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伸手一拦:“庞兄,一起喝个茶?” 庞郁顿足,莫名其妙地看他:“怎么,一个白驹还不够你霍霍?你的茶友都死绝了?” 卫听澜的额角抽了两下。 这欠收拾的家伙……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好话。 庞郁又道:“听说白驹这几日都告了病假。他都病入膏肓了,你还有心情喝茶?” 卫听澜忍了又忍,呵呵冷笑:“爱喝不喝。想见你姐姐的话,我劝你最好答应。” 庞郁的神情立马变了。 天色渐晚,望贤茶楼外门可罗雀。楼上的雅间里,颜庭誉已经换回了女装。 她抖了抖粗白布做的孝服,往庞瑛身上比划:“要不穿上试试?总感觉小了。” 庞瑛犹豫地盯着那孝服:“真要这么做?” “只是权宜之计。”知韫安慰她,“崔大人还活着,凶手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会安排人假扮他,来个假死脱身,之后你们再穿上丧服露个面,只要凶手信以为真,撤回追杀的人手,崔大人就彻底安全了。” 庞瑛觉得有理:“好,那就听你们的。” 她接过孝服往身上披,刚穿好最后一个系扣,房门突然被人大力破开了。 庞郁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阿姐……”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庞瑛身上,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身煞白的孝服。 庞郁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庞瑛愣了片刻,赶忙摘了头上的孝冕:“你先听姐姐说,你姐夫他没……” “庞郁!”卫听澜追了上来,差点被回弹的门拍个正着,“我话还没说完,你——” 庞郁红了眼睛,回身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吼道:“谁干的?!” 卫听澜被他拽了个踉跄,火气也上来了:“你撒手!听不懂人话?” 场面一片混乱,两个暴脾气的年轻人眼看要动起手来,颜庭誉当机立断掏出竹哨,卯足力气一吹。 清厉的竹哨声刺透耳膜,屋内瞬间安静了。 庞郁两眼充血,阴鸷地回头望去。 “你姐夫还活着呢。”颜庭誉放下竹哨,“哟,谁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急哭了?” 庞郁认出了她来,狠狠抹了下脸,反唇相讥道:“你一个大男人穿裙子,你有脸说我?” 庞瑛已走到近前,一听这话,伸手揪了下他的耳朵:“阿弟,你怎么和颜姑娘说话呢?” 庞郁神情一顿,匪夷所思地看向他姐。 颜什么? 什么姑娘?? 颜庭誉在对面冷笑:“看清楚了,老娘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再过两天,还会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庞郁面色巨变。 什么玩意儿???
第105章 硕鼠 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庞郁勉强坐下来,听他们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泾水官员之所以敢杀人灭口,就是仗着在朝中有地位不低的遮荫树。庞郁听到这里,忍着焦躁问:“那怎么办?报官八成没用,证据一旦离手就回不来了。” 颜庭誉摊手:“我就说得击登闻鼓。要想将贪污罪证直接呈到御前,只有这一个办法。” 卫听澜不同意:“越级上告者,击鼓后要先挨三十廷杖。你并非习武之人,行杖官若故意下死手,你少说得去半条命。” 庞郁不屑道:“才三十杖,我去就是。我可不像有些纸糊的的文人,一打就坏,空有一张利嘴。” “点我呢?”颜庭誉似笑非笑道,“行啊,你放心去。万一你扛不住了,我就靠我这文人的利嘴哭天抢地、寻死觅活,没准能把你救回来。” “你……”庞郁的五官略微扭曲,“你别当众犯病!” 卫听澜却觉得有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保命,被人救一救不算丢人。” “谁要她救?”庞郁冷笑,“她又不是我庞家人,我才不承这个情。” 庞瑛幽幽地看向他:“阿弟,好好说话。” 庞郁嘲讽的气焰矮了半截,闭上嘴不吭声了。 屋内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知韫笑着打起圆场:“庞郎君不必多虑,这不过是个备选策略罢了,不一定用得上呢。是吧颜姑娘?” 颜庭誉拖着长音糊弄:“是是是。” 还能怎样,先哄着呗。等这头倔驴被按着打的时候,看他这嘴还硬不硬。 几人终于商议好对策,准备各自回去。 为了确保安全,庞瑛和颜庭誉都暂住遮月楼,庞郁和卫听澜则从偏门离开,以免引人注意。 分开之前,庞郁状似不经意地问他:“哎,白驹是真病,还是装病?” 卫听澜避而不答:“不劳你挂心。” “我若非要挂心呢?”庞郁好整以暇,“你说我要是上门探病,把刚才的计划全告诉他,会怎样?” 卫听澜停了步,转头盯着他。 庞郁欣赏着他的脸色:“你果然把他蒙在鼓里。” 卫听澜说:“把他卷进来对你没好处。” 庞郁无所谓道:“但也没坏处啊。” 卫听澜深吸口气:“方才为了逼你过来,拿你姐姐作要挟,是我不对。你有不满都冲我来,别打他的主意。” 庞郁诧异地挑起了眉:“你这是在道歉?” “对不起。”