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占卜(24) “我七岁来到冰海福利机构,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小心翼翼,举步维艰。我每天都能看到自己死去的未来,提心吊胆地做着命运的选择题。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天资好的被‘领养’,差的被‘转走’。” “没人管,这就是冰海,临近冥渊的福利机构。” “才知道,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活着就是一种奢望。” 芙夏被闻映潮钳着手拽起来。 她手里的剪刀被击飞,摔出几米远,闻映潮用力过大,芙夏的头狠狠撞到柜子边角。 一罐摆在边缘的药粉随震荡掉落,瓶身破碎,药粉沾在芙夏身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蝴蝶之吻。 她没有叫出声,更没有歇斯底里,脖子被她自己抓出一道道伤痕,眼珠凸起,死死瞪着徐殊的方向,去摸那把摔坏的剪刀。 闻映潮踩上去,彻底断了芙夏的念想。 他赶到的太及时,及时到芙夏对他的恨意,在那一瞬间超越冥渊。 她不再动弹,背后办公室的门大开,冷风倒灌进来,致命的月光也洒落其中,正好够到芙夏的脚腕。 这下挣扎也没有用了。 “失态了。” 她滚滚的眼泪滑落,洇进嘴里,又苦又涩。 闻映潮终于见到了徐殊。 “徐殊,”他说,“你再不起来,就会死在这里。” “宴馨乔把路标放在你的身上,藏在镜子里,你死之后,一切又会重启。” “只有你,能解脱轮回。” 徐殊睁开眼睛。 她清醒着,一动不动,头发挡在脸上。身上有被注射过药物的针孔,想也经历过不少实验的折磨,就着微弱的月色看闻映潮的脸,目光呆滞。 徐殊问:“轮回?” 她不符合觉醒者的条件,宴馨乔也不会把路标放在一个不可控的因素上。 她惨笑:“办公室有权限,你是怎么进来的?” 闻映潮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顾云疆也问过他。 但当时他被意识网络抢过权限,无法正面回答,再如何努力地想表述自己的想法,顾云疆都感知不到。 现在可以了。 在今夜的月蚀降临前,他曾去找过一次玉权,把人带上天台,态度强硬。 正好这时,他的系统终于隐隐有了苏醒的迹象,为了避免顾云疆察觉异常,闻映潮短暂地屏蔽了对方。 顺便套用了贴图的办法,努力回忆前几日的经历,在意识里循环播放,瞒天过海。 那时的顾云疆忙着处理陈朝雾那边的事,没有起疑心。 “我一个普通小孩,哪来的权限,”玉权疯狂翻白眼,“说了,你别找我,我不像宴楠那么蠢,谁会相信你呢?” “在乎我们的人,不会这样逼问,追着我们去送死。当然,这种人根本不存在。”玉权说。 这么说来,玉权也算看透了闻映潮的本质。毕竟闻映潮当时的目的,只是通过接触,拿到玉权的意识权限。 他们的意识被镜子藏匿,只要闻映潮拿到权限,就有办法将其带出来。 “极昼。”闻映潮说。 玉权不屑的表情一转,凝滞在脸上:“你说什么?” 闻映潮重复:“极昼。” “外面世界的那个宴楠,他说他喜欢极昼。” “……” 玉权说:“那又怎样?” 无数次的轮回,时间停在这短暂的几天之内。宴楠也曾数着日子,算冰海的极昼还要多久才来。 重启。 极昼在人偶游戏里,永远不会来。 为了还活着的人,为了已经死去的人。 闻映潮趁热打铁:“所以,五楼办公室的权限,谁有?” “……” 玉权咬牙:“你算好了。” “没有权限!那间办公室,只有一个临时开关,是之前的一个玩家发现的,除了我们觉醒者,没人知道。” 闻映潮:“谢了。” 玉权:“你谢你爹呢?” 只有闻映潮一个人从天台下来。 他的系统还在苏醒后嘎吱嘎吱地转动了一会儿。 他似乎还想与闻映潮打声招呼,却立刻察觉到甜言蜜语的效用,要说的话卡在半截,犹豫沉思片刻,倒头睡回去了。 “她为什么要杀你?”闻映潮问徐殊,指指芙夏。 “我求她的,”徐殊说,“我不能忍受,他们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我求他们能给我一个痛快。” 闻映潮问:“求谁?福利机构?” 徐殊纠正:“是魔鬼的手心。” “蠢货。” 芙夏跪坐在地,声音疲惫,她似乎彻底放弃了。清冷的月渗进她的肌肤,穿透每一寸人偶关节,失控的能力实体化,从背后环抱着她。 动作亲昵暧昧,黑影刺进她的心口。 芙夏脸色惨白,世界被切割成了一条条线,无数种未来的可能冲撞她,意识恍惚间,她从乱七八糟的剪影里,看见闻映潮与徐殊。 “求他们,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终生得不到解脱。” 她说:“命在自己手里,活着要自己争取。” 名为“未来视界”的能力吻她,所经之处,塑料渣子从身上碎裂,碾为粉末。 “我讨厌你们这些废物,仅仅因为成绩平庸,不高也不低,才无忧无虑地活到现在。” 