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群太挤,因此把人弄丢了——闻映潮刚进来就没见到沈墨书的人影。 顾云疆分析道:“有没有可能,他的落点与我们不同,我们不属于幻境中的时代,身份似乎是来参加祭典的游客,那启明呢,会拿到什么身份?” 两人对视,齐声道:“新娘。” 烈阳高悬,此时正是最易判断的正午,被选作新娘的祭品,白日的所在地只会有两处——自己家和祭典台后的礼堂。 要被带走,梳妆打扮。 闻映潮道:“分头行动,先想办法和启明汇合。” “你路熟,去启明家里,我去找礼堂。” 顾云疆对这个安排没意见。 年年来参与祭典的人都多,礼堂开放,路上都标了牌子,或者快些,找人问一下路并不奇怪。 但是别人家就不一样了,还是新娘的家。 好端端的,谁打听。 因此,让确确实实走过一趟幻境的顾云疆去找沈墨书家,更合理,也更方便些。 顾云疆问:“终端在这里无法使用,之后不论找到与否,我们都在祭典台集合,最晚下午五点,村里的时钟会响。” 闻映潮比了个“OK”。 两人一直牵着的手短暂分开,闻映潮勾了两下顾云疆,接着立即被拥挤的人群拆散,他为了给别人让道,向后退了两步,看着顾云疆给他回了个“放心”的口型,转身往下一条岔路口奔去。 很久以前,他曾经这样目送着顾云疆的背影,不敢接近。 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顾云疆有时非常偏激,还会伤害自己,但他在大多时十分靠谱,考虑周全,再也不是那个能被他轻易支配、困住的少年。 能拉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跌入深渊。 顾云疆可以救闻映潮。 他在原地驻足须臾,如顾云疆所说,放心地转过身,去寻找礼堂的位置。 闻映潮顺便在路边的甜品店铺里买了两份枣糕。 幻境讲逻辑,需要花钱,闻映潮的终端被禁止使用,无法唤出,于是随手从身上摸了一样东西做交换。 是一枚漂亮的、晶莹剔透的蝴蝶挂坠,看起来制作了有些年头,边缘发白。 是南肴还给他的,当年他故意掉落在天网的南桥分部,用以明示身份的证物。 在几经调查后,确认其的确只是个普通的挂坠,甚至连生产厂家也清清白白。于是在闻映潮死后第五年,作为遗物,交由顾云疆处置。 顾云疆当时在发病期,不能自控,他装着浑不在意的模样,随手扔掉了。 之后又发了疯似的回来找,把手磨出了血。 他不敢拜托别人,自己一点一点找,最后好容易在流浪猫的嘴里抠出了挂坠绳,挂坠被拖了一路,惨不忍睹。 ——那只小猫现在让阿离养着,健康得很。 顾云疆细细把挂坠洗干净,但他手上全是细碎的划痕,是到处找挂坠,翻遍了各种可能被丢弃的地方,留下的。 ——甚至还有清洁机器人的螺旋区。 没切掉手真是好运。 最后顾云疆把挂坠放到洗手台上,静静地凝视了好久。 他说:“算了,不要了。” 当时的他就是如此反复无常。 最终挂坠重新分配,交给南肴,他对南晴的死因耿耿于怀,不肯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可惜,那枚挂坠除了材料贵些,的确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 是七年前,闻映潮打算送给顾云疆的生日礼物。 留在过去的旧东西,已经不需要了。 闻映潮自己先咬了一口热乎的枣糕,不远处,能见礼堂的尖塔顶端,造型十分诡异从上到下,挂满了金色的铃铛。 风一吹,就叮铃铃地晃响。 闻映潮有预感,沈墨书就在其中。 于是他抬步拨开人潮,往礼堂的方向走去。 …… 与此同时,礼堂的化妆室里。 沈墨书轻轻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梳妆镜。 他的头发在幻境中长得很长,像以前一样。沈墨书挣动手腕,链子啷当响,上面装了安眠针,大抵是为了防着他逃跑的装置。 就在身后,一个面目温和的短发男人,正持着一把木梳,替他梳理长发。 “新娘啊,嫁衣啊,”男人慢慢道,“木梳,从头梳到尾。” “小鸟啊,守护灵啊,”沈墨书跟着唱,“流水哗哗地响。” “谁在哭泣,谁在祈祷,谁在请求恩赐。” 身后的男人笑了,眼泪从面颊上滑落:“月亮啊,月亮啊,我的祝福啊。” “把悲鸣藏掩进笑语。” “等待我吧,请等我吧。” 沈墨书和男人一起唱出最后一句:“我将与你同坟。” 男人替沈墨书戴上头饰的手,在短暂的歌谣过后,微微一僵。 他苦笑道:“墨书,今年的你没有哭。我记得出门前,你还拼了命地在我身上拳打脚踢。” 沈墨书淡淡“哦”了一声:“有这回事?” 他通过镜子看着男人的眼睛:“哭有用吗?哭过之后,你就不会把我推向死亡的痛苦了吗?” “沈冥。”
