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将纸折好,转头对那衙役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老伯,这药你拿着,虽是跌打损伤药,也能缓解风湿骨痛。” 衙役看到他把那红纸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本还有点纳闷,这会儿却顾不上问了,忙道:“不不不,这怎么使得?这药肯定很金贵吧……” 卫听澜没等他推拒完,直接把药瓶往他怀里一塞。 衙役生怕摔了药瓶,只得手忙脚乱地接稳了。他捏着药瓶,心里难免有点感动,冲卫听澜离去的背影喊了声:“谢了啊小兄弟!” 卫听澜没回头,抬手挥了两下算作回应,便渐渐走远了。 * 三月初三,擢兰试如期而至。 谢幼旻到底没能抢到心仪的舍友,不甘不愿地独自住了卯字舍。卫听澜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祝予怀,夜里两人也心照不宣地同榻而眠。 只是祝予怀总有点心虚。 自从除夕夜做了那个真假莫辨的绮梦后,他连睡觉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在梦中发出什么不得体的动静,被身旁的人听见。 卫听澜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得他大半夜在那翻来覆去,实在没忍住,伸手把人按住了。 “九隅兄,”他睡意朦胧地咕哝,“你在烙饼吗?” 祝予怀被他按住了腰,立马隔着被子不敢动了。 他浑身紧绷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对不起啊……我有点睡不着。” 卫听澜困得快不行了,脑子也不大清醒,打着哈欠道:“那我哼个曲儿,哄你睡?” 祝予怀愣住了,轻轻“啊”了一声。 卫听澜以为他是答应了,闭着眼往他身上拍了拍,竟真的哼起歌来。 那是首不成调的曲子,没有唱词,他哼得很轻,大约是困了,声音比平时要绵软温柔许多。 祝予怀从没听过这样奇异的歌,调子飘飘渺渺,就像是草原上居无定所的风。 卫听澜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一边哄孩子似的拍着祝予怀的被褥。 哼着哼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缓……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哄睡着了。 祝予怀在夜色中眨了几下眼,转头朝身边看去。 逆着窗外的月光,卫听澜的轮廓毛茸茸的,随着呼吸平缓地起伏着。 祝予怀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又想起了除夕夜的那个梦。 他心里突然浮起个念头,鬼使神差地支起身,悄悄靠近了一些。 濯青的嘴唇……是梦里那样的吗? 发丝轻巧地垂落了几缕,祝予怀俯下身,在卫听澜的唇畔试探地啄了一下。 似曾相识的柔软一触即分。 卫听澜似乎觉得痒,皱了下眉,还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收紧了些。 两人顿时贴得更近了。 微凉的月色里,祝予怀屏着呼吸,心跳仿佛停住了。 他一动也不敢动,意识到自己干的荒唐事,整个人都发起烫来。
第103章 春汛 擢兰试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到了武试时,卫听澜却说什么也不肯让祝予怀上场了。 去年武试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他甚至自己都想弃权,在看台守着祝予怀不走了。 祝予怀颇为无奈。他对武试倒没什么执念,不上便不上吧,可卫听澜这个武状元为了他弃权,这得让人怎么想? 季耀文到六部观习去了,颜庭誉也不在,最后还是谢幼旻带着一帮纨绔坐过来,把祝予怀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保证不让外人越过这道人墙,卫听澜才勉强松了口。 “那我上场了?”他磨磨蹭蹭,“真去了啊。” 谢幼旻挥手赶他:“别看了,走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怀给你下蛊了。” 卫听澜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他这什么毛病啊?”谢幼旻回过头纳闷道,“离了你就跟鱼要搁浅了似的,夜里他该不会还要跟你挤一张床吧?” 祝予怀猝不及防被戳中真相,不自然地轻咳几下:“你……别乱想。” 坐在后边的柳雍偷偷瞄过去。 哟哟,耳朵红了。 祝予怀掩了下唇,转移话题道:“对了,崇如不在,你这几日住得惯么?” 谢幼旻哼了一声:“有什么住不惯的?那家伙破规矩一堆,这不让那不让的,他不在才好呢。” 话虽如此,没过片刻,他又佯作无意地打听:“阿怀,他给你写信没有?” 祝予怀笑了笑:“上个月有一封,不过路上耽搁了,月底我才收到。” 谢幼旻心里不平衡了:“他是不是把我漏了啊?好歹也算同过舍,我给他的信他都不回,亏我还想着等他回来,办个接风宴大家一块儿聚聚呢!” 祝予怀宽慰他道:“春汛将至,崇如许是太忙,不是故意要忘的。” 谢幼旻咕哝:“算了,谁让我大度呢。” 说话间,演武场上的锣声响了。 卫听澜背上弓囊,场上起了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场边的呐喊一声高过一声,他盯着箭靶迅速开弓,收手之时,感觉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脸上。 两只低飞的燕从身侧掠过,卫听澜下意识地仰起头,嗅到了风里湿润的泥土气息。 