她的嗓子被卡住,话语嘶嘶地带着气,人偶不用呼吸,但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人,内耗得激烈。 “我看到逃跑的自己被货车碾碎,我看到没控住成绩的自己被带走,我看到我不小心暴露后被掐死在树林里。” “每次检查前,我都自己想办法弄压制能力的药,藏起来,偷偷地吃,恶心得要命。看到你们唱着歌谣的笑脸,我就想吐。” 闻映潮不语。 芙夏骂完徐殊,扭着僵化的脖颈,费劲转向闻映潮:“你也一样。” 她的说话声越来越虚弱。 “我后悔了,你是个疯子,敢碰月蚀。” “后悔是指什么,”闻映潮说,“派个人偶捏的替身来对我动手吗?那你很谨慎。” 芙夏张口,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更不能告诉闻映潮,她看过自己的未来。 她本人过去,必死无疑。 月蚀的影响力太严重,甚至能够通过她放出的替身,追溯到本源身上。 她的计划本能够顺利进行。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握住未来视界的触手。 滑溜溜的。 那一刹,她与自己的能力共鸣,脑中自然涌现出一副俯瞰的图景。 她居高临下,世界如此渺小,承载她无数难眠夜的冰海,不过一隅。 救了我那么多回,再帮我一次吧,求你了。 未来视界。 “毁了这里,谁也不要留,包括……我。” 芙夏惜命,她最害怕死去。 未来视界疑惑她的决定,轻轻抓住她胸口最核心的装置,那里被镜子破坏过一次,冥渊看上,冥渊捡去,缝补得拙劣,千疮百孔。 那时她选择顺从。 芙夏最后看到的,是闻映潮的背影,他半蹲在徐殊面前,意图拉起一个求死的人。 “准备跑了,”闻映潮说,“你不能死,站不起来的话,我会背你。” “不要碰我,”徐殊显然不愿意,“外面是月蚀,能到哪里去。” “我已经被污染。我这种人,就算活着,也只能在纯白监狱里独坐终生。” “你想让心灵之声得逞吗?” 闻映潮游说不行,见势直接将人打横抗起:“它在催眠你,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徐殊趴在闻映潮的肩上,一动不动。 外面都是月光,他要怎么离开? 徐殊不着边际地想,无所谓。 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和抗争意识,芙夏说的,她听进去了。 可她是被遗弃的人,活着没有水花,死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最好的朋友,宴馨乔。消失得比她更早。 她害怕在虚无的空间里看见宴馨乔的东西,怕她早已遭遇不测,哪怕明知道凶多吉少。 徐殊的眼前忽然闪过一抹红色。 她觉得有些眼熟,愣愣地想,自己现在挂在对方身前,闻映潮穿着纯黑色的外套,哪来的红。 红色的,是玩偶的眼睛。 随后,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中涌落,满面湿润。 闻映潮的口袋里,放着一只兔子。 她送给宴馨乔的兔子。 “兔子,你是怎么拿到它的?”徐殊哭着问,“我在那个实验世界里找了很久,都没有。” “宴馨乔给我的。”闻映潮直接说,“这是她珍视的东西,不希望它也出事。” “所以,在宴馨乔眼里,你和宴楠肯定要比兔子重要。” 准确来讲,是二重世界交给意识网络的。 闻映潮自然不会与徐殊讲这些,一笔带过,剩下的留给徐殊自己去想。 “宴楠……” 徐殊仰起头,想看清闻映潮的表情,他从办公室里捡了把黑伞,勉强挡住月色,光线不好,徐殊看不明白。 她问:“宴楠怎么样了?从那天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死了。 人情世故让闻映潮头疼,他不能明说,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撒谎,等发现真相,只会更加绝望。 他匆匆道:“不知道,或许藏在哪个角落吧。” 接着,又吩咐她:“闭眼,捂住耳朵。” 徐殊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闻映潮体力不行,大口喘着粗气,脚步渐渐变得疲软无力,紧赶慢赶,终于带着人跑出了建筑楼。 下一秒,身后大楼的所有镜子,骤然炸开! 包括窗玻璃,自中间开始迸裂,从高空碎落,哗啦哗啦地吵,就算捂住耳朵也拦不住这震天动地的动静。 徐殊呆呆地松开手。 更可怕的是,如此剧烈的玻璃碎响,在结束之后,那栋聚集了最多人偶的楼,依然安静。 办公室里,月光穿透玻璃,折在地上。 芙夏的手指前,摊着三张占卜牌。 她双目无神,袖口被自己撕碎,冥渊刻下的痕烙若隐若现。 “烧掉吧,”她对未来视界说,“连我一起。” “我终于看到了他的未来。” 初具人形的未来视界替她拾起那三张牌,歪了歪头,又替她揩掉眼泪。 “冥渊的主,那不是我应该看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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