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尘淡淡地笑了,无奈而纵容,“孽徒。” 这个近在咫尺、直呼其名的孽徒,当真是他两辈子都割舍不掉的小业障。 剑拔出的瞬间,血花翻飞如同被狂风肆意刮落的海棠。 萧晗只觉胸口剧痛,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万般情愫交杂,原该缄之于心的爱意却倏地宣之于口:“唯愿君心似我心……” 彻底昏睡前,他听到了一声温柔的轻笑—— “定不负相思意。”
第八十六章 夜夜流光相皎洁 昏昏沉沉间,萧晗感觉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有点儿痒,他强撑开眼睛,发现孟三良正在用钗子上的羽毛挠自己的脸。 萧晗:“……” 孟三良似乎也挠累了,他把钗子插回发髻,深藏功与名,“我天呐,可算醒了。” 萧晗懒得理他,转而四周环视了一圈,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白衣男子?”随即还补充了一句,“仙气飘飘的那种。” “你说的莫非是……”面对萧晗期待的目光,孟三良捶胸顿足,一声长叹:“不妥!” 萧晗一脸茫然,“……啥不妥?” “哎呀老何,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我一人呢?”孟三良语重心长地好言相劝,就差把“别爱我,没结果”刻脑门上了,“说了小可不近男色,你这是在为难小可。” 萧晗没想到他能这般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禁哑然失笑,于是中肯评价道:“孟三良,你虽穿了一袭白衣,却骚得五颜六色。” 孟三良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没有吧?而且老何,你别得不到的就要诋毁嘛,这样有失君子风度。” 失你姥姥的君子风度。 萧晗暗骂道,论脸皮这个东西,孟三良还真可谓是得天独“厚”。他被恶心得够呛,决定还是先找暮尘为好,毕竟这刚互诉完爱意,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不是说好的“定不负相思意”吗? 暮尘可能先回屠家了吧,毕竟鬼蜮横行,只留屠百户和他女儿一人总归不安全。 思及此,萧晗转身就走,潇洒而无牵挂。 可空中突然回荡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妾身喜欢春雨海棠,年少时最爱,现在也不曾改。” 萧晗步伐一滞,恍如隔世。 女子的声音娇嫩而甜美,好像二十年前,他在青楼里遇到的那个清倌人,美得不可方物,一瞥惊鸿。 这是温兰茵刚封为皇后的时候,萧晗问她想在永昌宫的前院里种些什么花,她说自己喜欢春雨海棠,可萧晗却道:“海棠无香,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话虽如此,可他最后还是命人种了满院子的西府海棠。 萧晗孑然而立,举头仰望苍穹,只见弯月如钩,他向孟三良学了如何变花的小把戏,旋即对天施法,粉红的西府海棠随风飘落,洋洋洒洒。 “兰茵,”萧晗极少在心底念过温兰茵的名讳,这次却唤得缱绻,和煦如暖阳融春雪,“下辈子,愿卿得嫁良人,别再遇到我了。” 见萧晗只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老何。”孟三良叫住了他,然后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沈谪仙,问道,“自己拿命救下来的人,不等他醒来叙个旧什么的?就这么走了,不后悔吗?” 萧晗盯着空中的花瓣,他好似放空了一会儿,随之释然笑道:“我救他,也不是为了叙旧的。” 孟三良听得不明所以,“……真就这么走啦?” 萧晗没有回头地冲身后挥了挥手,似乎以此斩断那些三言两语道不尽的过往,“走啦,家里还有个祖宗等着我给他熬药呢。” 直到萧晗走远了,彻底消失在孟三良的视野里后,林中深处莫名传来一阵轻风,风里夹杂了雪花,拂过孟三良的衣袖,他在雪中站定,任长发飞逸,凤羽摇曳。 “残花渐落,红颜尚存,希望温小娘子的来世之路光辉璀璨,熠熠夺目……” 孟三良闭着眼,自顾自地念叨着,不想飞来横祸,有什么东西直接呼在了他的脸上。 孟三良:“……” 他展开信笺,上面的字迹不甚美观,七扭八歪的,活像小狗崽子啃出来的一样。 “霄雿远去,勿念。” 信上只有六个字,但孟三良读了好几遍都没读明白,“这究竟是为何意啊?” “是‘逍遥远去,勿念’。”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听起来无非是个少年,但在寂静的午夜之中却颇为瘆人,四周空旷而黑暗,甚至有回音传响。孟三良吓得直接跳了起来,他转了个圈,便瞧见了伤痕累累的沈谪仙,“杏林圣仙?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刚才。”沈谪仙手执折扇,指尖摩挲过扇骨上的“霄雿”二字,掌心不时有血滴下,与雪交融,葬了零落成泥的西府海棠。 孟三良不明白萧晗想说什么,更不想把这块烫手山芋留在自己这里,于是他硬塞给沈谪仙,并美其名曰:“既是何公子的来信,那便交予圣仙过目吧,就算小可成人之美了。” “也不尽然,不过是我能读懂罢了。”沈谪仙扫了一眼信笺,目光变得深谙不明,但唇角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只道:“他一直不识得这两个字。” 