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不给裴长临庆祝生辰,这本是裴长临自己的意思。他的出生导致了娘亲离世,他从不觉得这个日子有什么可庆祝的,这个日子,只是在不断地提醒他,他的出生便是一场错误。 “我知道,你一直不能接受这件事,但那些不是你的错呀。”贺枕书宽慰他,“不管是爹娘还是阿姐,他们一定都是期待着你降生于世,并为此高兴的。还有我也……我也很开心,你能出生在这世上。” 他轻轻握住了裴长临的手,认真道:“娘给了这个世界,给了我一件很珍贵的礼物。” “娘辛苦将你带来这世上,如果知道你一直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她要怎么放心得下呢?” 裴长临垂下眼,将贺枕书的手拢进掌心:“我明白的……已经想明白了。” 贺枕书眨了眨眼,后者牵着他在桌边坐下。 “我以前是很难接受,还总会想,要是当初活下来的是我娘就好了。”裴长临道,“那样的话,爹和娘就能好好过日子,他们也许还会有个更健康的孩子,阿姐不必这么劳累,这个家……也不会被我拖累到这个地步。” “但我现在不会这么想了。” “我是很对不起娘,但事情既然已经变成这样,反复回想自责也于事无补。所以,我不会再把自己困在愧疚里了。” 裴长临摩挲着贺枕书的手指,轻声道:“我今天告诉娘,我马上要去府城治病,要去拜师学本事了。我想活下去,想体会更多不一样的人生,想证明……娘留给我的这条命,不是没有意义的。” 他望向贺枕书,眼底露出些许笑意:“阿书,陪我一起吧。” 两人视线撞至一处,贺枕书也笑起来,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裴木匠今天找贺枕书说那席话,是一片好意,但的确是多虑了。 裴长临早已下定决心,贺枕书又怎么会游移不定,为自己寻什么退路? 前途未知,无论他们将会遇到什么,在真正的分别到来前,他们都不会犹疑。 他们会一直相携相伴,坚定地走下去。 翌日,正月初六,贺枕书与裴长临正式启程前往江陵。
第75章 过年期间,青山镇到江陵府的大渡船不开,二人只能租辆马车,走官道往府城去。 好在经过大半年的调理,裴长临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好了不少,否则这一趟下来,他那身子骨非得散架了不可。 不过,贺枕书仍不敢叫他太过劳累,特意嘱咐车夫放慢了速度,还时不时停下休息。 二人走走停停,花了足足五天时间,才从村里到了县城。 安远县距离江陵府已经不远,到了这里,他们便能换乘小船,从水路前往府城。 贺枕书却提出了异议。 “还是要坐马车?”裴长临有些诧异,“可是,坐船会快一些吧?” 官道毕竟要翻山越岭,但江陵府河道纵横,大小各城都有水路连通,在有船的情况下,肯定是走水路更为便捷的。 “我……我是怕你晕船嘛。”贺枕书神色稍有迟疑,道,“再说了,这里去府城没多远,就算坐马车也就多花个两三天,没关系啦。” 裴长临狐疑地看他一眼,最终没有反驳。 他们在青山镇租的马车只将他们送到安远县,二人只得又去驿站再租了辆马车。 车夫一听他们要去江陵府,连忙上前热情地帮他们搬行李。 这也不奇怪,随着船只普及,这年头选择坐船出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这些赶车的,生意反倒没有以前好做。从安远县去江陵府,已经算是个大生意了。 车夫帮他们将行李搬上车,又热情道:“我看两位不是本地人,可是出来游玩的?我们安远县附近好些风景都不错,可要顺道去看看?” “……不是本地人?”贺枕书失笑。 贺枕书虽是书商出身,但当初在安远县,他的名气可是不小的。 谁不知道贺家小少爷才华横溢,连书院学子都望尘莫及。若非女子双儿不可入书院,不可参加科举,上回县试的案首,多半是要换人的。 ——事实上,那案首贺枕书是认识的,确实比他差远了。 虽然知道车夫是见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这话叫贺枕书听来,却有些五味杂陈。 “不用了。”他望向前方城门方向,轻声道,“安远县,我很熟的。” 裴长临从身后轻轻牵过他的手,问他:“真不进城去看看?” 贺枕书摇摇头:“不去了。” 他家书肆早已被官府查封,现在都不知道成了什么铺子,至于家中旧宅,听说他出嫁前兄嫂就打算把那宅子卖掉,现在多半也已经没了。 物是人非,没什么可去的必要了。 但贺枕书并未消沉:“这次没空,下次再来。” 爹爹尚未洗清冤屈,安远县,他迟早是会回来的。 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贺枕书没再多说神什么,拉着裴长临上了马车。 . 马车从安远县出发时还不到中午,午后,两人吃了点干粮,窝在马车内部小憩。 长途跋涉多少会损耗精力,裴长临这些天尽量保存体力,一有机会,就搂着自家小夫郎补眠。 他睡得不沉,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客官,我们到了。”车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裴长临迷迷糊糊听见了这句话,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到了? 