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俨然是没有被打疼的,精神还好得很。 “郎君,今日是我不好,教哥儿受惊吓了。” 秦缰心中自责,他才来宅子里就办事不利索,教人觉着他不靠谱,没本事。 祁北南在他身侧坐下,手指沾了些药水在手心搓开,与秦缰往青紫的地方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五六个粗汉子,换做常人,早挨了揍,亏得是你一身好功夫,反倒是关起门把他们打了个厉害。” “只是我也得说你,年纪小,血性高,做事大大咧咧的。” 祁北南语气未有责怪之意,多是警醒: “你瞧出了那贩子牵出来的是病马,这是你的好本事,又问了其价,病马要人三十贯,便知其不是诚心与人生意的。” “这时候你在人家的地盘上,所处环境不利自己的情况下,说话不当那般直莽,张口说骂病马,岂非惹人起冲突。自然了,事情究根结底错在他们,可若是再因他们的错教你吃大亏,岂不是更不划算。” “以后再遇这样的人,你收敛些气性,圆滑些,不与他们直面争锋。转头回来说与我听,我自有法子弄他们,何需教你和哥儿如此涉险。” “今日那些东西不如你,叫你打个痛快,你且只破了些相;他日要是遇见铁板,断了手脚,损了眼睛,我怎么与你爹娘交待?” 受祁北南这般苦口婆心的教诲,秦缰听得心头感动,又愧疚,难得反省起自己的不是之处来。 他不是个混小子,但手脚功夫厉害,脑子难免有些空,在家里也没少犯过混事儿。 秦镖头教导起来都有些费劲。 以前在家里犯混了,他爹便抽出棒子打打罢了,小爹抱着他哭,骂他爹心狠。 鲜少是有人与他说做错的事情错在哪处,为何错,当怎么改。 今朝听得祁北南不似个东家,更似个兄长一般待自己,他心头说不出的味道。 只说道:“郎君,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往后定然不会再似今日这样的鲁莽。” 祁北南见他受教,也宽慰,道: “我愿与你啰嗦这么多,一则是欣赏你的一身功夫,不想你直直一根脑筋反让你因功夫害了自己;二来你年纪不大,做错事情还是好听好改的时候,若长了记性,将来会大有出息。” 年纪小,脑袋简单的,最是欢喜夸。 其实说白了,男人都喜好夸赞,祁北南深有所感。 大棒子打不出来的,有时候几句话反倒是就能说教通。 “好了,铁男说你家里来了人,许是听说了今日的事情,你与我到偏厅上去一趟吧。” 两人一同到偏厅上,不想来的竟是秦镖头。 “爹,你怎回来了!” “你这混小子,我才赶回县城,水还没得吃一口,就听你惹下事端来。” 秦镖头在偏厅里等了有些时候,心头不上不下的。 他倒是不担心秦缰教人打坏了去,自己的儿子自己心头有数,他甚么本事,老子晓得。 怕就怕他没个轻重,将人打残打死了去。 这前一日才将人送来祁家,后一日就惹是生非,若吃上了官司,祁家如何肯费功夫保人。 他们这般平头老百姓,要惹了官司,下半辈子都得搭上。 时下见着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秦缰,气得一只脚就要飞踹过去了。 祁北南扫见秦镖头一身尘仆,可见当真是才回得县里。 “秦镖头勿恼,这事情并不关秦缰的事。” 秦镖头闻言,方才收住了手脚,秦缰见状,立缩躲去了祁北南身后,已然是一派忠仆模样。 “郎君,实在是羞愧,这小子才来两日便惹下事端。” 秦镖头致歉道:“我定将他带回去好生教训一番。” 祁北南落坐在椅子上,道:“我已然训过了他,秦镖头从外头回来已是劳累,无需再费心。事情也是功与大于过,秦缰做得很好。” 秦镖头见祁北南的态度,微宽了心。 “多谢郎君海涵,只是那头……不知作何处理。” 祁北南道:“我自会送诉状到县公手里,祁家的人,不是那般任人欺凌的。” 秦镖头得了祁北南这话,心便放回了肚子里。 不怪他火急火燎的前来,秦缰惹下是非,才来的日子又不长,与主子郎君情分浅。 遇了事端,只怕被推出去顶事。 那滋事的马贩子与主簿老爷又有渊源,到时候单凭他们这般平头老百姓官司,怎一个难字了得。 秦镖头既安了心,也便没在这头继续打扰祁北南。 转与秦缰去了下房,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秦镖头才回去。 “你也是县府里的老人儿了,举子是甚么人物,你未必不晓得?” “他年纪轻,小三元,又接乡试榜首,那是有大前程的。便是科考无望,止步在这举人上,凭他乡试的名次,要选官也是容易。” 县公持着一支狼毫,正在园子里的亭儿下画雪景。 炉子上煮着一壶茶,冒着袅袅白雾,边头的炉子上有一张铁网,散烤着几颗栗子和两只橘儿。 “你坐着吃口茶,干在这立着作甚。” 钱主簿弓着老腰,毕恭毕敬的在一头处着,他前来央人,哪里敢坐着吃茶。 “我伺候着县公作画儿,不口渴咧。” 县公瞧主簿那一派做小求人的姿态,想着到底也是他在此任上帮着做了几年事的老帮手了。 如今他快到任期,升迁又有了些谱儿,倒也愿意全一场情分。 “得了,你与我公事几年,劳心劳力,如今我怎会干瞧着你犯难。” 县公道:“届时我酌情处理便是。” “多谢县公,多谢县公。” 钱主簿连谢了两回,心头松下不少:“县公为着我的事劳累,我心中羞愧得很。年底了,牵两匹好马儿来,还望县公不嫌。明年县公升迁去他处,虽有朝廷的公车,但多匹牲口驮物也更宽松些。” “就属你贴心事情想得周到。” 过了两日,赵光宗匆匆上了祁家的门,见着祁北南和萧元宝正在屋里投壶玩乐,道:“外头都乱做了一锅粥,你俩还如此闲情逸致。” “县衙今日提审了那几个马贩子,你也不说去瞧瞧!” 萧元宝招呼人去给赵光宗沏一盏子茶来,他面露幽怨道:“我也想去看看的,可哥哥不教我出门。” 祁北南捏着箭羽,慢悠悠道:“举子不必上公堂,巴巴跑去没得失了身份,教人觉着我当真做贼心虚一般。” “一应诉状,秦缰受大夫诊治,开药的方子,小宝受惊吓吃用的安枕医药等一系证据已妥帖呈交。县公自会断下案子,我劳什麽心。” 赵光宗上前,放低了声音,道:“闻说那马贩子可是钱主簿的人,主簿跟在县公身前儿可也好几年了,只怕有些情分。” “情分定是有的。” 祁北南不疾不徐道:“可再大的情分于升迁调任面前,也都淡了。” 赵光宗不明所以,见祁北南不慌,便也只好在这头静静等着结果。 午些时候,县府那边可算传来了消息。 铁男欢喜跑着进来回禀:“几个马贩子一人领了二十个板子,入县徭役三年,宏隆牲口行查封。外在赔偿咱们宅子的医疗费用。” 赵光宗闻言端着茶盏子径直站了起来:“处罚恁严!” 旋即又笑着看向祁北南。 铁男道:“想是这宏隆牲口行的人行商不端多时了,得此判处时,外头听官司的老百姓都拍手叫好咧。” 萧元宝被拘在家里,心头却挂记着官司。 得知了结果,心中一安,不免又想知细节:“那钱主簿得晓处置,没与他那干儿子求情?” “宏隆行的人也请了讼师为他们打官司,钱主簿得避嫌,哪里好在公堂与他的人求情。” “当日的事情在场的都参与其中,做不得证人。可秦缰是在他们地盘上挨得打,官差前去时,宏隆牲口行经营时闭门,这些却都是做不得假的。讼师也没得辩驳,且也辩不得郎君的讼状。” 萧元宝心头一快,虽本就是这些歹人的不好,可他们背后有人撑腰,以前生事儿不知躲了多少处罚去。 这回重重一罚,也算是将以前的也弥补了。 赵光宗问祁北南道:“你究竟如何写得状纸,教县公狠狠的处罚了这些贼人。” 祁北南道:“能写什麽,自是写他们的过错。于人品,恃强凌弱;于经营,强买强卖;于安定:他们团结壮力,寻衅滋事,不敬士绅。” “异象后,地方上屡生起事端,秋闱袭击考生的贼人尚未落网,地方上且还紧绷着。以不敬士绅一条,略做文章,便足以教他们吃一壶了。” 谁让他们偏生是霸道强悍的马贩子,历来天下起事之人,不乏便是这些行当的。 有主簿作保,许是县公不曾往深处想,只以为是些有羽翼庇护而狂了些的不端之人。 他略着笔墨,言上一句赶考路上的事情,县公想必也便有了思虑。 这关节上,地方官员不得不对体健滋事,又对士绅阶层不敬之人上心。 稍有不严谨,若再起事端,别说升迁了,到时候乌纱帽子丢了也都不无可能。 眼见开年便要调任,县公再是要与主簿讲情分,也不会拿自己的仕途来做情分。 赵光宗大为惊赞:“怪不得县公会从严处置。” 祁北南道:“若单针对此次他们强买强卖,动手伤人的事,有主簿从中周旋,县公即便碍于公正会判处,想来也不会判得多厉害。许也不过是赔偿致歉,再张贴告示训斥警示民众,动不得他们的贼窝。” 赵光宗点头道:“是矣,若不查封了他们的牲口行,他们只当犯了错也不会受大处置,来时只会更加张狂欺人。” 祁北南看着笑眯眯的萧元宝,捏了一下他的手:“现在高兴了?” 萧元宝点点头。 这些个恶人,害他几日夜里都做了噩梦,如今可算是大快人心。 再说那钱主簿,前一日才将价值百贯数的马送去了县府,不知怎的隔日宏隆牲口行就受了重判。 倒不是为着他那干儿子,实乃他也靠着宏隆牲口行饱腰包,如今人被处罚做三年徭役就罢了,作何连铺子都给查封了去。 他急想寻县公问问,不想却是人都没见着。 送进去的两匹马儿也教牵了出来,只觉得大事不妙。 “钱主簿,天寒地滑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县公心疼你咧。你回家过年去吧,就不必总往这头来了。” “黄管事,县公咋就不见我了嘛。” 钱主簿往管事怀里塞了一角沉甸的银子:“我心头不知所以,毛焦火辣的没有个准数,哪里能安心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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