好像……要下雨了。 当天夜里,雪亮的电光划破夜幕,一声春雷落万丝。 窗棂被风吹出了一声重响,祝予怀自梦中猛然惊醒。 卫听澜摸黑下床,披着外衫去关了窗。他回到床前,摸索着探了探祝予怀那边的温度:“你冷不冷?” “有一点。”祝予怀想起身,“要不再盖两件衣裳……” 话还没说完,卫听澜抱起自己的被褥,直接拢在了他身上。 “盖两层被褥吧。”卫听澜轻声说,“我们挤一挤,凑合一晚?” 祝予怀在黑暗中顿了半晌,慢慢地“嗯”了一声。 雨水打得纸窗扑扑作响。这夜,两人裹在交叠的两层被褥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都有些没睡好。 澧京的雨季,提前到来了。 * 颜庭誉披着蓑衣,步履匆匆地穿过田埂,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年叔!”她唤了一声,加快脚步向前跑去,“您听见泾水那边的声音了吗?” 年齐山站在雨里,回头看了她一眼。 颜庭誉说不清那是怎样的眼神,她身形一颤,猝然停了步。 “年叔……”她的声音都不稳了,“北面那堤坝,扛得住吗?” 年齐山动了动,他的衣靴已经湿透了,每走一步,就有泥水从靴底往外渗。 “走吧。”他的声音有些哑,“老陈他们挨家挨户地敲了门,百姓们已经在撤离了。” 颜庭誉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提高声:“可这些田——” “田没了还可以再耕!”年齐山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把命丢在这里吗?” 大雨倾盆,浇在两人残破的蓑衣上,颜庭誉的脸颊淌着雨水,紧咬着唇说不出话。 远处湍急的水声如滚滚闷雷,震得人心乱如麻。 几场春雨后,泾水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 素舆的轮子陷进了泥里,书童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它推动起来。 苏泽延揽着盖腿的毛毯,看了几眼,可惜道:“又溅上泥了。” 书童擦了下汗,苦笑道:“公子你瞅瞅我,我才惨呢,这鞋都废了几双了。” 苏泽延叹了口气,忧虑地望向泾水的方向。 “江河水盛,必然羡溢。崇如担忧的事,怕是避不了了。” 三月下旬,大雨数日,泾水泛涨,声如奔雷。 四月,多处河堤决口,倒灌良田,摧毁民房数以千计。泾水沿线无舍不漏,无墙不倾,流民啼号失所。 青荷县外,无处可去的百姓们冒着雨,拖家带口地往城中迁徙。 颜庭誉走在人群中,听见孩童的啼哭声,脚步越来越沉。 青荷县的府衙门户大开,一个荆钗妇人忙进忙出,正和几个衙役一起安置百姓。 颜庭誉看见她,唤了一声“瑛姐姐”。 妇人听见声音,吃惊地抬了一下眼,连忙走过来,把她拉到不起眼的角落。 “颜姑娘你……你没回京城啊?” 街头巷尾的屋檐下都挤着人,颜庭誉轻声说:“我想见见崔大人。” 庞瑛歉疚地说:“夫君他筹粮食和药材去了,一时回不来。是很急的事吗?” “我……”颜庭誉深吸了口气,“回京之后,我想去击登闻鼓。” 庞瑛握着她的手一下子攥紧了,她四下望了望,紧张地压低声问:“能成吗?你真的想好了?” 颜庭誉看着远处衣衫褴褛的百姓,神情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很怕,怕此事不成,白费了你们这么多年的心血,还反过来牵累你们。” 朝堂之事,庞瑛也没有把握,她只能道:“要不这样,等夫君晚些时候回来,我们……” “瑛娘子,瑛娘子在吗!” 不远处忽然喧闹起来,一个满身是泥的青年挤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带着哭腔呼喊。 “瑛娘子,出事了!” “我们的车马翻进了泥坑里,大人他……受了重伤,全是血,全是血啊!” * 澧京的雨沥沥淅淅,下得人心烦意乱。 卫听澜粗暴地甩了下伞,顾不上乱溅的雨滴,大步闯进望贤茶楼,湿嗒嗒地就往楼上冲。 岳潭凝重地站在窗前,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转头望去。 卫听澜呼吸急促,合上门着急地问:“怎么回事?” 岳潭手里捏着急报,说:“崔文勉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颜姑娘已经在返京路上,她要击登闻鼓。” “不行!”卫听澜疾步走近,“她无官职在身,击登闻鼓要挨廷杖,且不说她熬不熬得过去……一旦有人揭发她的女子身份,她便必死无疑!” 前世她能全身而退,因为那时朝堂已经改天换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手握兵权的赵松玄。 可如今还是明安帝当政,裴党猖獗势大,欺君之罪岂是说免就能免的! “我知道。”岳潭沉沉叹气,“知韫已经亲自带人去了,只要她踏入京畿,我们会立刻将人拦下。” 卫听澜这才冷静了些许。 先把人稳住总是没错的,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崔文勉出事只是个开端,害他的人必不会善罢甘休。颜庭誉、还有崔文勉的家眷,都有危险。 “危机也是契机。”岳潭又开了口,“此案是个可以撬动的缺口,但我们还缺发声之人。一人之声或许微弱,但天下人之声,却能撼动九霄。” 卫听澜盯着他没吭声。 岳潭说:“我想请白驹出面……” 卫听澜立刻打断:“你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屋内沉寂了一会儿,岳潭低声说:“但此举若成,能救千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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