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予怀敏锐地抬头,目光锁定了二楼那扇紧闭的窗。 关这么快,掩耳盗铃? 他微微眯起眼睛,加快了往茶楼前进的脚步。 * 二楼雅间内,卫听澜背抵着窗,心慌意乱,只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虽然楼下那人遮了面容,换了衣衫,但他莫名有种不妙的直觉。 那人是祝予怀! 在写《硕鼠赋》的那夜,祝予怀曾说过要亲自出面公开赋文。卫听澜表面上答应了,却又哄骗他说时机未到,不如等颜庭誉安全入京后,再从长计议。 然后第二日,趁着祝予怀没醒时,他就把所有的文稿都卷走了。 为了让祝予怀彻底和此事撇清关系,卫听澜故意给他请了整整一旬的病假,并且给易鸣出了一堆馊主意,让他这几日阻挠祝予怀出门。 包括且不限于故意搞坏马车、偷偷给马匹喂泻药、藏祝予怀的簪子和腰带、假装屋顶漏水、假装厨房着火…… 但眼下看来,易鸣凭空添乱的本领还缺点火候。 他一个贴身护卫,竟让自己弱不禁风的主子自个儿跑出来了! 这会儿满城风雨的,祝予怀一路上肯定听见了不少风声,要来找他算账了。 卫听澜越想越慌,知韫看他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奇怪道:“怎么了?” 卫听澜来不及解释,着急道:“你们这儿有助眠的药吗?就是那种,那种喝下去能睡个两三天的……” 知韫扬眉:“蒙汗药?” 卫听澜急得快出汗了:“蒙汗药伤身!要那种温和无害、病弱之人也能用的。” 病弱之人……知韫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年轻人有点铤而走险啊。 * 祝予怀刚走进茶楼,招呼的伙计就迎了上来。 他礼节性地应答了两句,耽搁的这片刻里,卫听澜从楼上下来了。 祝予怀的余光捕捉到人影,立刻转过了头。 因为有帷帽遮挡,卫听澜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在这僵持的沉默中,他直觉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这种时候装不认识,只会火上浇油。卫听澜被迫挤出一个笑:“好巧啊九隅兄,我正要去找你。” 祝予怀没应。 卫听澜更心虚了,转移了视线看向伙计:“咳,我跟这位客人是一起的……给他来盏安神清火的枣仁茶吧,一会儿送到楼上来。” 伙计应声记下了。祝予怀这才挪了步,一直走到他身边,朝他抬起了一只手。 卫听澜如临大敌,盯着他越伸越近的手,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祝予怀轻声笑了。 “濯青啊。”他拿衣袖擦了擦卫听澜额角的冷汗,声音温和到不像真的。 “你敢出来,是想好怎么狡辩了吗?”
第106章 廷杖 这句一出,卫听澜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他勉强笑着:“九隅兄,我们上楼慢慢说,好不好?你看你颠簸一路,站这儿多辛苦……” 祝予怀微微一笑:“言重了,哪儿有你和阿鸣辛苦。一个忙着满城画老鼠,一个忙着在家里卸马车轱辘,都累坏了吧?” “……”卫听澜眼神飘忽,吱都不敢吱一声。 祝予怀替他擦完汗,顺手拍了下他的脑袋:“上楼。” 这是要找个清静地方好好算账了。 卫听澜只能硬着头皮带路。 好在茶楼的救兵来得也快,两人面对面刚坐下,伙计就端着枣仁茶来了。 抢在祝予怀开口前,卫听澜把茶推了过去,讨好道:“先润润嗓。” 祝予怀瞥他一眼,倒没有拒绝,端起来抿了一口。 卫听澜忐忑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祝予怀只尝了一口,就略略皱眉:“有点烫。” 卫听澜立马探头:“我给你吹吹……” 祝予怀按住他凑过来的狗头,意味深长道:“濯青,你有点殷勤过头了。” 卫听澜被他盯得讪讪地缩回去,麻溜地认错:“我错了。” “你认错一向很积极。”祝予怀缓缓搁下茶盏,“但我看你下次还敢。” 卫听澜小声嗫嚅:“我也不想瞒你的。这次的事,我实在是害怕……” 祝予怀打断他:“那你就没有想过,我也会怕?” 卫听澜顿了顿。 祝予怀看着他,逐渐敛起了神情:“我不过写了一篇赋文,你便怕到要将我圈禁在家里。可你自己呢?瞒着我在京城搞出如此大的动静,你是想豁出性命,与他们玉石俱焚不成?” 卫听澜耷着脑袋道:“我没那么想。我就是觉得,与其让你去犯这个险,我替你去也是一样的。” “你与我不一样。”祝予怀口吻严厉了些,“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文人,就算遭人攻讦,也无非说我沽名钓誉罢了。可你身后是朔西卫家,是数万兵马!一旦事情败露,朝中有人弹劾你煽动民心,弹劾卫家居心不良,你该如何辩解?” 卫听澜想说他并未动用卫家的人手,却又不好解释,只能含糊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扯上我父兄的。” 可这话落在祝予怀耳中,就是卫听澜要把别人都摘干净,自己一人揽下全部罪责。 祝予怀几乎拍案而起:“濯青,你到底明不明白……” 话还没说完,他忽觉头脑一阵发晕,身形晃了晃,不受控地就要往前倒。 卫听澜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你别生气,别生气!来,先喝口茶缓缓。” 祝予怀以为自己是气急了,按着额头缓了缓,被他搀扶着坐下。卫听澜把茶递到他唇边,他便下意识地喝了几口。 枣仁茶的甘甜余韵中,似乎夹杂一丝不明显的苦味。