想请你到屋里说说话儿。” 贾忻意见此一双腿都软了下去,教妈妈请去了偏屋里头坐着。 此时吕娘子与萧元宝他们同席,一齐吃了两颗提子,接着又来了两个贵娘子,便告辞前去招呼人了。 这当头场间的投壶又重新开始,萧元宝见着有位年轻夫郎先抽了投壶签,没中壶,遭罚了酒。 又中诗签,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继续罚酒。 萧元宝未被罚,不知那罚酒竟然是饭碗那样大的海碗,年轻夫郎一碗下肚皮,面发红,已是狼狈。 再来一碗海碗如何吃得下,他连摆手告饶,说吃不了了,那头却半点人情不许讨。 “夫郎少有来,如何能不尽兴吃酒。” “这般不吃下去,岂非坏了规矩。” “来来来,吃了接着再拿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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