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映潮猛地顿住步子。在他面前,一具人偶迎着月色而来,他的身后盘踞着巨大的阴影,是人偶自己的能力。 阴影缠绕着他,把人偶关节生生往后掰,折断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还没走到黑暗里,便“叮呤咣啷”地散了一地,骨碌碌滚到闻映潮的脚边,他低头看,人偶的眼睛还瞪着他,露出惊恐无比的表情。 人偶倒下后,藏在他身后的一只兔子玩偶,站在肆虐的阴影中间,月光将其打得很薄很淡,贴着诡异的花纹。 占卜牌。 未及看清,兔子便骤然自焚,顷刻烧成灰烬。 走廊尽头的镜子破碎。 被镜子掩埋的罪恶,经由月蚀催化,从中吐露而出。 闻映潮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偶残片,塑料手臂,头颅,零碎的散件。 他从没见过如此明朗,不留余地的月。美景沸腾着剧毒,要执灵者们为他们异能所享用的便利支付代价。 “不要出门,拉紧窗帘。”他最后喊了一声。 冰海,最接近冥渊的地方。 福利机构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不要接近月亮,”顾云疆试图阻止他,“月蚀不可违抗。” “就像身体自然老化、死亡,那是一种自然历程。” “我清楚,但月蚀的力量似乎比现实中弱上不少,只对人偶致命。” 闻映潮贴着墙壁走,他在镜中涌出的碎屑里,看到了一本棕皮本子。 闻映潮在心尼家的书架上见过一模一样的。 可惜前几页被撕去,往后皆为空白。 “当然。” 顾云疆嗤笑,指尖摩挲着边上坐垫。 容纳它,对顾云疆来说,不过动动念头的事。 “区区人偶游戏,记忆的复现,凭什么拟造月蚀。” 他说:“不然你以为,现在还可以完好无损地站在室外吗?” “只要你还能看得见自己,就有光落在身上。” 闻映潮扫开一地的碎片。 想到在现实的冰海里,这些都是埋葬于过往的真实残躯,就忍不住犯恶。 棕皮本子看起来有点旧了,边缘破损,却干干净净,不沾灰尘,像是每天都会使用。 情况紧急,没时间细看,闻映潮把本子揣进怀里,往楼下设备室跑。 根据福利机构的事件记录,最先起火的位置是设备室,不是电路问题,与执灵能力有关。 但里面堆积了很多器材,架子上还有易燃物。一旦开始,无法停止。 设备室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机构中的档案,”闻映潮说,“虽然来不及全查一遍,但被列为危险性,有限制级的能力,我都过目了。” “你也看见过。” 阴影压根不睬设备室,蠕动着,各色异能混淆在一起,它们不约而同地绕过闻映潮,去找寻蜷缩在宿舍中的人偶。 闻映潮说:“档案里没有任何人的能力与雷火相关。” “除了那几个被标记实验成功的孩子,其他人的等级最高不超过‘B’级。” “他们无依无靠,在这里死去,甚至无人知晓。” 闻映潮话未说全,顾云疆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言。 “若要修改他们的过往、公民档案、一举一动,想也是轻飘飘的,毫无阻力。” 这就是繁花之苑的冰海。 前往设备室的路被月光淹没,一丝角落都不剩,摇摆的树梢,它的影子被淡化,渐趋于无,无所遁形。 “其他暂且不提,你要如何到达那里,设备室可上了锁。” “还是说,因为它不是真正的月蚀,所以你准备莽过去?” 顾云疆望着车窗外飞驰倒退的景色,抿唇。 “静下来,你现在的情绪很乱,”闻映潮抬头,对了一下位置,“设备室正对面那栋楼,能看见办公室的窗口,那里亮着灯。” “唯一的信号点。” 闻映潮其实看不大清,窗前站着一个红色的人影。这个距离,月色肯定会与灯光交融,正正当当地洒在那人身上。 月蚀对执灵者有绝对的杀伤力,谁也不能例外。 可他偏偏确信,站在那里的就是游戏中会受月蚀影响的人偶,不是别的东西。 “对,我是不高兴了,因为明明你没有把握,却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顾云疆说。 “嗯,”闻映潮点头,承认顾云疆说得对,接着有道,“但这次不会出事的,再信我一次。” “……” 这话等于要他的命。 顾云疆说:“再信你一次。” 闻映潮拉上兜帽。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根据人偶们的说辞,进入这个游戏的人很多很多,却没一个人能拦住他们陨落的结局,我能想到的,之前肯定也有人想过。” “所有人都以为是火灾。” 他没有动作,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等待那个一定会出现的东西。 “如果冰海福利院,在火灾之前就毁去了呢?” 提着斧头的兔子玩偶从阴影中钻出来,重重劈门,门内人偶尖叫不歇。 异能和重力有关的人偶,被高高抛起,加速摔在地上,碎片飞溅,险些伤到闻映潮的眼睛。 阴影变得湿漉漉的,每游动一分,就拖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咚”! 月蚀终于注意到那间有人的办公室,不知从何炸开的塑料躯体撞上窗户,钢化玻璃的表面呈出放射状裂纹。 躯体从空中坠落,在途中被阴影卷走吃掉,不留痕迹。 它们饱吸能力,它们反噬生命,执灵者们的能力不再受控,释放出来,狂乱无章。 ……如果世上存在地狱。 一定是冰海此时的模样。 闻映潮贴着墙壁,冷静地观察着设备室与办公室中间,那片洁白如昼的月色。 他本就藏于黑暗中,然而在他身后,一道阴影被突兀地从周围的影子里剥离出来。 它拉长,延伸至月下,变浅变淡,凝聚成手持镰刀的人形,冲着闻映潮的位置挥去! 闻映潮只觉有东西在自己的脖前微微一擦。 身首分离。 如此轻易? 阴影顿住了,看着倒在月光下的尸体,没有血迹,人偶的残件从里面溃散,泼洒开来。 好像得手了,又似乎哪里不对。 它忽然被人踩住了。 影子一僵,随机疯狂扭动着要逃离,但“踩踏”是它的致命弱点,不论怎样延伸,都逃不开对方的掌控范围! “能力‘影子恶作剧’,”闻映潮叫出它的名字,平静道,“我是人,不是人偶。” 原本尸体倒下的地方此时只剩下月色,哪还有什么人。 “我修改了你们的认知,以为自己成功的滋味,很开心?占卜师之前也是这样想的。” 闻映潮对着影子碾下去,从意识层面感受到它真实的尖叫,笑了。 “月蚀对所有执灵者一视同仁,每个人最先被自己的能力反噬,也可能会被其他人的能力误伤。但你有针对性、有预谋地对我动手了。” 他问:“所以,是冥渊吗?是冥渊让你来杀我?” 影子不动了。 不是因为闻映潮的威胁起了作用,它作为被月蚀分割出来的能力,无法理解这样复杂的话语。 更有威胁的存在,在背后操纵着它。 能清楚地捕捉到此处的一举一动,那个人不会太远。 闻映潮抬高声音:“你不肯出来,躲躲闪闪的,可以。” 他松开了影子,影子逃也似地钻回了黑暗里。 闻映潮回身,一步步走向角落的卫生间。 操纵者比闻映潮要畏惧月蚀,卫生间是这附近最黑暗的地方。 “别再靠近了。” 藏在卫生间的人率先出了声。 “你身上有月蚀的气息。” 月光薄弱的死角,正靠镜子边缘,人偶没进厕所里,就站在洗手台边。 她往里缩了缩,踢到脚边的零件,可以隐约看出,零件前身是一个完整的人偶。 闻映潮在几步远外站定。 “这衣服,”他眯着眼确认,“我见过,是心尼?” “嗯,”人偶回答,“我杀的,他看到的太多了。” 她说:“没人能改变命运,没人能逃脱月蚀,你也一样。” “这家福利机构,就不应该存在。” “你说得对,”闻映潮从怀中拿出棕皮本子,放在地上,冲人偶踢过去,“这是你丢的东西吧,我没看过,还你。” 人偶一滞。 她弯腰,似乎很想把本子捡起来,却在指尖要碰到它的前一刻收回手,怔怔发呆。 “不需要了,”她说,“月蚀提前降临,我们很快,又会进入下一个游戏轮回。” 闻映潮问:“以前的月蚀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人偶回答得干脆:“起码三天后。” “最后一个问题。” 闻映潮往前走了一步,人偶立刻警觉地支起身子。 “你和冥渊做了什么交易?” “芙夏。”
第55章 占卜(22) 芙夏低下头,从口袋中摸出一副牌。 占卜师的卡牌,与兔子玩偶上的花纹相似到相同。 “我不想回答你了,”她说,“就把之前没说完的答案告诉你吧。” 洗牌,切牌。 人偶的动作一气呵成,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那样深邃,有神。 她把洗好的牌摊在手心,从中摸出三张。 “欺瞒者,倒悬人偶,别后双生。” 芙夏把那三张牌放在地上,拨给闻映潮,迅速撤了回去。 闻映潮蹲下身,把占卜牌一张张接过来。 “什么意思,”他看着卡面上的图案,倏然失笑,“解释一下,别变谜语人。” “不行啊,我会死的。” 还好夜幕掩盖住了她的脸色,不然,闻映潮能看见一片惨白。 她隐晦地提点:“这不是你的命运,是我看见的那个人,他经历的所有。” 闻映潮抬眸。 芙夏也是第一回给人做占卜,因此绞尽脑汁,组织合适的措辞:“算是一个预告吧。” “他脱胎于至深至黑暗的漩涡之中,却戴着光明面具行走世间,不顺内心,毫无端倪,被世人奉作道标,此为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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