茶水的热气扑面而来,祝予怀昏沉的思绪忽然一顿,脑中有根弦警觉地绷了一下。 他蓦地推开茶盏,扼着咽喉拼命呛咳起来。 “你……”他咳出了眼泪,也没能把咽下的茶水吐出来,“你给我喝了什么!” 卫听澜还想去扶他,祝予怀却更用力地推了他一把,把剩下的半盏茶“砰”地掀翻在地。 “卫、濯、青,”他不可置信地咬着牙,“你竟给我下药……” 茶汤和碎瓷溅落满地,祝予怀挣扎着想起身,下一瞬却身体发软,跌进了熟悉的怀抱中。 “你别怕。”卫听澜接住了他,却不敢低头看他的眼睛,“等睡一觉醒来,事情就都结束了。” 祝予怀抓着他后背的手微微攥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倦意已如潮水般涌上来。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祝予怀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有温热的呼吸碰了碰他的耳畔,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片刻后,等在门外的知韫听见了开门声。 她抬起眼,看见卫听澜抱着人出来,玩味地一笑:“还真让你得手了。” 卫听澜的心情却并不好,问:“可有马车?” “早备好了,跟我来。”知韫上前引路,一边问,“他喝了多少?” 卫听澜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闷声道:“半盏。” “半盏啊……”知韫算了算,“他体质弱,睡个一天应该不成问题。” 卫听澜听了这话,把祝予怀抱得更紧了些。 只有一天。 现在不抱,等他醒来,没准连手都摸不到了。 * 马车悄悄从后门驶出茶楼,七拐八拐地避开闹市,没过多久,就到了祝府附近。 车夫是知韫安排的人手,把人送到后,没有多话便自行离去。 卫听澜没走正门,寻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扛着祝予怀小心翼翼地翻进竹院。 刚落地,就对上了蹲在廊下的易鸣。 四目相对,易鸣豁地一下站起身,惊愕道:“你,你们……公子怎么在你那里?!” 卫听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祝予怀从肩上放下来:“我也想问。他独自一人去了望贤茶楼,你竟一点也不知道?” 易鸣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公子一直在屋里补觉,我看床上鼓鼓囊囊的,外袍、腰带都好好地搭在屏风上……” “拿衣裳伪装的障眼法罢了。” “可我一直守在院里……” 卫听澜叹气:“正门不能走,他还可以爬窗。你主子就是长得乖,你真当他是没心眼的小绵羊?” 易鸣噎了一下。 卫听澜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抱起祝予怀进了卧房,将人安置在床榻上:“我给他用了助眠的药,不伤身,就是得睡一日。你守好他,明日千万别让他出门了。” 易鸣跟在后面,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慎重起来:“都准备好了?就在明日?” “嗯。” 睡梦中的祝予怀不安稳地动了下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卫听澜本欲转身,脚步又顿了顿,握住他的手仔细地掖回被褥里。 他看着床上的人,轻声承诺道:“我会回来的。” * 翌日寅时,午门钟声过后,文武百官一如往常地进宫上朝,听政议事。 随着天光渐亮,皇宫外的康衢大街也慢慢热闹起来。负责看守宫门的武卫们下了夜值,三三两两地闲聊着,去早市上买烧饼。 “真是奇怪,近日与我换值的都是些生面孔。武卫在招新人吗?” “谁知道呢。你说这看门守鼓的苦差事,升迁无望,俸禄又少,何苦来哉?” “就是啊,登闻鼓几百年也没人敲一回,有什么可守的?我巴不得自己早点调走。” 热腾腾的烧饼出了炉,武卫们一边长吁短叹,一边蹲在街边狼吞虎咽。 忽有一人余光瞥见什么,迟疑地停下了咀嚼:“咦,那是……” 同伴们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瞥见了几道惹眼的身影。 人潮来往中,有一男一女披麻戴孝,正往午门的方向前行。其中那妇人簪着象征未亡人身份的白花,手里捧着的,赫然是件残破的血衣。 在她身侧,还有一名手持箱匣的年轻女子,一身素衣,以纱覆面,看不清容貌。 这奇怪的一行人与市集格格不入,来往的路人或惊诧、或不解地望着他们,都下意识让开了道路。 捧着烧饼的武卫们面面相觑。 这又是孝服、又是血衣的,该不会是有什么奇冤大案,要去午门击鼓鸣冤吧?! * 同一时刻,祝府卧房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易鸣正靠着门犯困,一下子被这动静惊醒了:“公子?” 祝予怀刚刚醒来,想要下床却使不上劲,一个不留神,就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易鸣赶忙过来扶他。 药效显然还没过,但肢体的疼痛让祝予怀的神智清醒了一些。他回忆起昨日的事情,一股怒火烧上心头。 卫、听、澜! 易鸣想扶他回床上,但祝予怀一把抓住他,哑声吩咐:“阿鸣,帮我把师父留下的药箱拿来。还有,立刻去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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