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诛心鬼茫然的脸,萧晗笑道:“权当是你成全她了。” 大量的鲜血自诛心鬼的脖子里流出,几乎覆盖了石地,终于流尽了。血腥味儿扑鼻而来,萧晗起身,独自走向暮尘,他揽过后者的腰身,径直飞离了无间道,“师尊,我们走吧。” “可这无间道……” 暮尘担心,若无间道不关,恐会让整个下修界生灵涂炭。 “这无间道是由金、木、火、土四柄长剑开启的,再加上我娘是水灵华,才勉强凑出的五行,现在她……”提及洛寒的死,萧晗似乎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暮尘也不催促,只是温柔地顺了顺他僵硬的脊梁。 在短暂的沉默后,萧晗抬眸冲暮尘笑了笑,示意自己无妨,他道:“五行缺一,阵眼将破,待咱们出去后,毁了这石洞,岂不就万事大吉了?” 空旷的石洞里回音传响,无常鬼清楚有人在靠近,他坐以待毙般地闭上眼睛,不料远处走来的两人只是路过此地,没有任何肃杀之意。 无常鬼突然问道:“你放过我,不怕后患无穷吗?” 谁知萧晗却乐了,他颇为悠闲地拍了拍无常鬼的官帽,“老无常,帽子在头上戴久了,都不记得上面写的是什么了吧。” ——世事无常。 既然如此,又谈何天命不可违? 其实萧晗不怨他。 曾几何时,无常鬼为无名开疆扩土,不过几载便见风使舵,投入自己麾下,这般趋利避害,才是人性本色。 鬼王死后,上修界风云变幻,无常鬼另投明主,又有何错? 所以萧晗摇了摇头,搂着暮尘离开了石洞,只留给无常鬼两个成双成对的背影,他似乎心情极好,临了还语调轻松地道了别:“老无常,再见啦。”
第九十一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没了伤痛的阻碍,摧毁一个石洞对于暮尘而言,委实易如反掌,甚至都不消萧晗出手。他掌间结印,灵力迸发之时华光摧残,映着天际的一轮残月,好像上修界的玉清仙君真的屈尊来了凡间。 萧晗自得其乐地望着他的背影,末了轻笑一声。 待石洞崩塌后,世间的厉鬼再也不见了踪迹,万物再度归于沉寂,暮尘回头,问道:“怎么了?” 萧晗避开他的目光,似是无颜面对,只道:“暮尘,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事已至此,许多事情不言而喻,萧晗捂上心口,这里有一条可怖的疤痕,是在施展百鬼祭时,被裹挟了无数厉鬼煞气的霄雿刺穿的。 那般的致命伤,为什么出了九曜潭便会痊愈,乃至毫发无损? 萧晗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连月霖都不止一次地暗示过,或许冥冥之中自有贵人相助,但他当时被压抑良久的偏执左右了思绪,每每想到一半,便不愿再想下去。 或者说,他不敢再想下去。 鬼门关上倒吊的七日,萧晗原本是没命撑过来的,是亡人谷的一个男孩以命换命,才救了他。 以命换命,怎么换的呢? 就是把萧晗的伤,尽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此乃亡人谷独有的禁术,萧晗之前总在下意识地否认,暮尘是上修界的玉清仙尊,别说修习了,他连接触这等下三滥的机会都没有。 但他忘了,曾经一场荒唐的纳妾之礼,让暮尘被困在亡人谷整六年。 原来竟是那时学会的吗? “既已知晓,我便不瞒你了。”暮尘没有否认萧晗的猜想,毕竟事到如今,也没有继续欺瞒的必要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师尊……”萧晗颤抖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拽一拽暮尘的衣袖,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之前,他停下了动作,仿佛不愿玷污这难能可贵的璞玉无瑕,又仿佛在唾弃如此卑劣不堪的自己,“这种禁术,你不该碰的……” 暮尘见此,没有吱声,只是抬起手,与萧晗十指交扣。 他素来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因此造成了许多无法挽回的无解和隔阂,但在历经生离死别后,暮尘突然想开了,他将用自己的方式告诉萧晗,无论天涯海角,自己永远都会陪着他。 “师尊,除了每月十五……你疼不疼?” 萧晗努力地仰起头,想仔细端详暮尘的面庞,但他仍旧没有勇气看向近在咫尺的男子,自始至终都只在问:“你疼不疼啊?” 每月十五,萧晗的心脏便钝痛难忍,他曾以为是百鬼祭所落下的病根,原来…… 原来仅是帮暮尘承受了一日而已。 这般的疼,连在亡人谷长大、挨过无数刑罚的萧晗都不堪忍受,那眼前这位金枝玉叶的玉清仙尊,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暮尘没有应声,转而反问他:“那你呢?叶舟,你疼不疼?” “疼,真的好疼……” 洛寒临死前,虽已把伤转到了自己身上,但萧晗依然觉得痛不欲生,因为心疼。他脸色煞白,双腿发软,若非暮尘扶着,几次竟险些跪了下去,“师尊,你能不能告诉我,褚寻忆……” 听到这个名字,暮尘便猜到了他究竟想问什么,“是我的香火。” “原来如此……” 想来是暮尘原本的灵体早已残破不堪,这才不得已用为数不多的香火重塑肉身,然后以褚寻忆的样子,横跨上下两修界,跋山涉水,只为重新来到萧晗身边。 见萧晗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暮尘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温柔地笑道:“傻瓜,别怕,这不是你的错。” 