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自作聪明地抹除记忆,竟是无意间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吗? 红尘滚滚,姻缘有份。 原来,从萧晗忘了他曾答应过洛寒的承诺时,一切便都是错的。 嗖——! 周遭陡然传来异响,像是离弦之箭的躁动,月霖回眸,“谁?!” 却见萧玉笙双箭齐发,两支箭矢仿若有灵一般,虽为同发,却不同路,各自刺穿了藤条的尖端,将五人齐齐救下。 萧玉笙挥袍抬手,柔和的金光托着他们缓慢落地。 多年未见,饶是不通人情冷暖的月霖也难免一滞,她朱唇轻启,唤的却是:“萧璠……” 自上次一别,已然过去二十年了,但萧玉笙的容貌几乎算得上是一成未变,可月霖笃定,他那一双近于无波无澜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 萧玉笙点头示意,“月姑娘,久违了。” 久违了…… 的确久违了,上次二人相见,还是萧晗夺舍的时候,月霖斩杀百鬼以此祭奠,而萧玉笙高燃香火引魂归来。 忠诚与背叛,大同小异的轮回。 可笑而嘲讽的是——他们都为着同一个人。 月霖漫无边际地思索,想着想着,突然就笑了。 不远处的萧玉笙陡然睁大了双眼。 这是怎样一个让人心悸的笑容,包含了太多的了然和隐忍,满足与得意,仿佛在笑旁人,又似乎是一种自嘲,在矛盾中显得如此凄然,却美得触目惊心。
第八十五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萧玉笙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被月霖莫名其妙的笑容而刺到,踌躇半步,他终于发出三个很轻的音节:“月姑娘……” 真的太轻了,轻到近乎消散在微凉的朔风里,也不知耳目不清的月霖究竟听没听到,但她却兀自摇了摇头,沉声道:“萧璠,当年我便和你说过,无名最初屠杀天涯山,开创了亡人谷,自那以后,入谷者需以一魂一魄为祭,从此堕落鬼道,以斩阴阳之隔。” 萧玉笙点了点头,“我记得。” 月霖问他:“那你可知,芸芸万千,缘何偏生你是天煞孤星?” 回答她的,是一声再坦然不过的“我知道”。 月霖半信半疑,“你知道?” 这次,萧玉笙应得更加决然:“我知道。” “对不起……”月霖垂首跪地,似是忏悔,似是赎罪,“当年,是我没有告诉你……” 至于没有告诉萧玉笙什么,她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她所隐瞒的秘密,足以毁了萧玉笙的一生。 但月霖不能说,她不敢赌,赌萧玉笙可以抛妻弃子、摒弃六亲之缘,只为替萧晗燃一柱阳间的香火。 月霖好像总是这样矛盾,她为了萧晗可以隐瞒所有,然后利用任何人去替萧晗出生入死。 对褚寻忆是,对萧玉笙也是。 但她又好像总是活在愧疚而痛苦的过去,她亲手递给萧玉笙的香火,如今却妄图偿还他注定难以成全的儿女缘;她亲手把褚寻忆送进了归真界,却也自废左耳,替他付出了舍去六识之一的代价。 她自诩铁石心肠,可到底人非草木。 萧蔚明和萧云清躺在地上,平和而含笑的面容令月霖几欲流泪,所谓“天煞孤星”,乃是会与至亲相生相克,要么自己死,要么目送自己的父母妻儿死。 此法,无解。 萧玉笙的父母和妻子皆是早亡,世间唯余萧云清一个亲生女儿,但他留不住她,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一柱香,只要萧玉笙还苟延残喘一日,萧云清就随时都有香消玉殒的可能。 幸好,幸好萧蔚明并非萧玉笙亲生…… 月霖面朝萧云清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她恨,恨自己在想到萧蔚明的身世时,竟有一丝肮脏的窃喜。 “对不起,你的发妻顾子吟,是我害死了她……”月霖可悲地看向眼前站定的男子,若非他,萧晗不会被一箭穿心,可若非他,萧晗也不会有回魂返阳的机缘,“还有你的女儿……对不起,我救不了她……” 不过千算万算,到底逃不过命。 萧玉笙在月霖的一双泪眼中慢慢走近,他扶起她,坚定道:“月姑娘,你说的这些,二十年前我就知道,若千帆过尽,往昔重重再来一遍,我仍旧不悔。” 不悔将鬼王一箭穿心,因为萧晗注定是难逃一死,与其假手于人,倒不如让他亲自送他一程。 不悔为鬼王点高香敬神明,即使把顾子吟和萧云清作为代价,也要换回萧晗的命。 彼时五大门派折损其一,扶桑洲灭门,所以萧玉笙迎娶顾子吟不过是众望所归,珠联璧合,他并不爱她。 所以萧玉笙点香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似乎顾子吟的命,就是萧晗迈出地狱走的一条路,一条用人命铺成的血路。 自那之后不到一年,顾子吟便无故难产,死于非命,她最后拼尽全力诞下一女,取名“云清”,意为天高云淡、玉洁冰清。可她不知道的是,由于萧玉笙早已命犯天煞,这个承载了她无数希冀的女儿,也在劫难逃。 萧玉笙深知自己是个卑劣之人,他辜负了顾子吟,辜负了这个哪怕二人仅是空有名分、却仍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 他也对不住萧云清,对不住这个天不怕地不怕、但总是甜甜地唤了他十五年“父亲”的亲生女儿。 生死有命,萧玉笙大错已铸,改变不了了,月霖感应到归真界有了波动,于是撑起身,用尽所有的力量召回了暮尘和萧晗的神识。 