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笙摇头道:“没用的,停手吧。” 萧晗充耳不闻,引得萧玉笙连说了两遍,后来他听烦了,便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句:“闭嘴。” 萧玉笙强行打断了灵流,他不可避免地受到反噬,呛出了一口血,在萧晗想重启法阵的时候,他拉住萧晗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口的位置,“心脉已枯,没得救了。” “为什么?”萧晗不明白,“血债血偿,顾子辰该杀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要替我死?”他双目空洞,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玉笙,好似想从这张廿载未变的脸上,寻一个迟了二十年的因果。 萧晗恨过自己,萧玉笙不合时宜地想到这点,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就算恨过又怎样?他们之间有着割舍不断的亲情,无人能及的默契,以及交付后背的信任,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深厚到已然融入了他的生命。 所以为什么要替萧晗死,萧玉笙觉得这个问题无需回答,因为兄长为弟弟遮风挡雨,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但若萧晗知道了,怕是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萧玉笙不想让他背负太多,既然如此,不如便以谎言结束—— “只有我死了,云清才能活。” 萧晗闻言,眼中泛起的波涛似乎要将对方淹没,可萧玉笙却偏开头,不愿与他对视,道:“原是我的错,如果云清要恨一个人的话,便恨我好了。” 与此同时,萧云清匆匆赶来,她正欲上前,却见萧晗赤手捅穿了萧玉笙的心脏。 “爹——!” 身后是萧云清痛不欲生的哀嚎,但萧晗置若罔闻,此刻他与萧玉笙挨得极近,近到他几乎能感觉到萧玉笙快速流逝的生命。萧晗垂首,只道:“让她恨我吧。” 在萧玉笙倒地的瞬间,萧晗轻轻地唤了一声—— “哥。” 真的很轻很轻,几乎就要伴随着叹息随风而散,但萧玉笙听见了,胸口的鲜血汩汩涌出,在意识彻底消弭之前,他朝萧晗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最终安详地阖上了双目。
第一百零八章 唱罢秋坟愁未歇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 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萧晗转过身,正视着泪如雨下的萧云清。 小侄女,天命难改,若你要恨一个人的话,那便恨我好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由于萧玉笙骤然殒命,原本璀璨的夏日晴空在瞬息之间被浓密的黑云尽数湮灭,风雷涌动,势如破竹,伴随着来自大地的怒吼和震颤,肆虐的黑暗以一种狂妄的姿态开始吞并光明。 这转瞬的风云变幻,令萧云清止不住地发冷,那股寒意好像是从骨头缝里溢出来的,自内脏传遍全身,她双手颤抖,几乎完全吃不住力,紫金箫“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杀了我爹……” 萧云清如是问道,她并不指望萧晗解释,可她依然想问。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她最交好、最信任的朋友,杀了自小疼爱宠溺她的阿爹。 以前,萧云清恨极了亡人谷,因为顾氏一族皆死于鬼蜮之手,但后来遇到了何絮和月霖,她意识到自己不该以偏概全,她甚至信誓旦旦地跟宫羽弦说过—— “出身之地从来不是评判他人善恶的标准,亡人谷里也不乏可悲之人,我曾经跟你一样,认为凡入鬼道者皆死不足惜,但我后来发现我错了。” 可结果呢? 宫羽弦被月霖所害,现下失了神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萧云清自己也没有幸免,眼睁睁地看着阿爹送了性命。 曾经的话变为了戏谑的空谈,现实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肆意地嘲笑着她的天真和愚蠢。 事到如今,萧云清适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错,鬼就是鬼,他们没有心,他们不会痛,他们连血都是凉的,所以根本无需怀以慈悲,任何的同情都将转为利刃,最终刺向自己。 萧云清垂着头颅,似是喃喃自语:“何絮,你杀了我爹……为什么?” 萧晗将她的痛苦和挣扎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他不希望萧玉笙在九泉之下还有遭受儿女的怨恨,所以萧晗只是默认般闭上眼睛,道:“因为令尊想毁了鬼王的香火。” “鬼王……”萧云清察觉出了异样,她歇斯底里地追问道,“你和鬼王,究竟是何关系?” 萧晗不语。 可萧云清却穷追不舍,“何絮!回答我!” 黑云蔽日,昏天暗地。 众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萧晗半抬起头,缓缓望向天幕。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有什么干净纯澈的东西落回了心底,他站在西峰之巅,却蓦地看到了洛寒,看到了暮尘。 看到洛寒在绝情殿里教自己执笔写字,说:“念善吧,不要作恶。” 看到暮尘在长明殿前助自己舞剑修炼,道:“但求无愧于心。” 其实萧晗这两辈子,原都是想做一个善人的。 