忽然,匕首脱离开宫羽弦虚握的手掌,兀自深深刺于地面,林间划过一道淡绿色的辉光,它一路蔓延,而后汇集于匕首之上,涌入了宫羽弦的心腔,将她一张消瘦骨感的脸照得阴晴不定,似乎是某种即将聚化成形的结界。 “这是什么?” 听闻孟三良的疑惑,沈谪仙解释道:“神器与主子一体同心,它这是在保护宫女侠。” 孟三良似懂非懂,问道:“可为什么霄雿却总在侵蚀你的灵力,跟有夺妻之恨似的……” 这个比喻太不恰当了,但在此境地,尤其方才经历过死里逃生之后,再荒诞的话语又有何妨,沈谪仙附和地笑了笑,只道:“它不服我。” 孟三良追问:“那它服谁?” 沈谪仙沉默了,似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一双含情的眸子隐约闪着水光,泛起一抹怀念的味道,他沉吟半晌,唇角的弧度依旧没怎么变,半弯的眉梢里尽显温柔,“他服的那个人,可是连它的名字都叫不对的。” 叫不对“霄雿”二字,孟三良刚想问“是何絮吗”,可就在他开口的同时,有个肩披霓裳羽衣的女子匆匆前来。 “啪”! 她上来便给了沈谪仙一嘴巴,然后不由分说地破口大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明净山被厉鬼侵占,作为三公子,你却在下修界冷眼旁观、置身事外,是不是非要等亡人谷把明净山都屠干净了,你才好直接回来继承大统?!” 说着,女子又要抬手,似是刚才没打痛快,但这次,沈谪仙没有坐以待毙,倒是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其实他的力气不大,但对付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女子而言并不费劲,女子趾高气昂的手就这样卡在了半空,姿势好不雅观。 “逆子!”女子恼羞成怒,急赤白脸地想抽回手,不料沈谪仙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她只得干骂道,“你还有没有点儿礼义廉耻,怎敢如此僭越!” “僭越?”沈谪仙将她的手丢开,威胁般地又往前逼近了半步,“沈掌门暴毙,未来究竟鹿死谁手、花落谁家,皆尚未可知,夫人不必把话说得太满。” “你说什么?!”女子不敢相信地摇着头,“我夫君他……” “节哀吧,夫人。” 沈谪仙的语调十分平静,一双眼眸也淡如死水,浑身上下好像没有透露出任何悲哀的情绪,似乎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根本不是他的父亲一般,孟三良站在旁边,只听他说:“沈博恩,殁了。” 这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像是堪登大雅之堂的掌门发妻。孟三良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寻思着:早闻沈博恩朝三暮四,常在青楼酒肆里拈花惹草,眼前的这位女子,举手投足间的姿态,倒是与那些颐指气使的倌人别无二致。 不过沈博恩已死,她这个妾还能否在再傲立枝头当凤凰,可就不好说了。也莫怪沈谪仙劝她“不必把话说得太满”,毕竟明净山如果真沦陷了,难保有朝一日不是沈谪仙继承掌门之位,那到时候,无论他做什么,可都不算僭越了。 孟三良想到一半,却见沈谪仙转过身来,朝自己作了一揖,“孟公子,在下先行一步。” “自然,家事要紧。” 目送沈谪仙走远,女子没有追上去,仍然呆愣愣地瘫坐在原地,孟三良在她的跟前站定,端的是温润如玉的做派,“小娘子先起来吧,地上凉。” 女子别扭地偏过头,她抬手遮住眼睛,压抑已久的情绪才终于尽情地发泄出来,泪水夺眶而出。 “为了这么个夫君哭,不值得。”孟三良递了方巾帕给她,“你知道鬼王临死前,都做了什么吗?” 女子闻声仰起头,发现孟三良正望着太阳,他稍挑的笑眼里映着飞扬的朝霞,洒脱又温柔,“他安送走了他的发妻,也遣散了所有奴仆,或许鬼王十恶不赦,但至少,他不会让无辜的小娘子来为自己挡刀。” 许是被说中了痛处,女子捂上肩膀,有些后知后觉的疼,那里有个血窟窿,是沈博恩硬把她拽到身前,这才挡了一剑。 女子欲问孟三良到底想说什么,可放眼四周,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七章 人生易尽朝露曦 萧晗只身穿梭于林间,正不疾不徐地朝屠氏祖宅的方向寻去,正巧此时,风中忽然传来一股浓郁的腥甜,与之同生的还有前方骤然起来的某种强悍魔息。 浓重的黑夜里妖风弥漫,天上骤然裂开一道鸿沟,其中已有鬼魅横行爬出,地面升起了四道冲天光柱,分别是金、木、火、土四行灵华,还差最后一味“水”,便和九曜潭里无名开启的法阵一模一样了。 ——是快要成型的无间道。 萧晗目光阴寒,默念了一声:“无常鬼。” 可无常鬼这次的行动和他素来的作风完全不同,没有任何掩饰,没有任何伪装…… 他似乎是觉得胜券在握,志在必得。 深林鸟雀惊起,扑棱着羽翅四下逃散,萧晗发足疾奔,朝无间道处赶去。 师尊,等我。 待到了屠氏祖宅附近,萧晗却没有见到任何人,确切地说,是任何一个活人。 小镇哀鸿遍野,血路漂泊,跟宁狐村一样,都被屠干净了。 萧晗收势掩息,藏匿在树林里,往那边看去,却瞧有座矮小的孤山,东南西北分别绘有四个阵法,各插一柄光彩流曳的宝剑。 宝剑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当初无名能成功开启无间道,跟在场的几人脱不了干系——属金的暮尘法力无边,属火的萧云清亦是天赋异禀,属土的悟悲修为高深,属水的沈谪仙灵力纯粹,而属木的萧晗又精通鬼道,几人与鬼界的煞气阴阳交互,无间道的阵眼自然开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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