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舒家贪墨赈灾粮食,尚且有大皇子可以官当抵罪,但大周律法规定,叛国罪,官当无用。 六皇子在牢狱里,看着外祖一家被拉出去,看着兰嫔被强制拉到另一个单独的封闭牢房喂下毒药。 五皇子挑了个不隔音的牢房,他能清晰地听见毒发之时,兰嫔的惨叫。 六皇子一开始还在哭嚎,后来渐渐地,随着兰嫔声音的减弱,他的嗓子也哑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满脸的泪,发丝散乱,神情呆滞。 五皇子从行刑的牢房里出来,看着兰嫔的尸体被抬出去,上面盖了一块白布。 他问六皇子:“六弟,还看兰嫔娘娘最后一面吗?” 担架抬过来,靠近牢笼。 六皇子低下头,手指颤抖,伸手到牢外,五皇子微微皱眉,看着他的状态,又想起兰嫔可怖的死状,忽的打掉了六皇子的手。 他冷淡道:“算了。” 五皇子吩咐狱卒:“直接抬走。” 六皇子哑声说:“……为何,后悔。” 五皇子:“不想看你们两个的悲情戏码。” 他拂袖走了,六皇子独坐在牢中,从早晨到傍晚,他水米未进,姿势一动未动。 余公公天黑的时候,过来传旨。 圣旨一展,他念道:“李氏一族,尽数伏诛,六皇子行叛国罪,虽为兰嫔和李氏一族蛊惑,但仍不可姑息。特,废六皇子,贬为庶人,流放镇南关,农役二十载,期间不可归京,钦此。” 六皇子跪在地上,凌乱的头发遮掩住脸上的神情。 余公公喊了他三四声,他才叩首做拜,说了和之前接领圣旨之时,一样的话。 “草民…领旨,谢恩。” - 五皇子府。 五皇子在小祠堂内上了三炷香。 祠堂旁边摆着一个玉石金睛蝎,在袅袅青烟里,显得有些邪性。 五皇子跪坐在蒲团上,静静注视:“娘,兰嫔死了。我给你报仇了。” “只是,还没完,我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兰嫔纵然是凶手,但助纣为虐、明知有隐情而选择强制压下的,是高高坐在上位的那个人。 他不想让他好过。 不想让他顺顺当当的选了储君,不留遗憾的死。 可是再继续下去,会动摇社稷。 他不知道要不要往下走了。 - 六皇子拿着圣旨回了府邸。 府上的姬妾自然全都散了,与他有所牵扯的,下狱的下狱,审问的审问,空荡荡的府邸,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在府上走了一圈。 夜色深寒,枯叶零星。 他把卧房的灯点上,却没在屋里待,更没收拾东西准备去镇南关种地,而是坐在了屋外面的台阶上。 圣旨搁在旁边。 他神思浑噩,全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也没去想,这么冷的天,他许久没吃饭,在外面呆一晚上是能冻死人的。 直到两道脚步声响起,越走越近,停在他身边。 六皇子看见了一截熟悉的狐裘衣摆。 他愣了下,视线抬起,七弟仍旧用黑绸蒙着眼睛,小远公公扶着他给他引路:“殿下,六皇子就在这坐着呢。” 曲渡边:“伴伴,你去拱门外面等着吧,我跟六哥说说话。” 叶小远点头:“有事叫我。” 他走后,六皇子声音嘶哑着开口:“小七,你怎么来了?” 他娘陷害小七的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才对,小七也肯定听说了。两次恶毒的陷害,小七难道不应该跟他彻底断绝兄弟关系吗? 还是说,他这次过来,就是来做个了断的…… 曲渡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给你送手抓饼。” 油纸包好的,在冬天里散着热气。 六皇子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许久没动。 曲渡边:“六哥,你在这吗?” 六皇子:“在这,在这,”他飞快把手抓饼接过来,把那包着的油纸解开。 明明很容易解开,他解了好几次,才见着了里面热腾腾的手抓饼,也不嫌烫,一大口咬下去。 饼烤的焦香,里面还夹着肉、煎蛋和腊肠片。 六皇子却吃不出来香气,他咬了一口,囫囵咽下去,就不吃了,抱着饼嚎啕大哭。 哭的昏天黑地,一张手抓饼,把短时间内迅速累积,马上要冲垮他精神的恐怖压抑情绪释放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寂的宅院里,显得有点吓人。 曲渡边踩在台阶上,在六皇子身边安静坐下。 六皇子一直在哭,浑身发抖,最后竟喘不上气了。曲渡边在他身上摸了两把,在豆豆人脸上找准口鼻的位置,用手帕罩住他的口鼻,形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 六皇子呼吸片刻,才感觉好点了。 呼吸性碱中毒,呼吸含有二氧化碳的氧气可以缓解。 他脸上全都是眼泪鼻涕,手帕曲渡边也没拿回来,给他用了。 六皇子用手帕把脸擦干净,声音更嘶哑了,像个老头。 “小七,你不怪我吗。” 曲渡边:“你母亲作恶,我为何怪你。就算母债子偿,你也已经还了。” “……还了?” “湘河水灾,你和我娘亲被困在安葬周太妃的山顶上,山上有落石,你帮宣娘娘挡住了。” 六皇子迟钝的大脑愣了半天,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 曲渡边:“嗯,好像…十三岁知道的吧。” “兰嫔是兰嫔,六哥是六哥。” 