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看着,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神情有些恍惚:“那时你与安荷刚嫁给朕,也总爱这样凑在一处说话。胆子也大得很,还敢把朕晾在一边,不许朕来听。” 娴妃稍显羞愧:“都是臣妾少时不懂事,圣上恕罪。” 她手中捧着灵芝露,说话间不小心落了一滴在御案上,一下子变了脸色,慌张地搁下碗要告罪:“圣上,臣妾并非有意……” 明安帝扶住了她,眼中浮起一丝愧色:“兰书,你怪朕吗?” 娴妃似乎愣了一下:“臣妾不敢。” “不敢,那便还是怪的。”明安帝逐渐拢紧她的手,“你从前不像这般如履薄冰,处处谨慎。安荷病重时,曾嘱托朕善待你……这些年,到底是朕轻忽你了。” “圣上……”娴妃面露怔忡,被他拉进怀里抱住了。 福公公察言观色,领着宫人们悄悄退了出去。 殿宇中熏香袅袅,只剩下明安帝的低声叹息。 “兰书啊,兰书……安荷去后,朕身边的知心人便只剩你了。” * 新岁伊始,明安帝下了一道册文,将娴妃的位分提了提,晋为皇贵妃。 消息传到江贵妃那儿,她只轻笑了一声:“裴兰书也真沉得住气,到现在才打出这张底牌。” 这些年来,裴家在朝堂上风头渐盛,娴妃又育有一子,明安帝多疑,生怕裴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一直按着娴妃的妃位,不让她掌管后宫。 相较于裴家,明安帝对已然没落的江家反而更放心。 在定远伯战死之后,他便痛快地晋了江贵妃的位分,以示对江家的抚慰。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齐瓒遭人报复惨死之后,明安帝对江家的防备和怀疑达到了顶峰。 在这种时候,娴妃想要更进一步,明安帝自然乐意顺水推舟。 既用情,又用利,她这步棋走得很稳。 赵松玄神色泰然:“东宫要选太子妃,裴家这是着急了。” 太子一旦成婚,得了妻家的助力,东宫的地位就会越发难以撼动。 所以这太子妃的人选,娴妃也想干涉。 如今她升了皇贵妃,又有圣宠撑腰,自然而然就揽过了大半的宫务,日后想在女眷的宴席上动手脚,也要方便得多。 江贵妃与赵松玄对视一眼,又问:“除了东宫选妃一事,裴家可还有别的动作?” “有。”赵松玄轻声说,“他们在追查杀害齐瓒的凶手。不过,似乎不是为了替齐瓒报仇,而是想继续与瓦丹合作。” 江贵妃微微皱眉:“合作什么?” “我猜,是为了百花僵。”赵松玄点了点桌案,“这东西无毒,混在膳食里很难验出来。长久微量服用,会致人成瘾,断药时还会产生幻觉。” 这条情报,是卫听澜之前传给遮月楼的。 那个叫小羿的孩子,服用百花僵超过一年,戒断时便出现了幻觉,时常会把身边的人错认成自己的母亲。 江贵妃的神情微妙起来:“我听宫人传言,裴兰书近来很是殷勤,每天早晚都往崇文殿送亲手做的羹汤。” 她该不会是……想下药吧? 思及此处,江贵妃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呢,她那么傲的人,怎会因为一个贵妃的位份,就感激涕零到去给男人洗手做羹汤。” 也就只有明安帝那个蠢东西会信了。
第101章 哭包 元日过后不久,卫临风便要率军返程了。 离京那日,他换下了常服,重新披挂上盔甲,卫听澜在旁边替他捧着头盔和长槊。 卫临风绑好臂缚,将手朝旁边一伸,卫听澜却呆愣愣地没动。 卫临风看了他一眼,自己拿过头盔,顺手揉了把弟弟的脑袋:“一大早就丢了魂似的,和心上人吵架了?” “没。”卫听澜被他揉乱了头发,声音闷闷的,“我俩好着呢。” 卫临风笑了一声,戴好头盔,又接过了他手里的长槊。 卫听澜两只手都空了,心里也跟着失落起来。 澧京的雪还没化完,厅堂外的地上积了一层隔夜霜。门敞开着,不远处有人扬声高喊:“将军,马已备好,可以起程了!” 屋内静了一息,卫听澜勉强笑了一下:“大哥,我送你。” 卫临风点头应了一声,兄弟俩便一道出了门。 卫临风的铁甲在行走间发出碰撞的轻响,卫听澜低头踩着地上未扫的薄雪,分别在即,有太多的话在嘴边打转,他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他从小最不喜欢的事就是送爹和大哥去出征,离别的滋味就像是心里被人掏了个洞,空落落的。 卫临风一直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等明年打了胜仗,哥还来陪你过年。”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卫听澜就忍不住鼻酸,眼圈也有点红了。 今日一别,就要等明年才能再见了。 卫府的正门越来越近,檐下的红灯笼垂着长穗,在寒风中轻轻摇晃。 一辆青帷马车停在府门外,祝予怀抱着手炉,立在车旁等。 易鸣撑开伞替他挡风,忍不住问:“公子,既然来为长史君送行,咱们直接进去不行吗?” 祝予怀望着卫府门口贴着的门神,摇了摇头:“他们兄弟话别,我一个外人不便打扰。” 易鸣劝不动,只能小声嘀咕:“也就您自个儿还把自个儿当外人吧……” 两人说话间,卫家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到了府门口。 