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暮尘自诩尚可泰然处之,但耳尖却不合时宜地透出了一抹薄红,“污言秽语,着实荒唐。” 萧晗瞧他口嫌体正的模样心生欢喜,干脆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师尊你别生气。” 老宅子有些简陋,不足以御寒,临近清晨,温度毫无征兆地冷了下来,萧晗便点了一束鬼火,烘烤得人浑身暖洋洋的,靠在他身侧的暮尘也一言不发,就单纯看向那抹幽绿的火光。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香,东方天际微微发白,一种名为温馨的氛围在这安静中悄然而至,将二人笼罩其中。 鬼火于四周飘荡,萧晗倒了盏热茶,放在火里温了片刻,转而递给暮尘,“师尊,咱俩一人问对方一件事情吧。” 暮尘不明所以,“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随便闲聊罢了。”萧晗坐起身,难得正经地说,“暮尘,好师尊,让我先问吧。” 暮尘瞥他一眼,对于萧晗的直呼其名倒也没有过多计较,只不咸不淡地告诫一句:“大逆不道。” 谁知萧晗却没脸没皮地应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做多了,不差这一次。” 暮尘无奈,只好依他,“……你问吧。” 萧晗深吸一口气,晨露的芬芳沁人心脾,他压下呼之欲出的悸动,强装镇定地问道:“师尊,褚颜对你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你可曾……”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萧晗虽未说完,但暮尘却已了然,“她于我而言,乃‘亦师亦友亦知己,半慕半尊半倾心’,我只想与她执子对弈,朝朝暮暮。其余,别无他想。” 萧晗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见暮尘缄默良久,他不免好奇,“师尊,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暮尘惯于作茧自缚,无动于衷,他素来不愿自讨没趣,只道:“没什么好问的。” 穿堂风有些偏凉,萧晗手执鬼火,替暮尘温热了杯子,“就不想问问沈谪仙吗?” 暮尘不语,兀自捧着那盏热茶,许是默认。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徒儿也只是个俗人。” 暮尘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令人琢磨不透,萧晗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这世上待我好过的人不多,半仙是其中一个,所以我愿意以命相报……” 话言至此,他突然就搭上了暮尘的手,后者轻微一颤,茶水险些洒了出来,正欲斥责一句“登徒子”,便听萧晗说道:“但是暮尘,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退而求其次。” 雨洗花梢,风梳柳影,月荡荷香。 又是一日好风光,萧晗把手臂枕在脑后,忽然就乐了,不料一抬头,便撞上了暮尘的含情的眉眼。 相视而笑间,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经历过那些风霜苦寒、那些万水千山、那些生离死别。 一切都是最寻常不过的平淡温情,恍然年少。 也许情到深处,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两两相望,隔得这般近,也不知是谁先有的动作,等到暮尘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萧晗吻在了一起。 覆在唇上的触感柔软而细腻,辗转交错,缱绻到就连舌尖的交缠也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萧晗浅尝辄止,他把暮尘揽入怀中,是溢出胸腔的心满意足。 皎月落枝,南天龙吟。 却说亡人谷的绝情鬼温氏,死在了一个海棠纷然的午夜。周遭鬼火连天,引来了不少脏东西,孟三良一边疾奔,一边处理掉了几个没头苍蝇乱转似的走尸。 转眼间,孟三良已然跃入了一座酒馆里,混在了众人中,他闪身进入了一个没点灯的雅间,反手关好门,迅速把身上带血的衣物尽数褪去,又顺便解开发髻,随意地转了转脖子,任由一头长发飘散下来。 孟三良伸了个懒腰,“哎呦,可累死老子了。” 说完,他将脚一勾,挑起了地上的酒壶,虽不知道这雅间的主人是谁,但孟三良决定先犒劳自己一下再说,于是他左手执壶,美酒便流入口中。 “唉……” 忽然,屋内的角落处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孟三良一手飞出火星,点亮了雅间中的烛台,同时,他也飞快地钳制住了房中的另外一人,“谁?!” 烛光明灭,照亮的却是屠苏苏震惊而通红的脸,她别开眼,不敢乱看。 孟三良也傻了,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几近赤裸的上身和手里的酒壶,突然慌忙跳了开来,他手忙脚乱地穿起衣裳,越想解释却越结巴:“对、对不住!我就是路过、路过……” 屠苏苏又惊又骇地立在原处,她用手绢半遮上眼,小声埋怨道:“哪有人路过雅间就硬闯的?怕是目的不纯吧。” 孟三良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寻思逗弄逗弄这个小姑娘,“目的不纯?那你不妨猜猜我有什么目的呢?”他还赤裸着胸膛,明明外表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身材却很是挺拔劲瘦,屠苏苏脸上一热,扭过头撇嘴道:“八成是因为欠了什么风流债,被人追到这里来的吧。” 孟三良突然凑到她面前,一瞬间逼近过来的面孔俊美风流,一双桃花眼轻柔带笑,屠苏苏便觉心口有根弦被怦地一拨,她下意识想后退,但很快便强自镇静道:“公子请自重!” 