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吴盐因为震惊而睁大的双眼,郦黎起身走到外面的空地上,毫无帝王威严地伸了个懒腰。 他迎着午后的暖阳,笑容却带着一丝睥睨万物的淡然: “天街踏尽公卿骨?说得很好。” “但朕要把天下平稳安定地交托到下一任手中,在此之前,只要朕在这皇位上坐一天,这京城,就乱不了!” “陛下……” “所以,”郦黎说完霸气侧漏的台词,缓缓转身看向他,“若雪先生,朕想拜托你一件事。” 吴盐立即起身下拜,心绪如潮水般汹涌澎湃: “陛下请说!” “你要不替朕写封信,旁敲侧击问问你家主公吧,”郦黎忧伤道,“要不这样,你就跟他说,朕生病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给朕回信?” 吴盐一时无言:“…………” 什么病,他默默腹诽道,相思病吗?
第41章 郦黎的烦恼,终止于收到霍琮回信的那一刻。 即使屋外阴雨连绵,雨声淅沥,也丝毫没能阻挡他的心情变好。 他现在身处的医馆,是仁心堂在京城中开的一家分馆,午时刚过,这是郎中们的休息时间,医馆里只有寥寥几位来抓药的客人。 郦黎给掌柜的打了声招呼,带着那使者绕到在医馆后堂一偏僻角落,坐下来,愉快地捏了捏信封的厚度。 嗯,看样子起码四五页纸起步。 霍爸爸既然还愿意跟他写这么多,就说明没有真生气。 “你说,霍琮派人来接替若雪先生的差了?” 在拿到信后,郦黎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询问起了面前传话的使者,“他在京城呆的好好的,为何忽然要换人?” 使者不敢抬头,小心回答道:“霍大人本打算派一位将军前来相助,但解军师说,陛下这边兵力充足,劝他不必关心则乱,不妨先派一位能言善辩之人,去稳住京城几大家族之心,也好借机为您传递情报。” “最终霍大人采纳了他的建议,正巧此时邵钱邵金玉先生自告奋勇,州牧便让他带着属下,先行来找您了。” 郦黎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关心则乱?朕给他写的信,那么多日才回,你家主公明明是稳坐钓鱼台嘛。” 使者额头渗出冷汗:“不,这个,霍大人他其实是……” “好了,”郦黎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当然不会没事为难一个传话的使者,“那你口中那位邵先生呢,不该跟你一起过来吗?” 这名字起的也怪有意思的,郦黎心想。 姓邵名钱,还字金玉。那他爹妈究竟是希望他缺钱呢,还是不缺钱呢? “邵先生他,”使者为难道,“此时恐怕在与人吵架吧。” 郦黎:“嗯?” 他一下子感兴趣起来,直起身问道:“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真是奇也怪哉!” 不等那使者开口,陆舫的声音就远远从前院传来:“舫在京城生活多年,也知居于城中大不易,但还从来没见过外地人跟牙郎讨价还价,气得牙郎要拉人去报官的。” 他啧啧感叹着迈过门槛,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郦黎面前的那位使者。 陆舫诧异道:“哎,你不就是跟在那人身边的……?” 使者无地自容地深深垂头。 郦黎心中好奇,但还是先问道:“元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陛下‘病重’,早朝不上了,舫身在工部,每天只需要盯着火.药的制作进度,又不像高大人那样在户部有乐子可看,便来瞧瞧妙手回春、远近闻名的小霍神医了。” 陆舫一边巧妙地拍郦黎的马屁,一边把一团用荷叶包好的烧鸡放在桌上,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 “这是城中最大酒楼卖的叫花鸡,一口下去,能香到后脑勺上!我特地绕路城南,排队买了一只带来孝敬您,新鲜出炉,还热乎着呢。” 郦黎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某些人工作时间想偷懒吃鸡,大可不必拿我来当借口。” “陛下说笑了。” 被戳破真实想法的陆舫不但厚着脸皮不肯承认,还十分殷勤地搬了个板凳坐下,洗手为郦黎撕起了鸡肉。 郦黎听他说得如此玄乎,捻了一条放入嘴里,嚼了两下,眼前一亮。 “不错吧?”陆舫乐呵呵道,“这可是家老店,他家的黄酒也是一绝。为了这一口,让舫在京城再做十年官也愿意啊。” “少来这一套,还连吃带拿上了。” 郦黎斜了他一眼:“说实话,到底为什么来的?” “臣以为,火候差不多了,”陆舫也没有再绕弯子,神情正经起来,“昨晚诏狱之中,指挥使的人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狱卒,发现这人竟然把钥匙藏在了裤兜里,想要偷偷带进去。” 他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郦黎脸上的表情。 “今日上午,又有一群大臣堵在穆大人府前,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愿意听从他的指挥,暂时拥立新主上位,重启早朝。其中大多是范、傅二家的人,听说高大人去户部上班时,整个户部都空了大半。” 郦黎叼着鸡腿,摇摇头。 “陛下何故摇头?可是觉得这帮人又想重蹈覆辙,不过几日功夫便原形毕露,可笑至极?” “不,”郦黎含糊道,“我只是在想,这烧鸡要是再加点孜然,就更好吃了。” 