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枕书点点头:“是。” “日子过得可真快。”裴木匠感叹般说了这么一句,又道,“我之前还在担心,去贺家下聘时都没问过你的意见,怕你来了村里不高兴。” 他笑了笑:“现在看来,适应得也还算好?” 贺枕书默然。 最初嫁来这里时,他当然是不适应的。 裴木匠觉得他适应得好,是因为几番轮回,这一世从最开始他就明白,他面前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只能选择接受。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与裴长临才会有今天。 贺枕书低声道:“长临……还有阿姐姐夫,大家都待我很好,我没什么不适应的。” 裴木匠却道:“但以前,应该还是怨过我的吧?” 虽然是他兄嫂执意逼他出嫁,但面对陌生人上门提亲,还要他嫁到这么偏远的山村。 任谁都会心有埋怨。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裴木匠看着面前的年轻双儿,似乎犹豫了片刻,才道,“小书,你小时候见过我的,是不是不记得了?”
第74章 贺枕书惊诧地抬起头。 “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你才……”裴木匠往腿边比了一下,“才这么高吧,路都走不稳呢。” “那时候长临年纪也小,病得很厉害。为了给他买药,我去府城找活干,却被人骗了。工钱没拿到,回程时还险些被劫匪抢了。”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缓慢道:“是你爹救了我。” 那时他浑身上下就剩那辆从家中带出来的牛车,没有办法,只能暂且离开府城。 从府城出来没多久,却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那些年正是江陵府水患最严重的时候,无数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活不下去,只能干出拦路抢劫的勾当。 可裴木匠身上哪还有钱,劫匪见他身上无利可图,便想抢他的牛。 裴木匠不肯,遭至对方拳打脚踢。 就是在这时候,他遇到了那位贺老板。 “你爹那时候正巧坐马车经过,在车里骂了一句。那些劫匪多半也是头一回干这勾当,见那马车还算华贵,怕惹上麻烦,当场被吓跑了。”裴木匠笑道,“后来我才知道,那车里就他一个文弱书生,还带着孩子,胆子真是不小。” 贺枕书也跟着笑了笑,低声道:“爹总是这样……” 路见不平,就爱管那不平事,也不顾自己究竟能不能应付。 “是啊……”裴木匠感慨般点点头,继续道,“他那时候正好要去附近的寺庙上香,见我受了伤,就把我也带了过去。听说了我的事,还主动帮我写状纸,教我怎么去报官。” “……多好的人啊。” 这话叫贺枕书莫名红了眼眶,他鼻间发酸,轻轻低下了头。 裴木匠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你那会儿也挺我抱不平呢,听说在那寺庙许愿十分灵验,还想去求菩萨让欺负我的人事事不顺,吃饭被石头硌掉牙。” 四五岁的小崽子,就连诅咒人都想不到太恶毒的法子。 贺枕书捂住脸,不太想继续听自己小时候的傻事:“我……我都不记得了……” “小孩嘛,还没到记事的时候呢。” 裴木匠笑着道:“不过,你爹说不能在菩萨面前许这种害人的愿望,你没办法,最后只能换一个愿望。” 贺枕书眨了眨眼:“我换了什么愿望?” “这就不知道了,你不肯告诉我们,说被人知道就不灵了。”裴木匠眼底含着笑,像是也沉入了过往的回忆中,“但你特意来找我学了长临名字的写法,多半是听说了他的病,想求菩萨保佑他健康。” 贺枕书一怔。 这些事,他原本是完全不记得的,可听见裴木匠这么说,他却仿佛被拉回当初的情景。年幼的贺枕书抓着男人的衣袖,俊秀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裴叔叔,长临弟弟真的病得很严重吗?” “那是不是很难受呀,有办法能让他好起来吗?” …… “我在菩萨面前许了愿,长临弟弟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下次可以去看他吗,多陪他玩一玩,他会不会舒服一点?” 贺枕书一时有些晃神,听见裴木匠继续道:“那时听说你家的事,我也犹豫过。恩公冤死狱中,我该替他照顾好你才是,可偏偏你的生辰八字又……” 那时候,他是先在寺庙求得高僧给的签文,而后才四处打听是否与之相符的待字闺中的女子双儿。不仅是当地,附近的几个县城他也都找媒人问过。 偏偏就是这么巧,贺枕书是唯一一个,生辰八字与裴长临相合的人。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贺家发生的事。 裴木匠道:“是我自私了。” “没有这回事。”贺枕书忙道,“我……我在县城没什么好名声,兄长是想给我说亲,但其实没有几家想要我的。如果不是您,我已经不知道被嫁到哪里,给人当妾室了。” 事实上,当初那门亲事几乎都要定下了,对方是个瘸了腿的乡绅,愿意出十五两银子作彩礼,娶他做妾。 是裴木匠忽然出现,给了更高的彩礼,才让他兄嫂放弃了那门亲事。 裴家,其实是救了他的命。 “而且,我和长临现在过得很好。”贺枕书道,“不管当初是出于什么缘故,现在,我们也已经是一家人了。以前那些……就不必再提了。” 裴木匠又沉默下来。 男人以往都是直截了当的性子,与人交流也鲜少说那些没用的场面话,贺枕书几乎不曾见他这般犹犹豫豫的模样。院子外头传来脚步声,多半是裴兰芝藏好了烟杆,从屋内走了出来。 裴木匠往门外望了眼,瞧见对方径直去了后厨方向,才道:“长临要去试的那个治疗方法我打听过了,不是完全没有失败的风险,你应该也很清楚。