六皇子又要要哭不哭,他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埋头吃饼,吃了一半,说:“五哥在朝堂上拿出那封信的时候,我不敢相信,后来,我和外祖家入狱,我娘也进了内牢,我快恨死他了。” “他把我娘押到刑部的时候,我更恨不得扒他的皮,咬他的肉。” “可是当我知道是我娘害死了荣贵人的时候,我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怎么恨?没法恨。 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认为,是他和娘亲帮扶了老五,让他能在朝堂上立足,有份差事干,不然父皇根本不会看见他。 没想到,老五不是白眼狼,他和他娘才是杀人凶手。 朝堂上的被判,是老五的复仇。 “我娘死了,外祖家全没了,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六皇子低声道,“其实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曲渡边:“你跟五哥的事,也算了结了,往后,五哥应该不会再针对你,你也不要沉溺其中,得慢慢走出来。六哥,脱离京城,远离泥沼后,你或许会生活得更好。” 六皇子摇头:“好多事,我想不明白。” “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在兰嫔和五哥的纵容保护下,六哥好像从未成长起来,天真、愚蠢、对下位者有天然的不屑和冷漠。 他享受着外祖和权力带来的便利,对认可的人袒护,对看不上的人极尽欺辱。 最后也承担了母族为了争权而犯下的一切恶果。 六皇子吃完最后一口饼,身上好像暖和了点。 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弟弟,目光落在那黑绸上,自嘲道:“明明我才是哥哥,但是好像一直在被你照顾,迁就。” 他那次给宣妃挡石头,根本不算什么。 小七身体这种情况,却还是冒着夜色和寒气,给他送手抓饼。 对酒歌丰年,年丰实堪乐,他取名字的时候,父皇选了几个字让娘亲挑,娘挑了丰字,想让他一生都富足安乐,年岁无忧。 过往将近二十年,他宛如一直活在没有烦恼的梦里,一朝痛醒,恍然醒悟。 六皇子:“对不起。” 这句话隔了好久才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曲渡边陪他到了后半夜。 六皇子没撑住,晕倒了。 曲渡边和叶小远把他拖进了卧室里,又从府上叫来个可靠的下人在这里照顾他,帮他收拾东西。 六皇子离开京城,刑部派人押送,杜绝任何人探视,杜绝携带任何金银财宝和银票。 一身普通棉衣,少量碎银铜板,身上没有一处华丽装饰,心如枯木。 幼时金匙锦衣,长大寥落白身。 六皇子走出了这座繁华的城。 - 六皇子之事后,京城短暂地平和了下来。 曲渡边也去了五皇子府一趟。 报仇后,五皇子就称病在家了,曲渡边以为是假的,但他一进五皇子的卧房,就闻见了浓郁的药味儿。 五皇子是真的病了。 藏了十年的恨一朝散去,身体没能撑得住。 他靠在床边,咳嗽两声:“难为你,在六弟和我这里来回跑。” 曲渡边坐在床边,“哪里为难,我倒两头充当了好人。” 五皇子失笑。 “小七,我问你,京城传言是真的吗?你被暗害。” 曲渡边:“传言罢了。五哥,你跟六哥之间,算是画上了句号,应该好好休息,别再多想。” 既已经离开了仇恨的漩涡,就不要再进入别的暗流。 “是啊,”叶小远放下一盒安神香,“殿下给您拿的香料,点上有助于睡眠。” “人该为自己而活。” 曲渡边总担心五哥没了仇恨的支撑,会做出傻事,毕竟别说话本子,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也不少。 五皇子:“我都知道。” 他跟老二之间彼此防备,但是现在的关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他从此默然,老二绝对不会跟他多做纠缠。 曲渡边说话,他就一直是浅笑的模样,即便知道小七如今看不见。 等到他走了,五皇子才屏退了送饭的下人,躺在床上。 他睁眼看着房顶许久,才悄悄从枕头下的暗阁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放着荣贵人的一根发簪,还有一个小金猪吊坠。 发簪已经有些陈旧,小金猪还是金灿灿的憨态可掬。 支撑他的除了恨之外,还有一份真情。 - 又过一日。 汤一粟悄然离开了京城,他离开后没多久,就有人去了他之前居住的房屋,拿走了东西。 七皇子府。 乙十二:“拿走前,我们的人速记复写了一份。殿下,请看。” 他递上来一沓速记笔记。 曲渡边翻看了几张。 乙十二一开始还担心他看不见,后来曲渡边证实他虽看不清身边一些东西,但能看见字后,也就不执着给他念了。 “他来京城不只是为了送文书,还一路在暗中护送了刘监正顺利抵达京城。” 曲渡边:“主要是送文书。” 当时运送粮草的总监军是五哥,而这文书一共九页,记录的全是五皇子在总辖运粮的时候,暗中‘贪墨’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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