闻言,萧晗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眸子黑得很亮,不知是洇着眼泪,还是盛满了盈盈月光,只见他十分笃定地摇头道:“我不傻。” 表情是多年未有的安然轻松。 “因为我拜了这世上最好的师尊。” 暮尘深深地看向他,只有睫毛动了动,无措而惊诧,似是下一步便会自神坛跌落,踏入阴曹地府。 萧晗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觉得如果错过这一次,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表达自己的时候了。 他忽然就半跪了下来,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师尊,不顾周遭所有的世俗。 “暮尘,我爱你。” 夜幕,泪雨。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已然倾尽了萧晗的所有,也斩断了二人全部的退路。 暮尘愣了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心下悸动,章法全无,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他想一如从前,拂袖斥道“胡闹”,可萧晗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暮尘,我对你,并非师徒间的感情,是我胆大包天,是我罪该万死,对你有了我曾经不敢奢望的爱意。” 他的爱魄在入鬼道那日便献祭出去了,无论百转千回,他以为自己都不会明白何为爱了,但是暮尘教会了他。 爱是守护、是成全、是情到深处的波涛汹涌,是来日方长最终归于平淡。 这份爱,是蒙尘了近两世的明珠,现在终得问世。 萧晗凝望着暮尘,好像他们在这世上已经不剩任何羁绊,好像前尘往事的种种荒唐也都没有发生,一切苦恨都像透过轻云洒落的月华一般消散。 昏暗的光晕渡在萧晗清俊的面容上,他的眼里好像有比海水更深邃的情愫,“师尊,你当年教会了我哭,现在,可不可以再教我一次,如何才能让我来爱你一世。” 暮尘似乎被刺了一下,他手指颤抖,片刻之后,蓦地偏过头,这番话就像一把尖刀,扎进他的心里,于是热血奔流,一发不可收拾。大概是真的等了太久了,听到萧晗如此情真意切的话语,眼眶竟不免都会有些酸涩。 身不由己地深陷其中,入骨相思从此缠绵悱恻。 “师尊,”萧晗跪在暮尘跟前,神情一如拜师之日的诚挚而恳切,“你若应了我,就点个头,好不好?” 他因爱而生占有,现在又因爱而生宽容,他不会再和上辈子一样,试图去禁锢暮尘。 毕竟“情”这一字,本就是强求无意,两情相悦才作数的。 萧晗不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但对于他错过了两辈子的爱人,他愿意长跪不起,心悦臣服,于是他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暮尘木讷的表情终于有了动容,他抿唇轻笑,淡淡的笑容看得萧晗心里暖洋洋的,只听他道:“好,依你。” 带着些许宠溺的声音,偏冷的腔调,清冽如破冰的春泉。 萧晗闻言,心中欣喜若狂,他站起身来,十分僭越地抱着暮尘转了两圈。 三清湾的玉清仙尊,谁人敢这般轻浮冒犯?暮尘被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吓得不轻,他拍了拍萧晗的肩膀,示意后者赶紧放自己下来。 萧晗照做了,他笑得明朗而惬意,应当责分地承了暮尘的那句“逆徒”,他借坡下驴,道:“那就让我这个小逆徒,陪你下一辈子的棋,可好?” 暮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小雨芳菲,渐渐汇集成流,淌过山间林木,惬意而悠然。萧晗随手施法,紫荆花在金色的结界上若隐若现,“褚颜虽已飞升成仙,但我从鬼蜮来到了人间。” 暮尘倏地抬眸,不料萧晗的面容却径直闯进了他的眸子里,竟莫名陌生却熟悉。 这张脸对暮尘而言,仍是不免疏离的,何絮的相貌和神情,与记忆深处的人,和曾经荒谬的醉梦前尘,都是不一样的。 但眼前的少年却没了鬼王的阴翳与戾气,他是温柔的、沉稳的、有着烈火般的炙热,目光迎向暮尘,没有丝毫的迟疑和闪烁。 这迟来两世却至为纯粹的爱意,让昔日的鬼王甘愿臣服,爱意给他的阴暗套上枷锁,为他的暴虐戴上辔头,拔去獠牙利齿,让他变得温顺平和,只为不伤一人。 “师尊,你若愿意,我陪你下一辈子的棋。” 暮尘怔然地看向萧晗,他仿佛隔着时光的江水烟寒,又看到了最初孑然一身前来拜师的少年郎。 时隔多年,少年郎已然长成了极好的松柏,与师尊齐平,而后超过了师尊。有一天玉清仙君这棵风雨里岿然肃立了太久的树木,忽然自浮生一梦中苏醒,发现云开雾散,在明媚的初阳里,有一株比他更高大,更坚毅的树,挨着他屹立不倒。 风一吹,金光点点,万壑松涛。 正经不过须臾,萧晗的狐狸尾巴便藏不住了,他不怀好意地明知故问:“师尊,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拔剑之时,萧晗神志不清,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念想,所以他说“等挨过这一劫,咱们成婚吧”。 暮尘自然记得,但他此刻并不打算认账,“我何时答应过你?” 萧晗可不好糊弄,他笑容更甚,“听这话的意思,看来师尊已经知道我所说的是什么了。” “……” 就在暮尘赧然无措之际,林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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