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他的大臣:“…………” 等等。 他这边才刚开始呢,你怎么就放大招了? 郦黎稍稍坐直,严肃道:“高爱卿,何必如此?不过是一些私人生活上的问题,朕都能体谅的,辞职就不必了吧。” 高尚立马道:“陛下不可!若是开了臣这个口子,届时朝堂上下风气必会一步步糜烂下去,方才林大人说得颇有道理,户部种种问题,全系于罪臣一身,罪臣该死啊!” 他甚至当场摘下官帽,痛哭流涕、五体投地朝郦黎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臣不能再为陛下尽忠,也不能再为国尽力了,若陛下认为臣有罪,臣这就下诏狱悔过;若陛下仁慈赦免臣无罪,臣回去后便打算携家小离京隐居,于深山中终老一生……” 其他人听着高尚这么一嚎,浑身上下都麻了。 原本几个也打算出来帮腔弹劾他的朝臣,见到这副场面,要说的话也全都堵在了喉咙眼里。 ——这副泼皮无赖似的做派,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被许多人偷偷斜眼打量的现任工部尚书,陆舫陆大人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无辜淡定,就差把“与我无关”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高爱卿的户部尚书是朕任命的,这才上任几天,户部大门朝哪开都才弄清楚,能有什么罪责需要你担?” 郦黎一拍龙椅,故意怒道:“朕知道高爱卿责任心重,下属犯错,你作为上官也有管束不当之责,可也不是这么个承担法!该罚的另有其人,朕限你三日内,把名单交上来,不然朕就真要治你的罪了!” 高尚立马不干嚎了。 他利索地爬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声音洪亮地回答: “多谢陛下恩典,臣领旨!” “行了,就这样吧,朕也乏了,”郦黎揉了揉太阳穴,“退朝吧。” 大臣们只得纷纷跪下送别。 等散了朝,陆舫溜达到高尚身边,叹道:“陛下果然没看走眼,高大人,高啊。” 高尚冲他假笑:“还要多谢陆大人支招。” 陆舫:“高大人说笑了,我陆舫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平生最厌恶官场斗争人情世故,哪里想得出这种破局的法子?” 作为一个主动跳坑,一个被迫栽进了坑,但暂时也算是狼狈为奸的两人默契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局棋,他们最多只能算得上是有分量的棋子。 唯有陛下,才是那位真正高超的执棋者。 “我现在开始相信你先前所说的了,”高尚说,“陛下年少聪颖,又洞察人心,心怀天下,将来,定会成为我大景名垂千古的一代明君。” * 郦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明君。 他只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每一天都在“好想辞职不干”和“这国肯定要完”之间来回摇摆。 今日早朝,大臣们都吸取了昨天的教训。 ——他们不针对高尚了,改针对他这个皇帝了。 这帮人不仅逼着他立后,娶所谓“名门望族”出身的女儿,还想要给他立规矩,拿所谓的祖宗天命来压他,叫他乖乖当一个懂事的好皇帝。 地方上的军情战报一日比一日糟糕,没了一个通王,剩下的各路藩王却都开始蠢蠢欲动;还有起义军的数量,在天气逐渐回暖、百姓日子本该好过些的时候,竟然还开始与日俱增了!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 地方官员从上烂到下,老百姓是真的没活路了。 郦黎是想挽救这个国家的。 所以他努力改革,建设朝堂,然而他发现,这个国家似乎已经腐烂到根子里了,无论他做什么,都只是饮鸩止渴。 而他在按照约定赴约,在和陈家大管家见完面回来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连着在宫中解剖了三条鱼两只兔子,郦黎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朕出钱,朕出力,他们还想给朕下套,来骗朕的方子,”他边擦手边冷笑着对季默说道,“真是有本事!怪不得那赵应提前给朕打预防针,原来陈家所谓的‘合作’,只是想白嫖!” 季默问道:“陛下,需要派锦衣卫盯着陈家吗?臣怀疑,那陈家的大管家近期定会派人,会去探查城中各处生产青霉素的作坊。” 科学院的地方不大,而且也不是用来量产药品的地方。 考虑到日后要大量生产青霉素,郦黎便叫季默在城中收购了几家作坊,把制造青霉素的流程拆分,一个作坊只负责一个环节。 这样既可以提高效率,也能防止制作方法泄露。 郦黎当然不介意把制造青霉素的方法公布。 甚至可以说,他对此乐见其成。 但他担心的是,万一被那些豪门大族提前知道了生产步骤,从此把本该惠及天下人的药物当做独有秘方珍藏,高价售卖,形成垄断。 到时候,一切想要普及这种药品的人,都会成为世家的公敌。 他没有回答季默的问题,而是咬牙道:“谋逆的叛军想朕死,地方的藩王也想要朕死,就连朕朝堂上这些累世公卿的大臣们,也都瞧朕不顺眼,觉得朕的存在碍了他们的事!” 郦黎憋着一口气,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 霍琮在信中劝他不要着急,要徐徐图之,放长线钓大鱼。 可看着躺在病床上,因换药而疼得浑身颤抖下半辈子尚且没有着落的孙树,看着街上那些背着背篓艰辛讨生活、还要被各种官员权贵搜刮压榨的百姓,他怎么能不急? 抛开他们之间如今一团乱麻的感情不谈,霍琮屡次对他承诺说,一切有他……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稍微任性一下? 郦黎猛地睁开双眼。 他走到书房角落里,抬起手抚摸着兰锜上放置的大景至宝山河剑,沉默注视许久,终于动了。 