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三良转过头,他打量着渐醺的少女,认真地说:“不是的,你很美,偶尔受难,也只是明珠蒙尘,一旦吹开沙子,便可熠熠生辉。” 他的语声是那么温柔,笑容又那么潇洒,屠苏苏一下子就看呆了,她低声反驳:“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说着,孟三良牵过屠苏苏的手,放了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深情款款,“你摸,要是撒谎,它会乱跳的。” 屠苏苏被他一双如深潭般的眸子所吸引,渐渐的,她在那潭水中看到了自己。孟三良和她温柔相望,突觉气氛不对,忙正襟危坐,道:“总而言之,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你见遍了世间繁华,就不会再为一个男子而这般伤心了。” 屠苏苏醉眼朦胧地望向他,“那你陪我去瞧这世间繁华吧。” 孟三良应了:“好。” “拉勾。” 屠苏苏晃晃悠悠地伸出小指,她醉得厉害,不留神竟扑进了孟三良的怀里,与他十指相扣叠在了一起。 事已至此,便注定了太过琐碎、太过伤情,也罢…… 孟三良轻轻搂上少女的肩膀,穿过众人来到了一个赌桌前,他风流倜傥地摇着骰子,屠苏苏模仿他的样子,但摇了没两下骰子就掉了出来,惹得她十分懊恼。孟三良见状,便握住她的手一下一下地带着她摇,屠苏苏因为他突然的靠近,一瞬间眼花缭乱,但很快在摇出了最大点数后而欢快鼓掌。 屠苏苏兴致极高,甚至控制不住音量地喊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孟三良轻点她的朱唇,“别问,权当你在做一个很美的梦,问了,梦就醒了。” 屠苏苏不由得一愣,“可是我爹说过,梦太好,往往都不是真的。” 孟三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令尊说得对。” 夜深了,薄薄的月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孟三良举杯独酌,忽然发觉身旁异常安静,却见屠苏苏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瘦小的她在锦罗重缎中显得分外可怜,孟三良将她抱起来放到榻上,还细心地为她盖上好被子。 他坐在床边,目光柔和地望了屠苏苏好一阵,最终仍是离开了。 一夜未眠,孟三良打了个哈欠,不料一打开房门,便与抱手而立的萧晗四目相对,他一惊,小心地试探道:“早哈……何公子有何贵干?” 萧晗审视着他,一双浸满寒意的眸子险些要把孟三良盯出两个窟窿来,他瞧了一眼床上安睡的屠苏苏,冷声道:“你昨晚与她待在一处?” 孟三良心虚地解释了一句:“我就带她赌了些碎银子,别的可什么都没干……” 萧晗一伸手,二话不说便卡上了孟三良的脖子,将他抵在门板上,“老实交代,你祸害她了没有?” “我岂敢呐?”孟三良无辜地直摇头,“而且我几时祸害过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过是带她放松一下心情罢了,何况你让她来酒馆喝酒,也正有此意吧?” 萧晗谅他也不敢撒谎,于是松开手,解释道:“苏苏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别对她下手。” 孟三良一笑作罢,还怼了下萧晗的肩膀,“放心吧老何,我是那种人吗?” 萧晗一时无言以对,寻思“你不是吗”,但孟三良却突然正色,道:“既然看出了她面含凶煞,为什么你还放任她四处遛达?”
第九十六章 梅结同心玉有香 被孟三良这么一说,萧晗显然有些挫败,“苏苏的面相确实不对劲,但我目前尚不知有何解法。” “老何,你听说过……”孟三良话音一顿,他凑到萧晗的耳畔,轻声问道,“为鬼上香的下场吗?” 这回轮到萧晗惊诧了,“你的意思是,她给鬼上过香?” 孟三良折扇轻摇,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不一定非得是她,但凡这一家子有谁给鬼上过香,就注定六亲难全,直至仅剩最后一人,劫数才算彻底挨完。” 萧晗沉声道:“莫非屠百户……” “嗯,只有这一种可能。”许是雅间内的酒气太重,孟三良用竹竿支起了窗户,他往外头看了看,颇为惋惜地说,“若我所知不错的话,屠苏苏血亲缘薄,这些年与她爹相依为命。” 萧晗也走到了窗前,“不错,她没什么三亲六故,早些年都相继过世了。” “可是老何呀,你知道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平白无故的相生相克。”孟三良盯着远方的上弦月,眼神愈发深邃不明,好像已然透过月光看到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东西,“只有给鬼上香的人,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萧晗不语,神情却愈发阴沉,孟三良见他这般,便回过头,盯着床榻上的屠苏苏,自顾自地感叹道:“唉,多么漂亮纯情的一位小娘子呀,可惜喽。” 闻言,萧晗如梦初醒一般,他眨了下眼睛,顺着孟三良的方向也看了过去,只见屠苏苏的半张小脸埋在被子里,她睫毛纤长,月光打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许是思念作祟的缘故,萧晗以前总能在屠苏苏脸上隐约看到月霖的影子,那个傻丫头自从知道自己是促使一切的罪魁祸首后,便不曾再现过身,走得干干净净,彻底抹除掉了自己的痕迹。 但现在,萧晗挪开了视线,他不愿再瞧屠苏苏,因为少女毫无防备的睡颜,让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傻丫头——一个跟月霖一样傻,总被他占便宜喊成“小侄女”的傻丫头。 给鬼上香,六亲难全,直至仅剩最后一人…… 原来无常鬼说得不错,是萧玉笙拿半条命换的自己,是他宁可舍了发妻、负了宗门,也要来救一意孤行踏上不归之路的自己…… 思及此处,萧晗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孟三良注意到了,于是问道:“老何,想什么呢?” 