孟三良笑眼弯弯,“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聪明?我还想费尽心思编个理由呢,结果你就已经帮我找好了。” 他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屠苏苏。” 屠苏苏错愕道:“你怎么知道?!” 孟三良稍站远了些,告诉她:“方圆百里之内,凡是大户姑娘的芳名,我都如数家珍。” 屠苏苏一怔,“我不信,你还知道我什么?” 孟三良将她仔细瞧了一番,随即便娓娓道来:“你生得极好,高眉宇、尖下颚、翘鼻梁,本该是副美人骨,但你自幼丧母,因此你没少被村里人诟病,说你这副骨相过硬,克六亲,所以屠百户才不得已带你来到了下修界……” 他见屠苏苏面露惊讶之色,便略一停顿,问道:“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屠苏苏失落地点了点头,“我之前遇到了个道长哥哥,他也说我是凶煞之相……” 孟三良来回打量着屠苏苏,不禁猜测:“道长哥哥?但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明知你身上有阴气容易招鬼,却允许你一个人跑到酒馆里……”他摇了摇桌上的酒坛子,空了大半,“不点灯,还喝了不少酒,莫非是妾有情郎无意,你那个道长哥哥也瞧你实在可怜,所以才纵容你来这儿借酒浇愁?” 屠苏苏听呆了,但须臾过后,便又笑了起来,“猜得真准,我的确是被钟情之人拒绝了。”她想了想,大着胆子冲孟三良邀约道,“要不你陪我喝一杯吧?” “屠小娘子,你还真是……”孟三良一时兴起,没再说什么揶揄她的话,可屠苏苏却不肯善罢甘休,她拉住孟三良的手,哀求道:“求你了,陪我待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月光下,少女的表情坚决又娇俏,孟三良不知不觉中竟看痴了,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无力道:“我并非良配,相反还有可能是个恶人,你就不怕我害了你吗?” 屠苏苏抿唇轻笑,“那你就让我醉死吧,恶人。”旋即她伸出手,拉起他便要走。 孟三良无奈地反拉一把,他力气大,把屠苏苏拽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撞进他的怀里,“跟我走吧,这里的酒差强人意,想醉死,也得死在一个好地方。”
第九十四章 笛在月明楼 沈谪仙赶到明净山时,整个门派已快倾覆殆尽,他随处捡起一柄长剑,走到沈博恩的尸身前,呢喃道:“命中八尺,莫求一丈。”他举剑行礼,“沈掌门,这句话,在下与君共勉。” 许九陌正跨坐在仙鹤背上,见到沈谪仙不卑不亢地站在死人堆里,口中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他清楚,这对父子间,一定存在着某段不可言说的往事。 许九陌猜得不错,但那段往事,沈谪仙实在不愿多提,他只跟萧晗说过—— “我母亲是琼州舞姬,跟我父亲沈博恩是在醉香楼认识的,但沈博恩的风流韵事数不胜数,那些女子也都不会自讨没趣,只有我母亲当了真,非要去见他最后一面罢了。” 寥寥几语,便道尽了一个女子悲哀而痴情的一生。 沈谪仙想告诉萧晗:“二郎,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你同情,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而受牵连,至于那个学修说了什么,我并不在意。” 但萧晗彼时说的是什么来着? 沉溺在回忆里的沈谪仙无意间扬起唇角,哦对了,他说的是—— “可我在意。” 没有人对沈谪仙说过这句话,包括沈博恩在多年前见到他们母子时,也只道:“命中八尺,莫求一丈,不要贪求太多。” 可我在意。 沈谪仙感觉心中五味杂陈,眼眶竟有种陌生的温热感,是要流泪吗?可他已经太久没有流过眼泪了,母亲死的时候没有,被沈博恩当做不可外扬的家丑赶出门派时也没有,好像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为之恸哭。 但萧晗当初的一句“可我在意”,却令沈谪仙无法自抑地鼻子发酸。 他习惯了逆来顺受,他不得已安于现状,没有人在乎一个卑贱庶子的意愿,所以沈谪仙在面对门派沦陷时的感触,甚至不抵萧晗的那句“可我在意”。 明净山是失是守,于他何干?沈博恩是死是活,又于他何干? 沈谪仙拎得清,他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极正,所以在感应到许九陌靠近后,他道:“许公子,此地现下虽为断壁残垣,但根基尚在,令尊若不介怀,在下便托大一次,把明净山交予你来统管吧。” 许九陌闻言不禁一怔,他没料到沈谪仙做事竟能这般决绝,与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眉眼委实不符,“这是什么话,咱俩相识一场,虽说交情不深,但我也不能喧宾夺主对吧?更何况你来都来了,不如把明净山所余众人收入自己麾下……” 谁知许九陌还未说完,沈谪仙便毅然地摇了摇头,“不过是堂前尽孝,如今家父仙逝,我回来走个过场罢了,又岂好再从这里捎带些什么。” 许九陌原不想提及沈博恩,毕竟父子成陌路,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本来一直避讳不及,但见沈谪仙如此一意孤行,许九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硬着头皮劝道:“我知道你早与沈尊主分道扬镳,但哪怕重新开宗立派呢,不也比便宜了我这外人强吗?” “与其让这座灵山于我手中消磨殆尽,不如在下以沈氏百年基业借花献佛,还望许公子笑纳。” 言罢,沈谪仙躬身作揖,吓得许九陌赶忙扶起了他,“笑纳,我现在就笑纳,只是故土难离,近乡情怯,来日若你有空的话,也多回来几趟……”担心言辞不妥,触及沈谪仙的逆鳞,许九陌又特意补了一句,“权当是回来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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