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萧蔚明刚走下石阶,便被唐圣元指着鼻子谩骂:“你们萧氏好歹也是名门望族,不曾想,你作为长子,竟如此上不得台面!” 唐姝婉一手拿过信笺,另一只手还拦在唐圣元身前,生怕他一怒之下造成什么失控的局面,“阿爹别这样,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说着,唐姝婉低头扫了一眼,表情也变得极为难看,还不等众人反应,她便点燃灵火,信笺瞬间烧成了灰烬,而后干笑道:“满纸荒唐言,不知是何人所为,竟开如此低劣的玩笑,这当真……” “这当真是什么呀?” 檐角上,忽然传来一个轻快的少年音。 在场诸位皆是色变,萧蔚明拔剑出鞘,护于唐姝婉之前,萧玉笙也站了起来,循声而望。 三清湾承办如此盛会,负责戒严的守卫都是上修界的修士,但这黑衣人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其中,且在他出声之前还无人觉察,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不可轻敌。 “唐小姐,我好心提醒你,不想让你平白无故嫁错了郎君,你非但不听,反倒说我满纸荒唐言,真是让人心寒。” 话音未收,一抹黑影闪过,待旁人瞧清时,他竟已负手立在大殿中央,站在了乌泱泱的人群中。 唐圣元看似冷静,但额头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心中估测着来者实力,不由地愈发心慌,“阁下究竟是谁?又意欲何为?” “我都说了,我只是为了提点你,莫要让令媛嫁错郎而已。” 此言一出,四下宾客皆是面面相觑。 萧蔚明和女鬼有染之事,早已传遍了街头巷陌,闹得人尽皆知,唐姝婉本来也有所耳闻,但毕竟是蓬莱岛有求于三清湾,才有的这桩婚事,她嫁与萧蔚明也并非什么郎情妾意,只为两派同舟共济,不日若亡人谷来犯,三清湾不会袖手旁观罢了。 唐姝婉思量片刻,决定维护萧蔚明,隧道:“小女子嫁谁,便不劳阁下操心了。” 黑衣人笑道:“唐小姐好大的心胸,竟也无所谓萧公子这一颗心,究竟是归你唐家呢,还是另有所属。” 变故横生,萧玉笙乃一派之主,理应及时制止这场闹剧,但他感觉西峰附近的结界不稳,许是有人破坏,意图硬闯,可西峰之巅,便是长明殿了…… 趁众人方寸大乱之际,萧玉笙提弓赶往西峰——长明殿里,尚且供奉着萧晗在阳间的最后一柱香火。 见事态愈演愈烈,一直默不作声的萧云清终于忍不住了,她拍案而起,美目圆睁,“你血口喷人!” 黑衣人摊开两手以示无辜,“我怎么血口喷人了,你兄长和梦鬼到底做过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萧云清疑道:“梦鬼?” “哦对,我倒是冤枉二小姐了,因为你的确不知道,你兄长一心喜爱的月姑娘,便是亡人谷九大恶鬼之一的……”黑衣人语调一顿,眯起眼眸紧盯萧云清愈发煞白的脸,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他终于揭晓,“梦鬼月霖!” 萧云清一下子便怔住了,她愣了半天,才下意识地看向萧蔚明,却见后者亦是血色尽褪,显然是被黑衣人说中了心思。 “哥,你知不知道,月霖是梦鬼?”萧云清不可思议地微摇着头,她快步走到萧蔚明近前,发狠地捶打逼问他,“哥你说句话啊!” 见萧蔚明已然无意辩驳,唐姝婉只得暂且安抚萧云清:“清妹妹你先别急,这众目睽睽的便如此构陷,我相信夫君也是有口难言……” 这一面之词是说给外人听的,唐姝婉旁观者清,她知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齐心协力共御外敌,那无论来多少不速之客都根本不足为惧,最怕的是内讧,一旦自杀自灭起来,不管多大的门派,很快便会一败涂地。 可惜唐姝婉的一片冰心,终是无言谁会凭阑意。唐圣元怒发冲冠,高声喝道:“尔等鼠辈!竟敢妄图拉我女儿下水!” “爹!” 且听唐姝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唐圣元出手如电,在瞬息万变之间一掌打出,直袭萧蔚明的心脉之处,速度之快连近在咫尺的唐姝婉都来不及阻拦,而萧蔚明也无要躲的意思,只静静地目视前方,坐以待毙。 在强悍的灵力触到胸口之前,萧蔚明感觉心脏一紧,不是为着死亡来临前的恐惧,而是他莫名想起了一个名字,这名字的主人陪他在幻境里拜了堂,是他想要白头偕老的姑娘。 月霖…… 谁知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却发现竟是有人在情急之下,挡在了萧蔚明的身前,来者背对着他,幻象碎成点点星光,正红的锦袍衣摆飘荡,扫过了萧蔚明冷汗渗透的前额。 唐圣元这一掌使了足足九成力,不料被那人尽数接住,在场列位尚没反应过来时,萧云清先一步拽住了他的红衣。 靠近后山附近,阴冷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儿,寂静的树林里日光斑驳,沿途的岔口很多,几乎走不了几步就会出现一个,这只要稍不留神便会迷路的后山,萧玉笙却走得轻车熟路,因为这里,曾是唐梦安带着他和萧晗玩捉迷藏的地方。 太过于沉寂的氛围令萧玉笙想起了孩提时代,三人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回荡在耳际。他晃了晃脑袋,想驱散这突然冒出来的回忆,而就在他摆头的同时,一道划破空气的劲风从他的脸颊边急速掠过! 锋利的匕首径直削向萧玉笙的脖子,速度快得犹如白虹一闪,电光石火间眼看便要见血,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猛然被他抬手用焚念弓隔开。 