温兰茵的剑,只有所爱之人方可拔出,暮尘能救萧晗,月霖确定,也只有暮尘能救萧晗,这点毋庸置疑,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该离开了,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于是走几步就会摔一跤,后来实在走不动了,便一磕一绊地往前爬。 萧玉笙望着月霖步履蹒跚的背影,从逐渐模糊直至消失在飘渺云烟里,终是没有叫住她。 亡人谷来犯,此事不容耽搁,萧玉笙用灵力护好萧蔚明和萧云清后,准备立时赶回三清湾。 临走前,他再次深深地看了萧晗一眼,以及萧晗身旁,那个满面病容却不掩绝色的男子。 但仅仅一眼,一眼之后,萧玉笙便心无旁骛地御剑飞天,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 这一刻,他再也不是身陷囫囵的罪人,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牵绊住他了。 萧玉笙忽地想起了一些遥远的事情,比如第一次跟随萧峰上战场时,父亲和师尊的背影,披风辉映着迎风招展的旌旗,是如此的所向披靡、意气风发。 他走了,寒风终于席卷。 谁走了? 萧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这股灵力,好生熟悉…… 神识已归灵体,但萧晗失血太多,意志就快支撑不住了,他低头瞟了一眼脚下,十字绞架底部的鲜血被鬼火烧化,泛着淡红色的光泽。 忆往昔,他初来三清湾之际,也是这般满山遍野的风吹花落。 “叶舟……” 忽然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萧晗仍然垂着脑袋,许是快昏过去了,以至于已经有了幻觉。 “萧叶舟!别睡……” 萧晗猛然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的瞳孔猝然收拢,一个熟稔于心的名字下意识脱口而出——“寻忆!” 不对…… 是暮尘…… 是师尊啊! 萧晗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纤弱男子,忽然间,欲语泪先流。 “师尊……” 却说还休,不知该怎么才好,萧晗闭了闭眼睛,沙哑道:“师尊,谢谢你……” 暮尘自火海而来,冷汗浸透,更衬得眉目如墨,虽是褚寻忆的容貌,却和萧晗初见他时一样苍白,和前世多少次梦里见过的一样俊朗,和他遍体鳞伤时聊以回忆的一样温柔。 是师尊啊…… 待暮尘走近了,萧晗才发现他的双足俱在流血。 地面不知何时变得滚烫,鬼火燎原,大地开裂,火星劈啪作响,岩浆若隐若现,又是酷烈的折磨。 暮尘的长靴已经被烧穿了,他若不走,地面就是寻常的模样,但他若执意往前,每走一步,脚下就会生起一簇鬼火,让人感到剧痛难当。 这个执迷不悟的人,明明自己都已经那么痛了,但在与萧晗对视上的刹那,目光愈发坚定,朝他一步一步行来。 “叶舟,别睡,”暮尘艰难出声,试图让在风雨飘零中的人保持清醒,“你同我说说话……” 触上他的眼神,萧晗就知道,自己是不必说那句“别过来”的。 暮尘的目光太决绝、也太坚忍了,他清亮的眸子里似乎有着某种誓不罢休的火光,亦或是一往情深的难以自抑。 这样的神情,萧晗以前从未在褚寻忆的脸上见到过,眼下他柔和的面庞平白生出几分楚楚可怜。 与暮尘的冷傲和倔强是截然不同的。 在此之前,萧晗从来没有单纯因为羸弱的外表而这般心疼过一个人,所以在暮尘的面若冰霜之下,到底藏着多少哀痛和苦楚。 “师尊……” 萧晗开口,眼泪却淌下来了,心如刀割。氤氲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的只有褚寻忆单薄的身影,那么顽疾缠身的一个人,却一点一点的,抓着藤条,踏着荆棘,慢慢往上爬。 尖刺扎破了他的手,烈火烤干了他的血。 鲜红染了一片,暮尘所过之处,都是斑驳的痕迹。 萧晗嗓音含血,一字一颤,哽道:“对不起……” 有一瞬间,他觉得温兰茵就该直接杀了自己,也好过让暮尘承受这样的煎熬。 温兰茵的剑刺在了萧晗的胸膛间,暮尘抬起眼帘,凝视着他,颤抖地握住了剑柄,这一剑正靠近心脉处,稍有不慎,萧晗是会丧命的。 “叶舟……” 只有所爱之人方可拔出,暮尘突然很想问问萧晗——你可曾对旁人动过凡心? 无关旁的,他只是害怕拔剑的人不对罢了。 但萧晗却吃力地探出指尖,轻轻握上了暮尘的手腕,“拔吧。” 暮尘的手有些抖,不太敢动。 “你总说我傻,可你知不知道,”萧晗垂下了头,将那些翻涌的酸涩压抑在了眼底,“暮尘,你是我在亡人谷倒挂七日,才求来的啊……” 我的爱恨因你而生,我的嗔痴因你而起。 “师尊,两辈子了,徒儿所念所执,唯你一人而已。” 我的刻骨铭心是你,我的求而不得也是你。 你赐我一场黄粱梦,你全我一段师徒缘。 彩云南柯,琉璃易碎。 但我就要你,我也只要你。 萧晗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境况,无论提什么要求暮尘都不会拒绝,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满口荒唐言:“暮尘,等挨过这一劫,咱们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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