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昭帝胸腔剧烈起伏几下,深吸一口气。 “把人带进来。”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该千刀万剐的在背后使绊子,把小七害成了那副模样。 崔壶壶被搜了身,进来紫宸殿内,神色怕怕的。 温小春:“臣奉旨稽查此案,在暗阁挑选给兰嫔的毒药时,发现了崔厂公留下来的地址线索。臣想着当时去朝堂给边境送粮的时候,崔厂公也跟着去了,直觉他会知道内情,就去了线索上的地址找人,结果,就找到了崔厂公的养女。” 崇昭帝隐约知道崔壶壶。 因为崔融那老货偶尔跟他提过两嘴。 崇昭帝:“崔融呢?” 温小春:“被人追杀,已经去世。” “追杀?” “……臣斗胆猜测,”温小春垂眸,“崔厂公自离开边境,去了山鸣关后,就在被人追杀,将养女托付给值得信任的老伯后,撒手人寰。” 温小春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和陛下再讲一遍‘毒’的故事好不好?” 崇昭帝心里浮起不太妙的预感。 崔壶壶点头:“有个打仗特别厉害的大哥哥,坏蛋不想让他这么厉害,就让他用了喝下后会很痛的毒药。” “我还问爹爹,大哥哥有点笨欸,不喝不就行了嘛。爹爹告诉我,是坏蛋用了圣人的名义,大哥哥不喝,家人会有事……” 崇昭帝勃然大怒:“混账!” 壶壶吓了一跳,呆了几秒,瘪嘴掉眼泪,跑到旁边抱住管家老伯的腿。 “好凶呜呜……” 管家老伯护住她,跪在地上长叹了口气:“孩子说不清楚,草民来说吧。” 显然,崔融告诉他的,比告诉壶壶的要详细。 他将壶壶被抓,崔融被迫顺从,以送御赐匕首的名义,实则行送毒之事的实情,平缓的讲述了出来。 “那歹毒的幕后之人,出了主意。让崔厂公对七皇子说,他若不喝毒药,那就会给徐统帅徐将军喝,两个人,总要喝一个。” “听在七皇子耳中,便是陛下您让他做出抉择。可毒药既已经送到了他面前——”管家老伯红了眼,“七皇子服了毒,甩袖而去。” “厂公找到了壶壶,被追杀至死。” 他说的比壶壶说的详细太多了,到底是大人,记得更清楚。 温小春心口一片寒意,袖中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管家老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头,将尖锐的钉子钉在他的心脏上。 每跳动一下,都扯得生疼。 原来、原来是这样。 殿下在边境,竟然经历了如此痛苦的折磨。 摧筋断骨三日一毒发,毒发之时的痛苦如万针入经络,一共三月,毒发三十余次。 殿下还要在战场上杀敌,率军冲锋。 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崇昭帝颤抖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若有不实……” 管家老伯道:“若有不实,草民不得好死。” 崇昭帝右手抓住了左胸前的衣服,眼前开始模糊,呼吸急促。 “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 “张嘴,陛下,药呢??” 余公公惊骇的声音响起,紫宸殿瞬间就乱了套。 周围嘈嘈杂杂听不太清楚,思绪却很清晰,崇昭帝想起了那天,小儿子刚刚回京,他们在紫宸殿里说过的话: 【“你不肯叫朕……父皇,心里还在为当年织仪的事情埋怨朕吗。” “小时候,手上伤了口子,在陛下面前举着哭,是因为喊疼管用。现在我长大了,在您面前喊疼,还管用吗。” “朕在一天,便管用一天。”】 他当时,对小七不喊他父皇,还是以生疏的陛下称呼他,心里感到不大高兴。 虽然后来叫了一声,也是想让他同意他去宣妃宫里。 但那个时候,在小七心里,是他这个父皇刚刚逼他服了毒,紧接着又对他说了这番关切的话。 多么假惺惺。 说喊疼不管用,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崇昭帝脑中闪过前段时间朝堂上六皇子的风波,闪过昨日看过的那一沓奏折,闪过无数臣子神色各异的脸。 最终定格在曲渡边归京之时,在宫门前风雪中,被人推着越来越近的场景。 他喉间涌上一抹腥甜,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陛下——!” - 东厂的动作太快,温小春还动用了赤令。 曲渡边这边收到的消息,就是两道,一道是他服毒‘真’相暴露,一道是老登气急攻心,昏迷不醒。 “崔融养女是这样说的?”曲渡边诧异。 可当初崔融和他已经坦白了才对,崔融除了不知道幕后真凶之外,他知道完整的真相。 他看破了假借老登名义逼他服毒的计谋,最后喝下是因为边境将士们的粮草。 并非是真的信了。 叶小远点头:“确实如此,紫宸殿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曲渡边微微拧眉。 他没插手崔融养女回京的事,是因为他已经找到抓到了汤一粟和二哥之间露出来的把柄,事情已经到了揭露的时候。 既然是小春接手调查此事,他便顺水推舟,让老登知道真相。 然后直接把他自己查出来的呈交上去,抓捕汤一粟,把事态压在可掌控的范围内,这样伤害牵扯的人最少。 