可惜上一世没有做到…… 在死寂般的静默中,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他就是鬼王萧叶舟!” 还在议论纷纷的宾客们顷刻间安静了下来,这个如同惊雷一般的消息立时炸开,哪怕是姗姗来迟的孟三良也露出了惊讶之色。所有的目光一时间齐聚在萧晗身上,锐利刻薄到几乎要将他生生剖开。 亓官楠在众人面前站定,“各位若不信,一问梦鬼便知。” 言罢,他挥手示意把月霖带上来,这次联姻的宾客几乎聚齐了四大门派的修士,故而捉拿一个梦鬼简直轻而易举。 两个修士将月霖一齐押了过来,小丫头的袖子都被刀剑划烂了,八道狰狞可怖的伤痕无疑昭示了她便是九大恶鬼之一。此刻月霖浑身上下挂满了镣铐,沉重的锁链锢得她直不起腰,白发也因此散落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聋了吗?!”其中一人踩上月霖弯曲的脊背,瘦小的身影顿时被压垮在地,“他是不是你的主子?说话!” 可月霖却银牙紧咬,即使痛得眼花耳鸣,也不肯漏出一丝呻吟。 既然亓官楠想把这沉寂了二十年的秘密昭告天下,萧晗也不在乎什么所谓的身死魂消,反正他早就该烂在地狱里了,任何的口诛笔伐都奈何不了他,唯独月霖…… 漠然地扫视了一周,目光却被月霖的白发刺痛,萧晗沉声道:“放了她,本王任凭处置。”但话锋一转,瞳孔倏地变为猩红,隐约泛着嗜血的凶残,“否则,本王便如屠戮顾氏一般,杀光其余四大门派。”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许多怒斥之声。 “尔等宵小!安敢如此嚣张?!”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等已在三清湾布下天罗地网,你逃不掉的!” 更有甚者,说到动容处几近潸然泪下,“二十年前,你引鬼军破关门,害死了萧峰和唐梦安,如今你又亲手杀死了你的义兄萧玉笙……”他感叹道,“鬼王,好奸计、好谋算呐!” 什么奸计?什么谋算? 不过是世事无常,而萧晗能做的,就是目送往昔如流水,匆匆不回头罢了。 孟三良上前一步,想把萧云清拉过来一点儿,可就在马上要碰到她的时候,一直处于失神状态的萧云清猛然爆发出一声惨叫,而后,她周围一丈之内的人便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飞了出去。 孟三良也不可幸免,但好在他几经战乱,法力大增,没有被萧云清斥开太远。 突然,平坦的大地上忽然裂出几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兵荒马乱中,一身浅蓝的萧云清面目狰狞,衣角翻飞,她拿起紫金箫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纯净的乐声传至三清湾的每一处角落,月霖只觉头痛欲裂,她痛苦地皱起眉,手却被镣铐死死钉住,无法掩住耳朵。 萧晗也因着乐声一阵恍惚,他视线不清,根本无法带着月霖全身而退,所以他拿出藏在衣襟里的骨哨,混着箫声,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召来了无常鬼。 谁知一位修士趁虚而入,想偷袭杀了梦鬼,省得夜长梦多,但却在他拔刀之际,一把长剑忽地飞来,将他的利刀斩成了碎片。 这把剑委实眼熟,孟三良顺着反方向望去,不料与萧蔚明四目相对,“萧公子?!” 孟三良的诧异过后,是守卫更绝望的呐喊:“不好了!无常鬼带领走尸攻上来了!” 四下顿时慌乱一片。 “看来传闻所言不假,这姓萧的与梦鬼确实有染!” “萧公子,你与厉鬼同流合污,该如何告慰令尊的在天之灵!” “先别说这个了!万一鬼王东山再起,你我都极有可能客死他乡啊!” 萧蔚明没有理会旁人的指点和谩骂,他收回长剑,指尖抹血,撑开一个结界把月霖罩了进去。萧晗也掐准时机,赤手下劈径直切断了镣铐,旋即抱起月霖一跃而起,暂且离开是非之地。 唐圣元怒喝:“追!不能让鬼王跑了!” 然而,他却低估了走尸的速度,正欲飞身而起,便发现走尸已经蜂拥行至,几乎爬到西峰的半山腰了。 “嗬,唐尊主,您神机妙算的能力似乎大不如前了。” 走尸的阵营中,无常鬼提前一步走了出来,倨傲地轻笑。 唐圣元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一派掌门,片刻的震惊之后便立马镇定下来,他没有回应无常鬼的挑衅,迅速指挥众修士摆出了迎战的阵势。倒是摇光看不惯无常鬼那嚣张的德行,忍不住回怼道:“见不得光的杂碎,还真敢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前来送死!” 无常鬼咧开左边的唇角,右眼却掉下一滴热泪,他状似癫狂,拔剑笑道:“长老好学识,正巧在下也略识得些字,今日便与长老切磋一番!” 半空中,月霖不安地挣动起来,“主人你别管我,快走……” “傻丫头,还没明白吗?”萧晗抬眸望向漆黑的苍穹,此时的上方明显多了一层毫无破绽的屏障,奈何他无法打碎,便只能任由四大门派瓮中捉鳖,“我走不了了。” 月霖环视着周围,如儿时一般把头抵在萧晗肩上,无助地唤着:“主人……” 可萧晗却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白发,道:“丫头,叫声‘哥’吧。” 月霖愣住了,她并非不敢逾矩,但事到临头,萧晗却仍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令她着实心慌。 但萧晗不以为然,他哄小孩似的说道:“叫一声吧,叫完了给你买糖葫芦。” 月霖终于犹豫着叫了一声:“哥……” 萧晗满意地笑了,他抱着月霖颠了两下,而后抬头问道:“听见了吗?这丫头虽傻,但你舍得让她给我陪葬吗?” 上空没有任何人,月霖正想问萧晗在与何人讲话,便听“轰隆”一声。 层层乌云之中突然传来翻滚的雷声,炸裂的巨大闪电将漆黑可怖的天幕撕扯得四分五裂,耀眼的光芒竟一瞬间将永夜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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