这回如果能顺利治好自然是好,但如果不能……” 贺枕书想也不想地打断:“不会有问题的。” “万事哪有绝对。”裴木匠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和长临感情好,但你也该早做打算。” 贺枕书睫羽颤了颤,垂下了头。 “当然,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们就还是一家人。”似乎是担心他难以抉择,裴木匠宽慰道,“其实我以前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这冲喜要是有效自然好,如果不成,也不会把你强留在村子里。” “长临那边治疗完应该还有些积蓄,如果真有什么万一,你就把钱拿着,去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 “你这么聪明,肯定在哪里都能活得下去……” 贺枕书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大过年的,爹说这晦气话做什么?要是让阿姐听见,又该骂您了。” 裴木匠看向他。 少年一改先前怯弱的模样,平静与他对视:“长临会治好的,他答应过我会努力活下去,我相信他。” 至于其他的,他暂时不会考虑。 也不想考虑。 裴木匠欲言又止,但最终没再说什么。他又悠悠叹了口气,也笑起来:“好。” 院子外头隐约传来说话声,像是周远和裴长临回来了。裴木匠把手上的烟草藏进衣兜里,站起身来:“今天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你爹对我有恩,这段时间,我也把你当作我亲生孩子看待。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这些都不会变。” 贺枕书点点头:“我明白。” 裴木匠起身走到门边,贺枕书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他:“爹,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 “……我们之前见面的那座寺庙,是不是叫云观寺?” . 裴长临今天在山上吹了会儿冷风,回家后喝了碗姜汤,便回屋歇着了。 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醒来的时候,自家小夫郎正在书桌前收拾他的书本。 裴长临翻身引得木床发出吱呀响声,听见动静,贺枕书连忙放下书,快步走到床边。 先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还好,没发热。”贺枕书放心了点,拿起床边的水壶给他倒了碗水,“中午那会儿爹和阿姐还在说呢,你要是这时候病倒,明天可就出不了门了。” 裴长临努力为自己辩驳:“我哪有这么容易生病……” 贺枕书睨了他一眼,逗他:“长临弟弟,你这身体是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吗?” 裴长临还是头一次听贺枕书这么叫他,怔了下,耳根瞬间红了起来:“怎、怎么忽然这么叫我?” 贺枕书只是笑,并不解释,还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阿姐中午做了一大桌菜呢,说要给我们践行,结果你根本就没吃上。” 他扶着裴长临坐起来,才道:“不过还剩了些菜,我去给你热热。” 裴长临点点头,贺枕书转身出了门。 他靠在床边醒了会儿神,起床整理了床铺,又来到书桌旁。 因为早早定下了明天要离开,他们的行李已经在前几天就收拾好了,只剩些书籍还没打包。裴长临帮着贺枕书整理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贺枕书便端着饭菜回来了。 这或许便是家里开了饭馆的好处,过年这些天有裴大厨掌勺,家里没有一天的饭菜是普通的。今日这饭菜更是丰盛,贺枕书把热好的菜一道一道往桌上放,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 “我哪儿吃得了这么多?”裴长临无奈道。 “阿姐一片心意,你每样都尝一尝嘛。”贺枕书道,“离家之后,你可就吃不到阿姐的饭了,到时有你想的。” “有道理。”裴长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到时就只能吃你做的饭了,唉……” 贺枕书:“叹气是什么意思啊!” 府城的生活比青山镇贵得多,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去下馆子,自然得自己在家做饭。贺枕书跟着裴兰芝学过一段时间,近来也一直在练习厨艺,坦白而言,是比最初要好些,但……也只是好了一些。 裴长临噗嗤笑出了声,还在与他说笑:“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不行,咱们还能去老师家蹭饭。” “是吗?”贺枕书将食盒里最后一个大碗端出来,冷哼,“你要是不乐意吃我做的饭,这个你也别吃了。” 裴长临愣了下,才注意到他手上端了碗清汤面。 简简单单的素面上铺着青菜,卧了鸡蛋,汤里飘着薄薄一层油花,香气扑鼻。 “你……”裴长临脸上的笑意收敛下来。 “说笑的,不会不给你吃。”贺枕书把面放在他面前,笑道,“这是阿姐亲眼看着我煮的,这回肯定不会难吃,你试试。” 裴长临没有回答。 按照当地习俗,在生辰当日,家里是要给寿星煮面吃的。 这碗面,又被叫做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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