没想到真相只揭露了一半。 崔融不告诉他女儿真相便罢了,他自己抓了人去皇宫说就行,但既然告诉了他女儿,话只说一半算什么? 曲渡边:“汤一粟现在在哪。” “按照殿下的吩咐,抓回来了,但是还在路上。”乙十二道。 “确保他活着回来,我要进宫。” 曲渡边从架子上拿了挂在上面的厚斗篷,往身上一披,出了门,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在外面的盲人人设。 “伴伴!” 叶小远:“来了!” 曲渡边和叶小远匆匆而去。 这件事还是趁早澄清比较好。 - 紫宸殿外。 曲渡边来到的时候,二皇子和四皇子也都刚来这里,五皇子不在。 “七弟。” “小七。” 曲渡边:“二哥,四哥。”他一一打过招呼后,坐在了叶小远叫人抬上来的轮椅上。 二皇子:“殿内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七弟,崔融养女所言是否为真?” 四皇子走到曲渡边身侧,掌心落在他肩头。 他从少年时期就表露了自己的志向,不插手夺嫡,每天在府上和闲差衙门,两点一线的点卯。手上有权力,但不多。 摆烂平庸这么多年,冷眼旁观风云变化,但最近京城发生的这许多事,漩涡都好像在朝他靠近。 尤其是这次。 四皇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低声唤了句:“小七。” 曲渡边:“二哥四哥,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咱们还是等里面的消息吧。” 他往二皇子在的方向瞥了一下。 二皇子:“当然是父皇的健康最重要。” 他微微皱眉,袖中右手拇指无意识在食指上摸索,这是他思索时候的小动作。 兄弟三人心中各有心思,一时间,紫宸殿外安静的只有周围呼啸而过的风声。 冬天里的皇宫,若是不燃地龙,连地板砖都透着寒气。 曲渡边还在模拟状态,身上没有真气,即便腿上盖着毯子,手脚还是很快就变凉了。 约莫半刻钟,紫宸殿内才有了动静。 余公公走出来:“三位殿下。” 二皇子:“父皇醒了?” “陛下已经无事,三位殿下可以放心了,”余公公看向曲渡边,“陛下请永王殿下进去一趟。” 四皇子:“我们不用进去?” 余公公歉意道:“陛下只说了让永王殿下进。二位殿下若还有事,可以先行到东暖阁等着,奴才跟陛下禀报一声便是。” “既然父皇只让七弟进去,我们先回去便是。父皇没事就好。” 曲渡边没听他们的客套,直接让叶小远领着进了紫宸殿。 殿中药气颇浓。 崇昭帝半卧在床上,有些虚弱。 杨太医正在床边收针,见曲渡边来了,退至一旁,留下来了床边的小凳。 曲渡边就在这张凳子上坐下。 崇昭帝见了他,情绪又开始隐隐激动,刚想说话,就咳嗽了好几声,“朕、朕……” 他抓住曲渡边的手。 “朕从来没有吩咐崔融,给你下毒,朕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小儿子对自己的信任太少太少,竟信了一个太监的话。 杨太医唯恐他再晕过去,曲渡边直接打断施法:“我本也没信他。” “………” 崇昭帝动作顿住。 曲渡边:“我选择喝下毒药,不是因为他用你压我,而是有人用运送到边境的粮食来压我。” “当时中一城城中几乎粮尽,后勤士兵们喝水充饥,粮食迟迟不到。” 曲渡边将那时的情况一一叙述。 帝王忌惮逼迫服毒,是第一层逼迫,若他识破,还有粮食第二层逼迫。 他当时大可以直接飞书给崇昭帝,让他换了运送粮食的人。 但他这么做了,第一批运往边境的粮食很可能就会直接被烧毁,或者损失惨重。届时,边境士兵会饿死多少人,第二批、第三批粮食又能否顺利运来,都是未知数。 以及,躲过了粮食这一伐,幕后之人的其他后手呢?不会更加防不胜防么。 他妥协了,粮食安稳了,北疆顺利攻破。 汤一粟并不知道,他和崔融已经坦白,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了他眼皮子底下。 他顺势入局,从夺嫡之中躲了出来,抹消掉舅舅再次被皇帝打压的可能,还顺着汤一粟摸到了他背后的主子。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控制在可掌控的范围内。 代价不过是废了一个往后边境用不到的将军。 当然,和老登叙述的时候,他没有提舅舅,反而强调了他对于老登的信任。 说自己一眼就识破了崔融的话不可能是真的。 崇昭帝先是错愕,听到前面,心里那点‘怎么这么不信自己’的疙瘩才无形中消失了,听到中间,他反复压下自己的上涌的怒火。 到最后,他侧头,看着平静讲述事情经过的人。 这是思和出生前,他最小的孩子。 也是亲自养过,被折腾到整宿整宿睡不着,相处时间最多的一个孩子。 从小他就不是个能吃亏的脾气,从十四岁后,就好像全都变了。 他只用简单的一句话,带过了饮下毒药的过程,后面全在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分析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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