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峰之巅,萧玉笙疾步行至了长明殿,血从他右臂的断截处汩汩涌出,但经方才一战,他已然没有多余的灵力止血了。萧玉笙伸出左手,沾了点儿伤口的血,旋即席地画符,一道蓝光闪过,香火立刻被笼罩在屏障里。 这是三清湾世代相传的法术,由于先前发生过谋权篡位的事情,所以每当掌门继位之日,便要签订血契,必要时可开启屏障,保证一派宝座不会被奸人染指。 如今,萧玉笙不确定月霖能拖多久,如果顾子辰杀了上来,至少要确保他无法熄灭萧晗的香火。 掌门除外,没有人能强闯这扇屏障,若掌门因故仙逝,便只有其血缘宗亲能以心脉之灵打开屏障。 萧玉笙做完这一切后,他退了两步,站在正殿之前,朱色的大门历经风吹日晒,逐渐变成了暗淡的血红,但这座殿宇在阔别已久的日光下,竟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富丽堂皇,因为这里曾经的主人是三清湾尊贵的二公子。 “哐当”! 一个自殿门外响起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萧玉笙的冥想,他回首,只见一袭黑袍的月霖被踹飞到自己脚边——顾子辰终是来了。 “萧璠,”月霖艰难地仰起头,不停地往长明殿爬去,“我主人的香火……” 萧玉笙没了右手,平衡不稳,只得稍躬下身,想扶起月霖,“放心。” 可话音未落,顾子辰便挥剑冲了进来。萧玉笙已成残废,而月霖又被重伤,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仿佛要把经年的恨意一五一十地还施彼身。 但月霖的神情很是平静,在面对顾子辰时没有丝毫的悔意和害怕,她甚至啐了一口血沫,转而咧开一个鲜红的微笑。 “梦鬼,你跟随鬼王践踏扶桑洲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顾子辰踩住被他踹翻在地的月霖,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萧玉笙单手无法拉弓执箭,但他却死死握着焚念弓不肯放手,紧到手背的青筋都尽数凸现,焚念弓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愤懑和挣扎,竟开始汲取萧玉笙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随后凝箭齐发。 顾子辰由势所迫,不得已躲开几丈,但在他闪避的中途,感到一股劲风自身后袭来,凛冽的杀气令他下意识地仓促后仰,却觉眼前一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横扫而过。 “主人……” 在看清来者后,月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她没有流泪,可轻微的鼻音却听得萧晗心中一滞。 萧玉笙同样也为月霖的这声“主人”所触动,他想说点儿什么,却呡着薄唇一时语塞。 梦鬼的主人? 顾子辰重新打量面前的少年,他难以置信地开口,声音里满是惊恐:“你、你是鬼王……” 相比于对方的错愕,萧晗倒坦然得多,他神情淡漠,只略带感慨地微蹙起眉,点了点头。 顾子辰猜不透这位活阎王到底意欲何为,他几乎连思忖的余地都没有,却发现萧晗宛如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原本独属于少年的明朗此刻荡然无存,源自骨髓的阴翳和暴虐立时取而代之,狠戾森冷的目光直视着自己,饶是复仇心切的顾子辰也不禁暗暗心惊。 只见萧晗轻启薄唇,低沉暗哑的声音几乎消散在了血腥飘荡的风里:“你既已知晓,那本王便亲自送你一程。” 言罢,萧晗先发制人,展开了疾如骤雨的攻击,显而易见的杀心直逼得顾子辰不得不全力与他厮杀。就在这难分高低之际,一声凄厉的嘶吼突然响彻了西峰之巅,以至于萧玉笙和月霖几乎是同时循声望去,只见萧晗的手已经完全贯穿了顾子辰的腹部,白花花的肠子混着鲜血流了一地。 顾子辰的眼中不甘地闪过一种气绝前的怨毒,萧晗不疾不徐地把手抽了出来,他盯着顾子辰,而后倒退了半步。没了外界的支撑,顾子辰拄剑跪地,最终阖目的时候,身体却依旧挺拔如松屹立不倒,好似是以身殉道的至死无休。
第一百零七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一幕直看得萧玉笙震愣当场,心底却有一股欠意油然而生,在周遭重新归于寂静无声时,他看到萧晗一身喜服,红衣在鲜血的浸染中更加诡艳,许是想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月霖率先反应过来朝萧晗奔去,“主人!” 此时的萧晗显然已是筋疲力尽,他晃了晃脑袋才堪堪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在看到月霖朝自己这边跑过来时,他想笑一下给予月霖安抚,可就在下一瞬——原本双腿已残的宫羽弦却猛地一跃,她高举匕首,尖刃正对着萧晗的心脏。 月霖方才在与顾子辰交手的时候受了重伤,此时即便想救萧晗,却也无能为力,她只得拼命大喊:“主人小心!” 可与此同时,月霖感觉有一个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速度之快连她都看不清究竟是何人,但在下一刻,匕首没入皮肉的声音响起,飙飞的血花溅到了月霖的脸上,模糊了视线。 “萧璠——!” 在萧玉笙倒地的瞬间,萧晗猛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这突如其来的惊变令他心神俱颤——就在宫羽弦耗尽灵力准备最后一击之时,连月霖都来不及阻挡的神器,萧玉笙却孤注一掷地替萧晗挨了下来,顿时血溅三尺。 现下,宫羽弦显然也已是强弩之末,但萧晗也无暇他顾,只颤抖地扶着半跪在地的萧玉笙。 月霖的眸子里杀意尽现,她掐住宫羽弦的脖子,径直飞离了西峰之巅,因为她知道,此刻,便是这对萧氏公子间最后的告别了。 到了半山腰处,月霖松开了几近断气的宫羽弦,旋即抬手生生捏断了她的三根肋骨。