卫听澜尽量放缓了语气,“这样够诚意吗?” 庞郁没想到他道歉如此干脆,反而衬得自己像个恶棍,拿捏着把柄逼人服软似的。 “啧,少来这套。”他不自在地撇过脸,“我可懒得管你俩的闲事。” 卫听澜这才松了口气:“多谢。” 他这道歉完又道谢的礼貌举止,跟祝予怀简直像是一个蛋里孵出来的。庞郁对文人这一套过敏,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谢个屁,你被姓祝的传上了吧?” 卫听澜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抓头道:“有吗?” 庞郁面无表情,转头就走。 君子病竟会传人,可怕得很。 * 人虽散了,但知韫还有的要忙。她安置好庞瑛和颜庭誉后,又回去召集人手,加班加点地布置新任务。 夜深人静的时候,遮月楼的暗探们拿着刷子,提着小桶,在夜色遮掩下倾巢而出,没入澧京城的各个街巷。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澧京城里的百姓们照常早起准备营生。 卖汤饼的老伯收拾好食材,开门要出摊时,被外头的景象吓了一跳。 熹微晨光下,沿街的墙面影影幢幢,依稀可见上头浮现出鬼画符似的的妖怪像,尖牙利嘴,身着官服,正眼冒凶光地冲他狞笑。 老伯大惊失色。 耗……耗子成精了? 一夜之间,澧京城中的大街小巷,都被穿官服的老鼠像占领了。 黎明的雾气逐渐散去,早市也跟着热闹起来。但今日的热闹却不同往日,凡是人潮密集的地方,都有百姓围在墙前窃窃私语。 “这画边上还有字儿呢,这写得啥?” “我看看我看看……‘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穷年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是说老鼠精化了人形,要闹鼠灾了?” “没那回事儿。”肚里有墨水的路人解释道,“这是前朝一位诗人作的讽刺诗,是在骂贪官呢,说他们就像官仓里偷粮的老鼠。” “噢……”众人恍然大悟,纷纷道,“这倒是骂得很妙。” 因为这诗太过朗朗上口,画中的老鼠又丑得令人发指,等巡城的官兵过来赶人时,“官仓鼠”的恶名早已在民间流传开来。 这事还没查出个头绪,学子书生们也闹腾起来了。 原来是一篇无名氏的《硕鼠赋》,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投进了书斋,在书生群体间飞速传阅,引起了骚动。 这《硕鼠赋》乍看平平无奇,但其所述的故事却让人不寒而栗。 赋文讲一位辛劳的农夫,一年到头勤于耕作,收获的粮食都进了地主的粮仓。 仓库里的屯粮多么充实啊!连老鼠都被养得脑满肥肠。农夫日日躬耕,却饿得骨瘦如柴。 灾年来时,再任劳任怨的人,都要为活命发愁。苦命的农夫铤而走险,去粮仓偷粮,还未偷到一粒米,就被硕鼠发现了。 硕鼠们吃腻了稻谷,看到活人,个个垂涎三尺,朝着虚弱的农夫蜂拥而上,生啖其肉,啜饮其血。 吃饱喝足之后,最肥硕的那只硕鼠幻化成了地主的模样。它大摇大摆地走出粮仓,穿上华服,坐上高轿,向扛轿的年轻力夫笑道:“农夫无肉,不及尔父。” 如此骇人听闻的故事,即便是惯用讽喻的文人也看得心惊。有人感叹此赋辛辣大胆,也有人鄙夷作赋者哗众取宠,尽管褒贬不一,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赋文的末句: “今有朝官,私人以珠玉,啖民之血肉,虽吐人言,着彩衣,何异硕鼠耶?” 这不就是在明言,朝堂上有鱼肉百姓的“硕鼠”? 书生之中,不乏有家境贫寒、受过官吏欺压的可怜人,一看这赋文,句句血泪,哪能不愤慨、不痛恨。 文人抒意,便是以诗文相和。《硕鼠赋》一出,很快有人效仿着作《田鼠赋》《相鼠赋》《佞鼠赋》……还有人受到京中时兴的《采莲传新编》的启发,作《莲女恨》《怨歌行》等等,不枚胜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流言的风向逐渐偏移,转到了水患上。 泾水年年都会因为水患而出乱子,虽然总能被镇压下来,但不代表民众们就不记得了。 怒意积攒到一定程度,要引燃只需添一把火。 澧京上下,骤然掀起一阵反抗腐败吏治的风潮,人人奔走呼吁,竟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当天傍晚,卫听澜又去了一趟望贤茶楼。 临街的窗户半开着,依稀能听见外头有孩童在唱新编的歌谣。 “没想到如此顺利。”知韫感慨地说,“我还以为少了白驹的名头,《硕鼠赋》得费些时日才能撬动民心。可看眼下的局势,计划可以提前了。” 卫听澜点点头:“夜长梦多,趁热打铁最好。” 说着他又觉得少了点什么,问:“岳潭呢?出任务去了?” “我让他去泾水了。”知韫说,“整个遮月楼,他的易容术最精湛,让他去顶替‘颜庭誉’这个身份,颜姑娘在京中会方便许多。” 卫听澜没什么异议。 两人最后对了一遍计划的细节,他就准备告辞。可才刚站起来,视线往半开的窗户外一扫,卫听澜的步子就顿住了。 茶楼对面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车上下来一个戴帷帽的人,正巧也抬头往这边望来。 卫听澜心里咯噔一下,手比脑子快,啪地一下关上了窗。 望贤茶楼下,祝予怀向车夫付了车钱,转身正准备向茶楼走,就听见楼上突兀的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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