安远县距离是江陵府不远,就算走得再快,也要走个两三天才是。 他们不是才刚上车吗? 裴长临睁开眼,贺枕书正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他跟着看出去,视线内只见高高的石阶,以及石阶上那座斑驳陈旧的古刹。红墙金瓦皆在岁月中褪了色,唯有那厚重的朱红大门,能依稀看出昔日的恢宏气势。 古刹上方的匾额书写着三个大字。 云观寺。 似乎是注意到裴长临诧异的神情,贺枕书笑了笑:“今天已经不早啦,我们就不赶路了,在这里借宿一晚吧!” 裴长临默默望向外头的天色。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明晃晃的,还刺眼。 ……晚吗? 裴长临刚睡醒,还没完全醒神,但也能看出贺枕书就是故意的。 临时改主意要坐马车去府城,多半也是为了这个。 裴长临按了按眉心,声音里带着些倦意:“你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想找个地方把我卖掉吗?” “对呀对呀。”贺枕书乐呵呵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劝你放弃抵抗,这深山老林的,你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我还需要跑?”裴长临搂着人,竟一本正经分析起来,“听说寺庙体力活很多,我这身子骨,人家肯定不敢要我,你失策了。” “好像是这样哦……”贺枕书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那样我就卖不掉了,唉,看来只能……” 裴长临:“怎么?” “只能把你继续留在身边啦!”贺枕书直起身来,催促道,“别在这儿说无聊话了,快下车,人家还等着呢。” 在外头听完全程的车夫:“……” 来这里,的确是贺枕书的主意。 上回来江陵府时,他们曾坐船经过此地,那时贺枕书便觉得云观寺这个名字格外熟悉。是以先前裴木匠与他提起他们曾在一座寺庙见过面时,他立即想到了这里。 不过,据裴木匠所说,他们当初其实只是一面之缘。虽然与裴木匠约定过想去探望他们,但因为路途遥远,以及书肆的生意忙碌,他爹最终没有机会带他去下河村。之后裴木匠虽偶尔会在路过县城时去探望他爹,但因贺枕书正巧都不在场,并不知道这些。 他在意的,其实并非与裴木匠的那次见面,而是其他东西。 裴木匠说,他曾在云观寺许下心愿,希望裴长临的病能好起来。 虽然尚无任何证据,但知晓这件事之后,他心中忽然浮现起一丝很微妙的感觉。 那个心愿……会和他的几度轮回有关吗? 难不成,真是上天冥冥之中知道他有办法避免裴长临的死,所以才给了他改变这件事的机会? 这世间真有这么玄妙的事吗? 贺枕书不敢确定,所以他来到这里,想亲自确认一下。 接待二人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听说他们想在寺中留宿,当即热情地将他们领了进去。 听闻云观寺往日鲜少有香客造访,从外面看也是一副陈旧破败的景象。但踏入寺中才发现,寺中的香火其实格外鼎盛,院中每一个香炉都弥漫着袅袅青烟,钟鼓楼上传来悠长绵延的钟鸣。 贺枕书有些好奇,找小和尚打听,后者却道:“今日是有几位尊客造访,这寺中的香火,也是尊客捐赠的。” 能捐赠这么多香火,肯定非富即贵。 贺枕书忙问:“那我们住在寺中,是不是不太方便?” “怎么会?”许是年纪还小,小和尚并不似寻常清修的僧侣那般稳重自持,反而出乎意料的活泼,“几位尊客待人和善,从不计较这些的,施主可以放心。不过,眼下几位尊客正在经堂听主持大师诵经,施主若也想去经堂,恐怕要再等一会儿了。” 贺枕书点了点头。 小和尚将他们带去客房安顿下来,简单提了几句寺中的禁忌和注意事项之后便离开了。 贺枕书从包袱里翻出一袋铜板,拉着裴长临出门上香。 虽然云观寺住持乐善好施,对往来香客旅人都是免费提供食宿,但真要他在这里白吃白喝,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二人去正殿上了香,捐了些香火钱,又来到内院。 内院里,有一棵挂满了红绸的古树。 贺枕书在树下驻足。 这云观寺平日里香客不多,但经年累月下来,那树上累积的红绸依旧不少。而更奇妙的是,那树上的红绸丝毫没有常年经过风吹雨打的痕迹,颜色鲜亮如新,在微风中徐徐飘摇。 裴木匠说过,他当时特意学了裴长临名字的写法,多半也是想写红绸许愿的。可是这树上有这么多红绸,又挂得这么高,怎么可能找到他当初写的那一条。 说起来,他想来验证轮回之事是否与当初许下的心愿有关,本来就是件天方夜谭的事。 多半还是他想太多了吧。 贺枕书无声地叹了口气,听见裴长临在身后问他:“想许愿?” 树下有一张木桌,上面摆着许多尚未使用过的红绸,是供香客写下心愿用的。 贺枕书摇摇头:“愿望许太多就不灵啦,菩萨会觉得烦的。” 他最重要的心愿,已经在生辰那晚向上天许过了。直到现在,那依旧是他最想要达成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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