他握紧剑柄,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与其这样下去,不如朕就遂了他们的愿望,当一回举世公敌好了。” 说完,他拔剑出鞘,霍然转身: “——锦衣卫指挥使听令!” 季默立刻单膝跪地,垂头道:“臣在!” “你可愿与朕一道赴死?” 季默停顿了一秒,斩钉截铁道:“臣请先死!” “好,”郦黎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他把那柄剑交到季默手中,“但如果可以的话,咱俩谁都不要死。” “——因为该死的,另有其人。” 翌日午后。 京城有一商人献神药于陛下,说此药可治百病,能活万民。 陛下龙颜大悦,亲自前往制药作坊验看,期间却遭到歹人行刺,重伤昏迷不醒。 当晚,锦衣卫包围了陈氏府邸。 一夜之间,火光冲天,朱楼倾塌。 锦衣卫指挥使还当众放下狠话,说陛下一日不醒,查抄清算便一日不休。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徐州。 正在书房中批阅公文的霍琮听闻来报,瞳孔骤缩,霍然抬头。 “你再说一遍,谁出事了!?”
第40章 有那么一瞬间,霍琮的脸上失去了全部表情。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没人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 屋内针落可闻,身后的侍从们噤若寒蝉,只能隐约听到前方青年低沉而压抑的呼吸声。 被那双黑沉冰冷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来传禀的人骇得脸色惨白,顾不上太多,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大人,这随情报一同发往徐州的信,请……请您过目。” 熟悉的信笺,让霍琮沸腾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定了定神,伸手接过信笺。 拆开时,手指还带着一丝急迫的颤意。 霍琮用生平最快的阅读速度把信看了一遍,等看完最后一个字后,一颗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还好,还好。 他没出事。 郦黎在信中说,原本的计划,他不打算继续执行了。 因为现在大景朝中的局势就是一潭浑水。 他确实可以坐山观虎斗,分化瓦解各方势力,但需要的时间太长,他等不起,京城和天下的百姓也等不起。 “我擅作主张,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但今天我真的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他们在前朝后宫处处找我麻烦,口口声声说着严弥误国,罪不可赦,但人人都在干着和严弥一样的事情。” “我仔细想了想你跟我说的话,确实,我明明有禁军,还有锦衣卫,如果再加上火药和青霉素,为什么还要跟这帮喋喋不休的大臣们纠缠呢?我知道治国需要的是政治智慧,可你不在京城,这种忍气吞声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一点儿也不想再跟他们虚与委蛇下去了!” 墨汁力透纸背,彰显着写信人当时心情的不平静。 “所以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伪装遇刺转移矛盾的法子。如果我持续昏迷不醒,那些人的矛盾焦点就会从我身上转移到他们内部,他们越着急,暴露出的纰漏越多,我能抓住的把柄也就越多。” “最关键的是,在这场局中,我作为皇帝是完全清白的,他们再不满,也没法在一个重伤昏迷的人身上找茬。” 笔画从这里开始,慢慢变得平稳起来。 “听英侠说,陈家家主在大牢里用撞墙威胁我来见他,一听我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就傻眼了,哈哈!我才不会见他呢,我还要他把这些年侵占的良田商铺,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原原本本吐出来!”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我现在人在宫外,但状况比严弥那时候好多啦。朝中我也有人,宫外我也有人,陆舫高尚都知道我的计划,还有锦衣卫,他们都会帮我的,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只需要看热闹就好了。安好,勿念。” “ps:上次的信你为什么不回?” 最底下还有一行挤在角落里、歪歪扭扭的小字: “……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隔着薄薄的纸张,霍琮仿佛看见了郦黎就站在他身边不远的位置,修长的眉毛拧成一团,瘪着嘴巴,跟他细数着生活中遇到的各种糟心事。 一般这种时候,他只需要静静听着就好了。 而每每说到后面,郦黎都会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戛然而止,偏过头,用略带歉疚的眼神盯着他问道:“那个,我是不是抱怨得有点儿多了?你要是不爱听,我就不讲了。” 霍琮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垂下眼眸,又从头到尾把信看了一遍。 视线落在最后的“英侠”二字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将信笺折好放起。 下方正是那张写着“朕实在不知拿你如何是好”的回信,能看出来收信人翻阅时的爱惜,但因为拿起放下了太多次,信纸的边缘已经出现了些微软化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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