沉闷又尖锐的疼痛在腹腔中炸裂,宫羽弦低头克制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不想在临死之前示弱让对方得意。 宫羽弦的反应如同无知无觉,这让月霖实在生厌,她原想代萧晗好好将其百般折辱致死,可宫羽弦却麻木又无畏地承受了一切,视死如归。 既如此,也没必要彼此消磨时间了,月霖花袖一甩,两条索魂链齐齐缠绕上宫羽弦的腰部,明显是连全尸都不打算给她留。 “月霖!等等!” 萧蔚明情急之下掷出长剑,但他害怕伤到月霖,于是刻意扔偏了方向。感觉到威胁席卷而来,月霖面色骤变,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霜,眼神也变得阴冷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担心月霖误会了自己的用意,萧蔚明急忙解释:“月儿,我……” 谁知月霖却打断他道:“萧公子,你已有婚约在身,不便这样唤我。而且我要做什么,也与你无关。” “怎的与我无关?”月霖凉薄的话语无疑刺痛了萧蔚明,他将身负的大义和责任抛之脑后,恳切的语气满是真挚,“月霖,你应当知道,我这辈子仅心悦一人……” 但不待他说完,月霖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令你心悦之人并不是我,你喜欢的那个姑娘,会为花香莞尔,会为叶落伤悲,闲暇的时候会说笑打闹,遇着事儿了也只会往你身后躲,或许还会嗲着嗓子喊一声‘萧哥哥’。” 萧蔚明置若罔闻,只是望着月霖,在他的印象里,月霖一直是了无心机、单纯善良的一个姑娘,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惨淡阴郁的模样,她没了笑容,灵动的杏核眼好像失了神采,只有一种漠然的狠毒。 “但真正的我,只会嫌野花碍眼,虫鸣聒噪,蓝天白云亦是困扰。我自小长于亡人谷,过惯了刀尖上嗜血的日子,每次交锋均是以命作赌,手下败将皆为祸根,所以我不会心慈手软,只有彻底将威胁扼杀才能使我确定自己还活着。” 这些话,月霖从未与萧蔚明说过,虽然她早就坦白了自己的梦鬼身份,但却始终不敢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给萧蔚明。 所以即使现下有千言万语,月霖却也只能带着释怀和愧疚,道一句:“萧公子,对不起,你信错人了。” 语罢,月霖出手如电,在摁住宫羽弦头顶的瞬间,对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变故仅在刹那之间,连离得最近的萧蔚明都没有反应过来。 “月霖!” 萧蔚明顾不得月霖方才的一番话语,赶紧把宫羽弦从她手里抢救出来,他试探后者的鼻息,温热而轻缓,谢天谢地,月霖没有杀人…… 可萧蔚明还未及松口气,便发现了宫羽弦的异常——她没死不假,却像个丢了魂的木偶,对周遭的一切无知无觉,凌厉的双目也失去了光泽。 “月霖,你做了什么……” 萧蔚明的无措和痛苦月霖看在眼里,她表面上依然风平浪静,但心脏不可遏制地揪成了一团。她从不为辜负了谁感到亏欠,但萧蔚明不一样,他不因身世弃她、不为立场负她,是在乱世中不肯放开的手,是拜过天地的如意郎君。 “如你所愿,我没杀他。” 语毕,月霖决然离开,她身为梦鬼,不可能因为情爱便予取予求,毁掉宫羽弦的神志而留下她的性命,已经是她能为萧蔚明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萧公子,在我死前,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如果这是我能弥补的。 等萧云清赶到的时候,便瞧萧蔚明呆滞地抱起宫羽弦,将她安置在一棵隐蔽的槐树之下,“老宫?!” 萧蔚明发现萧云清跑了过来,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愣愣地叫了一声:“清儿……” 萧云清无暇回应,她正急切地搂着宫羽弦,“老宫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但宫羽弦就像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对外界的所有逆来顺受,萧云清咬着下唇,不想在宫羽弦的跟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可金豆子却断线似的往下掉,她不愿相信般摇着头,嗓音近乎嘶哑:“宫厌阳——!” 众宾客的脚步声飘渺传来,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他们掠过大地带起的尘土。萧云清忍痛放开宫羽弦,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了她的身上,而后转头对萧蔚明冷言道:“我要杀了她。”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萧蔚明本就木然的面容又僵硬三分,他没说什么,只告诉萧云清:“父亲在西峰之巅……” 毁去一人全部的神志和记忆,试问这种法术除了梦鬼还有谁能做到?所以萧云清不曾过问是何人所为,萧蔚明也并未替月霖求情,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 果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大日子,萧蔚明目光涣散地看向被树荫遮蔽的阳光。 人和鬼的交战,正与邪的碰撞,注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西峰之巅,萧晗正在源源不断地为萧玉笙输送灵力,但强悍的力量此刻却显得杯水车薪。萧玉笙伤得实在是太重了,右手的残废原已令其摇摇欲坠,加之为萧晗挡下顾子辰的致命一击,让他早已油尽灯枯,雪上加霜。 萧晗是真的慌了,他极少这样不知所措,只能固执而不甘为萧玉笙地渡去灵力,却又一次次地感觉后者的身体逐渐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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