对于萧玉笙能防住这出其不意的一击,宫羽弦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而后在看向焚念弓的刹那,她便了然于心——这是一把用死人骨头制成的诡弓,周身还发出不祥的黑光,想来与鬼王脱不了干系。 见一击不成,宫羽弦迅速拔出暗藏在腰侧的长剑,她将长剑插地,一踢剑身借力再次跃向萧玉笙,手中的匕首直袭他的下腹。萧玉笙眼疾手快地扼住对方的手腕,向下施力缴了宫羽弦手中的匕首。 匕首落地的瞬间,萧玉笙的目光忽地一滞,“这、这是……” 宫羽弦也停下了进攻,她鄙夷地笑了一声,继而问道:“萧尊主,眼熟吗?这是您发妻顾氏的神器。” 萧玉笙脊背僵直,许是有愧,他一时竟不敢上前,只是木然地唤道:“子吟……” “你有何资格如此唤她?!” 伴随一声怒吼,萧玉笙顿觉有一股寒意袭来,但他不及躲闪,便被身后飞来的人剜去了右手,焚念弓陡然坠地。 剧烈的疼痛令萧玉笙落了下乘,宫羽弦的反应极快,她一只手攀住萧玉笙仅剩的左臂,借着他向下施加的力道,向前一个空翻身体腾空而起,顺势捡起地上的匕首,幸而萧玉笙及时后退,短刃才擦着他的脖颈划了过去。 甫一落地,宫羽弦便往旁边一翻,与顾子辰并肩而立,二人甚至相视点头,显然是早有预谋。 萧玉笙无力反抗,却也不再退步,他像即将接受审判的羊羔一般,立于原地任人宰割。 “萧尊主,你害得我妹妹好苦。”顾子辰早已作古,现下的他不过是一具尸体,故而他的喜怒哀乐并不明显,但几近声嘶力竭的哀嚎却充满了痛苦,“她助你平定祸乱、随你征战四方、为你生儿育女,可你是怎么对她的?!” 顾子辰光风霁月一生,即使死在无常鬼的手下,也是以剑拄地,屹立不倒。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地苟活于世,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妹妹报仇雪恨,他不忍继续说下去,宫羽弦见此便举起匕首,呈到萧玉笙的面前,质问道:“你给鬼王上香,利用子吟和云清的性命,为鬼王还魂铺路……纵使你与子吟联姻只是迫于形势,哪怕你们之间并无情愫,但云清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言至动怒处,宫羽弦和顾子辰齐齐抬腿,二人左右开弓,把萧玉笙踹出了三丈之远。 宫羽弦乘胜追击,高举匕首狠地下劈。 “今日,我便代子吟送你下地狱!”
第一百零五章 谁共我,醉明月 星奔川骛,岁聿云暮。 萧玉笙清楚自己死期已至,躲不开了。 他在阳间兜兜转转活了数十年,从最开始祥云降世的三清湾嫡长子,到最后的一无所有孑然独行的萧掌门,这一路,他走得太久了。 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偶尔小憩转醒,竟恍惚间以为自己尚且年少,萧峰指点乾坤,唐梦安品茗煮茶,萧玉笙晨时便随同暮尘四方历练,晌午再与萧晗去后山狩猎,直至傍晚夕阳西下,二人再相伴而归,好赶在宵禁之前,喝上一碗唐梦安炖的鸡汤。 日复一日,却乐此不疲,但彩云易散琉璃碎,这样的时光,终究随着桃花滚滚而逝水东流。 及冠刚过,萧玉笙便在一日之内,失去了父母兄弟,短短十二时辰,他先是从血泊中捞出了萧峰的尸体,回到三清湾后,又见唐梦安耗尽寿元勉强封印住无名,最终萧晗领兵入关,耀阳高照,他却用刀活生生地剥下了无名的一身皮囊。 这种手段太过残忍,无意瞟到无名的尸骨,萧玉笙不住作呕,他强忍着恶心与痛楚,手起刀落,将焚念弓斩成了两截,而后扬言萧晗叛离萧氏,要与之恩断义绝。 后来,萧晗无奈之下回了亡人谷,并自立为王,开疆扩土,趁五大门派休养生息之际,他率领众鬼一举歼灭扶桑洲,把顾氏一家老小悉数祭旗。 彼时旌旗猎猎,烽火欺天,萧晗独独放过了顾子吟一人,扶桑洲几近灭门,为保证门派间的平衡,萧玉笙被迫娶了与自己素未谋面的顾子吟。 遥想娶亲当日,秋风萧瑟,落叶归根,萧玉笙不禁阖目回想,如今又是一地枯黄,枫叶红了满面秋霜。 他欠萧晗的命,天煞孤星抵了;他欠顾子吟的命,宫羽弦既然想要自己偿还,那便拿去好了。 这条以命换命的轮回路,或许自鬼王被一箭穿心的那一刻起,就已然开始了,只不过曾经年轻气盛的他们都没有意识到。 宫羽弦迎身而上,就在匕首马上刺入皮肉的瞬间,萧玉笙眼中精光乍现,他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宫羽弦的咽喉。 此招乃置之死地而后生,像极了最初那个来自亡人谷的少年。 “小心!” 与顾子辰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瞬清脆的“咔咔”声,宫羽弦的匕首僵在半空,她虽侧身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她右边的肩膀却被萧玉笙单手给掰折了。 萧玉笙犹如一头不甘束手就擒的困兽,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孤军奋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缠斗的间隙,顾子辰一直愤恨地盯着萧玉笙,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焚念弓上,不可否认,这是一把极好的弓,锋利无比且极具灵性,有好几次,在宫羽弦用匕首正面交锋的时候,它甚至还能自主地发起攻击,简直跟神器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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