萧晗没有吱声,只沉默地摘下腰间的葫芦,把里面的浊酒一股脑地倒进嘴里,似是想借此浇愁。孟三良拍了拍他的背,又变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么苦大仇深做甚?你不会是想把屠百户杀了,来换屠小娘子一命吧?” 这一次,萧晗倒是否认得很决绝:“世间轮回皆有因果,天命亦有定数,孰死孰活,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突然觉得这句话不像自己能说出来的,常言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种深明大义的东西,倒适合极了神坛上的玉清仙君。 师尊…… 想到暮尘,幽暗的天际恍惚都亮了起来,萧晗仿若一个溺水之人,周遭除了要把他吞噬的滔天巨浪外,只有一片皎洁而宁静的月光,他挣扎了许久,就在以为自己要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渊时,明月奔他而来。 报应不爽,天理昭昭,至于孰死孰活,他亦无能为力,既如此,不如—— 萧晗闪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家里还有人在等我,先走一步啦。” “哎!”等孟三良扭头去寻时,除了萧瑟的落叶纷飞,根本找不见有人来过的痕迹。 与此同时,暮尘已辞别屠百户,独自来到了宁狐村,这里几经摧残,先前被鬼新郎屠杀了个干净,如今除了一两座空荡荡的木屋外,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招来一些不速之客,无论是亡人谷,亦或是三清湾。 其实暮尘以前不会这样想的,“玉清仙尊”的名号的确束缚了他,但他既担得起旁人一声尊称,那为上修界赴汤蹈火便在所不辞。 可当暮尘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之后,在见到了黄泉碧落,以及奈何桥头的萧晗时,他突然想起了萧玉笙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师尊,救不完的。” 也许所言着实不错。 苍生广袤,碧海无垠,哪里救得完呢? 而暮尘唯一能救的,便是早在数十年前,坠落于亡人谷断崖间的那个少年。 人生二十载,弹指一挥间。如今的少年已然浪子回头,暮尘想,既然萧晗都不再留恋过往,那自己索性就他陪仗剑天涯,逍遥人间,无悔无憾地活一场。 反正上修界的玉清仙尊此时还在闭关,而他身为褚寻忆,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又有何不妥? 暮尘抬眸,无声地看向远方的天际,一轮红日破云而出,金明色的光芒越过群山照亮了大地,他兀自念道:“天快亮了。” 萧晗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他看向暮尘的背影,也仰头瞧了眼晴空万里,“天,是快要亮了。” 待暮尘进屋后,萧晗正欲敲门,可转念一想,便把手撑在了窗户上,随时准备破窗而入,过一会儿采花大盗的瘾。 谁知门却从里面打开了,萧晗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条腿正好卡在了窗户间,姿势好不尴尬。暮尘无奈地笑了笑,他起身用竹竿撑起窗子,可萧晗仍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说道:“你这是……让我进去?” 暮尘瞟了他一眼,“不进来?不进来算了。”抬手便要将竹竿撤走,萧晗见此忙钻进了屋,“别呀,好师尊,我进来。” 暮尘点了灯,又倒了两杯茶,他在桌子旁边坐下,像是有什么正事儿要说似的。萧晗嬉皮笑脸地看了暮尘一阵,慢慢的,他脸上的表情也收敛了,转而端起一杯茶,并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捧着,“怎么了,师尊为何这般含情脉脉地盯着我?是决定以身相许,还是……” 暮尘轻笑一声打断他:“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萧晗的话音卡在了嗓子里,他张张嘴,半晌,才摇头一笑,道:“算了,不说了,好不容易过两天安生日子,我不想让你恨我。” 暮尘指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随意画了几笔,问道:“我缘何恨你?” 萧晗抬起头来,仔细地端详着暮尘,目光穿过他在灯下柔和了棱角的俊朗容颜,想起了很多——最开始见到褚寻忆的时候,他总有种错觉,好像这人曾在哪儿见过一样,一眼望去怦然心动。后来,便情不自禁地把褚寻忆带回了家,看着他执子下棋,看着他悬笔提字,萧晗倏地恍然,心里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份熟悉,源自于暮尘。 萧晗不知不觉中,伸手抚上了暮尘的脸,他指尖微弯,轻轻地蹭着,微有些凉意,“若你知道了,你会恨我的……” 师尊,若你知道萧玉笙的天煞孤星是由我所致,萧云清的性命也因此危在旦夕,你会恨我的。 不等暮尘言语,萧晗便释然道:“不过没关系,如果你哪日知道了,就算让我偿命,我也会偿的。” 暮尘覆上萧晗的手腕,“叶舟,遑论其他,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萧晗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似的,游离的目光清明如初,他笑眼弯弯地看向暮尘,“师尊,既如此,不如咱俩成婚吧,这么一来,我心里便有了牵挂,就不容易死了,好不好?” 形同玩笑的一句话,暮尘却很认真地思忖良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声:“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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