卫临风先瞥见了门外的马车,脚步略微一顿。祝予怀与他对上视线,遥遥作了一揖,提步朝他们走来。 “阿澜……”卫临风回头想提醒弟弟,可一看到卫听澜蔫头耷脑的可怜样,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这个样子正好,看着怪招人疼的。 眼看祝予怀越走越近,卫临风提声问候道:“祝郎君。” 卫听澜一个激灵抬起了头,惊慌地四处张望,在看到祝予怀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就想往大哥身后躲。 卫临风一抬掌把他扣住了。 祝予怀走到了近前,施礼道:“卫大哥,濯青,我来送行。” 卫临风点了头,和声道:“祝郎君莫要多礼,我这弟弟行事莽撞,往后在京中,还得麻烦你多照看。” 卫临风一边说着,一边稍稍用力,想把弟弟往祝予怀的方向推。但卫听澜像是在地上扎了根,卯着劲纹丝不动。 卫临风感觉到他的紧张,有些恨铁不成钢,笑着补了一句:“我走之后,阿澜若是又哭鼻子,也劳烦郎君帮着哄一哄。” 卫听澜难以置信地转头:“大哥?” 祝予怀意外而关切地望了过来,卫听澜想跳脚却跳不动,卫临风手劲惊人,把他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卫听澜挣扎无果,只能努力挽尊:“我没哭过!” 卫临风的亲卫们也等在府门外,常驷一听这话,转头就跟身边同僚捏着嗓学他:“哎哟,没哭过、没哭过!以前老将军出征,也不知是谁哭天抢地地要爹爹?大军开拔都两里地了,咱们铁骨铮铮的小公子,还在家门口撕心裂肺地嚎呢哈哈哈……” 卫听澜恼羞成怒,那是他三岁的事情吧!! 常驷在那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乐呵,他大哥也没闲着。 卫临风伸手揩了揩他并不存在的眼泪,温声说:“阿澜听话,就送到这儿吧。大军开拔也没什么可看的,徒增伤感罢了。” 卫听澜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这哄小孩似的口吻……他哥绝对是故意的! 常驷还在跟身边人呱呱讲卫听澜的糗事,细数他小时候闯祸被他爹揍哭的经历。 卫临风走下阶去,到底还残留了一点为人兄长的良心,低声道:“给他留点面子。” 常驷这才收了话匣子,冲卫听澜坏笑着挥挥手:“哥哥们走了啊!男子汉大豆腐,莫哭,莫哭——” 祝予怀悄悄瞄了一眼,卫听澜脖子涨得通红,连头发梢都炸开了,看起来气得不轻。 卫临风翻身上了马,最后望了他们一眼,便收回视线,催马前行。亲卫们随即跟上,一行人马踏着晨霜,往城门的方向驰去。 辰时之前,他们就要与驻扎在京畿的将士们汇合,一同返回朔西。 卫听澜的目光紧随着他们的身影,尽管心中仍有不舍,但他这会儿确实伤心不起来了,甚至还有种荒谬的快被气笑了的感觉。 祝予怀放缓声音:“濯青,你……” 卫听澜闭了下眼,破罐子破摔道:“对,没错,我小时候是个哭包。” 祝予怀顿了顿:“……其实我是想问,你真的不去送你大哥了?” 卫听澜沉默了一会儿,望着雪地上的马蹄印,摇了摇头。 反正都是要走的,送或不送,不过是长痛与短痛的差别。 祝予怀观察片刻,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的帕子:“那你现在想哭吗?” 卫听澜:“……” 不想!一点都不想!! 十七岁的卫小郎君,绝不容许自己有三岁小孩的脆弱。 * 卫听澜揣着散落一地的自尊,郁闷了几天,才渐渐尝到了意想不到的甜头。 自从大哥离京后,祝府和卫府之间的车马往来就越发频繁,祝予怀生怕他孤单想家,几乎天天都来向他嘘寒问暖。 卫听澜发现,只要自己装出可怜巴巴的模样,祝予怀就会忍不住心软,留下来多陪自己一会儿。 这甜头尝多了,还有点上瘾。 元日之后,芝兰台的休沐假就过一日少一日了。复课之前,谢幼旻也跟着祝予怀来了趟卫府。 “卫二,咱俩打个商量呗?”谢幼旻亲亲热热地跟他套近乎,“今年擢兰试,我跟你换个屋住好不好?” 祝予怀正在一旁喝茶,一听这话,耳朵就机警地竖起来了。 卫听澜果断拒绝:“不好。” “你先听我说完。”谢幼旻不死心地继续引诱,“崇如那家伙还在泾水没回来,卯字舍整个空着,你一个人坐拥一整屋,在里头舞剑发疯都没人管,多痛快啊!你当真不心动?” 卫听澜幽幽地看了祝予怀一眼:“可是斋舍那么大,那么空,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只能抱着被褥,一个人蜷缩在床角看月亮……” 祝予怀听不下去了:“我陪你住。” 谢幼旻都听懵了:“啊?” 什么大什么空?什么看月亮? 为什么看个月亮就要一起住了?? 易鸣看着他怀疑人生的模样,同情地说:“世子习惯就好。” 毕竟他家公子鬼迷心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到了正月下旬,芝兰台终于恢复了授课。 离擢兰试尚有一个多月,除却日常听学之外,学子们都在抓紧温习,拼命地补休沐长假落下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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