陆舫:? 要是换做旁人,听到郦黎这样的话估计会忍不住大皱眉头。 但陆舫的脑回路本就跟正常人不同,他甚至还挺感兴趣地问了一句:“何为孜然?” “应该是一种西域作物。” 郦黎也不太确定孜然的具体产地,只知道它是在丝绸之路开辟后传入国内的。 说起丝绸之路…… 虽然很心动,但郦黎还是逼着自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考虑这些还太早了,还是先把国内这堆烂摊子处理好吧,他想。 “既然他们等不及了,那就安排一下,送他们早日上路吧。”郦黎拿帕子擦了擦手,“跟剩下那些家眷说,让他们分家,朕会把他们各自送到不同地方去安顿下来。” “要是不肯分的话,就一起打包送到南边,给朕开荒种地去。” 他当初发过誓的,要把这帮家伙全都送去挖运河。 接着,郦黎又把那使者的身份简单向陆舫介绍了一遍,然后问道:“那邵钱便是霍琮派来协助朕的人,你今天在街上碰见他了?” 陆舫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忍俊不禁起来。 “是,说起来这也是件稀罕事。陛下没经历过,不知道在京城租房的难处,价格贵是其一,舫要不是家中还有些余财,光靠每月这点俸禄,估计到七十岁才能全款买下一栋前堂后室不漏雨的屋子。” “还有便是这些个牙郎,个个都是伶牙俐齿,精于算计,普通百姓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骗去一大笔介绍费,到头来还租不到什么好屋子。” 郦黎笑了笑没说话。 他当然租过房。 不过确实没和中介打过交道,因为房主就是霍琮。 霍琮直接在他大学边上买了一栋房子,房租减半,还跟他说,自己平时最多也就是放假回来住几个晚上,所以卧室只布置一间就行了,让他放心住……等等。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某人的真实目的后,郦黎的脸色绿了。 幸好陆舫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那位邵先生可真有本事,不但大景律法倒背如流,心算更是一等一的快,”他赞叹道,“舫甚至怀疑他脑袋里装了一个算盘。” “看来确实是个人才,不过好好的,那牙郎为何要拉他去报官?” “因为……” “因为钱不愿被那牙郎白白骗去辛苦钱,便跟他讨价还价半天,谁知道,还惹得他恼羞成怒了。” 一道凉凉的声音插.入了他们的谈话。 郦黎和陆舫同时一愣,扭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身着朴素布衣的高瘦男人站在门槛外,双手并拢身前,朝着郦黎深深一拜: “邵钱邵金玉,见过陛下,陆尚书。” 这人长相普通,衣着更是简陋,旧衣的衣襟已经浆洗得有些泛白,里面还隐约能看到补丁的边缘,衣摆因为一路走来,还沾染上了不少泥点和潮湿水渍,像是街上做生意的卖货郎。 但他的气场却出奇的凌厉,抬头看过来时,剑眉斜飞入鬓,鼻胆高悬,一双眼睛犹如鹰隼般锋锐,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人。 “免礼。”郦黎本着吃瓜的心态问道,“那你是怎么处理这事的,那牙郎真拉着你去对簿公堂了?” 邵钱昂首回答:“去了,赢了。” “你是怎么赢的?” “臣跟那主事的说,我乃霍州牧麾下淮阴令,他便态度大变,不仅杖责了那牙郎,还说要作主送臣一套京城的别院。” 郦黎的眉毛高高挑起:“你接受了?” “臣接受了。” 郦黎声音渐冷:“那你可知道,这是官员之间的私相授受、互相包庇?” “知道。” “知道居然还敢当着朕的面说出来,邵钱,你好大的胆子!” 郦黎猛地一拍桌案,吓得旁边使者脸色惨白,“霍琮派你到京城,就是为了让你仗着他的名声捞钱的吗?” “房子,臣不会住,钱,臣也不会花,”邵钱却毫无惧色,坦坦荡荡地说道,“但这些东西,臣必须得收下。” “臣明白霍大人派臣来相助陛下的目的,所以为了最快打入世家之中,获得情报,臣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请陛下见谅。” 郦黎看着他一身称得上破旧的衣裳,许久后,稍稍缓和了声音问道:“所以你是专门换上这身衣服来见朕的?为了以证清白。” “非也,”邵钱说道,“这件衣服臣已穿了十年有余。” “为何不买身新的?” “没钱。” 郦黎:“……霍琮不给你发月俸吗?” “太少,如今大景米贵,油贵,柴也贵,还有租金和孩童上学的笔墨钱,光靠臣一人养活家小,已是十分艰难。” 邵钱的话直白的有些扎心了,“不知陛下这边,能否再给臣多发一份俸禄?不然臣在京城,恐怕只能和下属每日三顿喝稀粥了。”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陆舫手中的鸡翅膀上,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郦黎猜测,他可能想表达的意思是“我可没有陆尚书这么好的条件”。 正吃得津津有味、看戏看得也津津有味的陆舫,手中抓着喷香油亮的鸡翅膀,忽然就有些食不下咽了。 “陛下,”他扭头对郦黎解释道,“臣平时也是十分节俭的,自打在京城买房后,家中多年无余财,臣和老母亲三日才能吃上一回肉,这鸡还是为陛下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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