第119章 长生(4) “对不起,墨书。” “你不会死,熬过今天就可以了,不要怕。过了今天,接下来的一年都能平平安安的。” 沈冥帮他把头发盘好,又从化妆盒里挑了色号最明艳的一支口红,绕到沈墨书面前:“抬一下头,我给你涂。” 沈墨书道:“你就不能自己蹲下?” 沈冥微怔:“你还没有这样和我说过话,哥哥知道错了,可是送你过来是全村的决定,我没法左右。” 沈墨书:“嗯,所以我不是迁怒。你们所有人我都讨厌,包括推我下去的你。” 他不客气地从沈冥手上抓过口红:“你歇着去吧,我自己来。” 区区一次死亡。 与他经历的成百上千回相比起来,不足为道。 沈冥目光复杂,他站在沈墨书身后,忽然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当我愿意看着你一次一次挣扎痛苦吗?可是你不去做新娘,我们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其他人送死?” 沈冥说:“好歹,捱过今天,你依旧能活得好好的。” “你好像弄错了一点,”沈墨书不看他,抿唇把口红磨匀,“不是谁送死的问题,是这种祭祀之典,从最开始就该消失。” “没有人是必须要成为的牺牲品。” 沈冥说:“那你去说,去反抗吧,这是传统,凭我们一己之力,还想改变他们烂朽的观念?” 沈墨书捏起化妆台边的盖头,对着镜子左瞧右看。 “人啊,”他说,“总是遭到报应了、痛了、流血了,才知道收敛。” 沈冥这次沉默了更久。 自沈墨书被选为新娘以来,难得有这么悠然,不哭不闹的时候。好像他即将面对的不是死亡的痛苦,而是一次结果无足轻重的期中考试。 他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你真的是墨书吗?” 挺好笑的。 沈墨书直接道:“九岁那年,你被选中成为新娘,我拿走了通知表,当天在你的杯中,给你加了安眠药,代替你成为了牺牲品。” 执灵者生来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感知,有所了解,正如身体的一部分,能够肆意掌控。 沈墨书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会死。 在把这个能力与母亲分享的时候,母亲很严肃地告诉他,他的能力不要与任何人讲。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不死不是一件好事吗? 母亲的语气太坚定,沈墨书懵懵懂懂地点头。 没两年,母亲就出了意外,撒手人寰。 葬礼那天,沈墨书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怖。 他害怕亲人的离去。 于是他为了哥哥,主动暴露。 从此长久而经年不消的苦难,就全数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了。 这件事只有沈墨书一个人知道。 沈墨书说:“七岁的时候,你在葬礼上,说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你还怀疑我的真假吗?” “就算我是假的,顶包新娘,我能有什么好处?” “人人期待祭典,人人恐惧成为祭品。不会有人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沈冥道:“看来你很后悔,当年不应该替我,应该让我死。” 沈墨书说:“不,我没有后悔过。”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那样做。” 他回过头,笑靥如花:“也依然厌恶着你们所有人。”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粉尘,沈墨书的个头比沈冥要低一些,他搭住对方的肩膀,手腕上的铐子自动滑落。 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不陪你们玩了。”他说。 沈冥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墨书手中刺进他脉中的安眠针。 是什么时候…… “沈冥,”沈墨书叫他的名字,“别因为我去努力了。” “你肯反抗,变得强大的时候,可太迟了。已经造成的遗憾和伤害,早就无法挽回。” “毁了你,也毁了我。” 沈墨书把沈冥轻轻放到地上,走向礼堂的后窗,那里有许多往来的人,都是在准备祭典的工作人员。 外面也有全方位监控,若是他就这样跑掉,定然引起察觉。 虽说此处是幻境,沈墨书也早不复当年,但他不确定自己会有以寡敌众的能力。 一人来抱他一只胳膊都够呛。 礼堂内部也有摄像头,无法待太久,手铐上装了生命监测装置,在他解开铐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高位者察觉。 留给他的时间太短。 就在沈墨书冷静思考着逃离路线时,他身后的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两下。 这么快就来了? 沈墨书一个激灵,猛地扭头,攥紧了从化妆台上顺来的剪刀。 不,不对劲。 如果是他想的那些人,早就冲进来了,他们有钥匙,不会装模作样地敲门。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外头的人又叩两下,“启明,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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