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吗? 前生,因为洛寒的玉殒香消,萧晗恨了暮尘一辈子,这份恨意深入骨髓,甚至被他带进了地狱里。如今,萧晗以何絮之身重活一世,他原想放过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然后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安安分分地守着师尊。 可天不遂人愿,他想守的人,是那个冷若冰霜的玉清仙尊,是一个怎么捂都捂不热的、没有心肝之人。 以至于萧晗临死前,暮尘都不曾回眸看过他一眼。 “……我不记得了。” 萧晗没有说恨,抑或不恨。一来是他不愿旧事重提;二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深知自己罪业加身,有朝一日定会自食苦果。 不如趁早断了与暮尘之间的所有瓜葛。 毕竟,好歹师徒一场,别玷污了他唤了半生之久的师尊。
第五十四章 本王看人撂地卖艺 见萧晗神情凝重,褚寻忆便不再多言,临进屋前逗他一句:“你怎么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哎呀,坏了坏了,被你传染了。”萧晗捂着自己的脑门,而后佯装虚弱地往床上一倒,“不行了,这温度怕是早已病入膏肓,褚公子,你得对我负责啊。” “既已病入膏肓,那便筹办后事吧。”褚寻忆素来口冷,但他似乎不太放心,便探了下萧晗的额头,确定他体温无碍后才道:“起来。” “褚公子好狠的心肠!”萧晗把被子卷成一团,然后开始在床上打滚,“咱俩怎么着也算相识一场,你竟这样不讲情面,终究是我错付了!” “起来,别闹了。”褚寻忆扬手轰他,谁知却被萧晗顺势拽上了床,他没站稳,就猝不及防地跌进了软乎乎的被窝里。 外衫滑落,挂在肩头,褚寻忆脖颈处的白皙逐渐延伸向下,犹如融浸了月色,萧晗一时间竟看痴了,把住他的手腕就压去了床头。 二人鼻息交缠,褚寻忆任由他箍着自己的双手,却似笑非笑地骗过头,“你跟旁人也是这般吗?” 跟旁人也是这般吗? 是吧,毕竟萧晗的确跟沈谪仙有过那么一段时光,无论暗愫相生与否,无论同门情谊也罢,那阵子他总爱纠缠沈谪仙。 从初次相遇之时,痴迷于对方的娇好容颜,再到迫不得已面对生离死别之际,开阵“百鬼祭”的心甘情愿,若问萧晗可曾沉沦,他指天誓日,不敢道一句——“从未”。 但若说他对沈谪仙满腔热忱,爱得如火如荼,萧晗也觉自欺欺人。 沈谪仙样貌出尘,又才情横溢,萧晗喜欢粘着他,希望每天都可以见到他,但萧晗胸膛里那颗勃勃有力的心脏,自始至终并非因他而跳动。 两相沉默,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过了好一会儿,萧晗才轻声否认:“不是……你想多了。” 二人彼此离得很近,褚寻忆虽阖上了眸,但萧晗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抹泪光转瞬即逝,“寻忆,我、我没有……你别这样……” 褚寻忆好像真的生气了,就连萧晗的解释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因为眼前人的神情纵然淡漠,可那目光,几乎可以称之为哀求。 褚寻忆从被子里抽身,只留下一句:“放开。”旋即便走了出去,坐在小院里端详那株红梅。 萧晗盯着他的背影,仿佛看见一朵绚烂到极致的花在黑暗中慢慢绽放,神坛是它的祭台,枯骨是它的依托,妖异的花瓣散发着禁忌的芬芳。 花刺埋没于血肉,换得刻骨铭心的痕迹,而埋葬在淤泥里的,是他鲜血淋漓的曾经。 萧晗重新躺回床上,他的右手覆于胸膛,感受着心脏不疾不徐的跳动,沈谪仙的模样逐渐淡出了视线,而与褚寻忆身影交叠、最终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白衣。 奈何人人似君影,仍道不如故。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 褚寻忆病了。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褚寻忆足不出户,每日有大半时光是在梦里度过的,其余时候要么待在房间,要么修剪梅树,一复一日。萧晗来看过他许多次,无疑都吃了闭门羹。 或许忧思过度,亦或者是染了风寒,致使褚寻忆的身体雪上加霜,萧晗不知他到底在赌什么气,以至于会以命作注。 要是屠苏苏还在就好了,这小姑娘虽生在这高门大院,但并不娇生惯养,之前褚寻忆发烧,都是她帮萧晗操持着,如今她这一走,萧晗还真有点儿手忙脚乱了。 “已经烧了一天了,再这样下去,人会吃不消的。何大哥,奴家就是个小女子,不懂如何寻医问药,但何大哥是天上的仙君,得想法子救人要紧啊!” 褚寻忆刚被带回来时也是眼下这般高烧不退,屠苏苏瞧他都快烧熟了,于是当机立断,把萧晗赶出去找郎中。 屠苏苏当初的那番言语,如今想来着实有理,先找个医馆开些药再说。 萧晗叩了两下侧屋的门,“寻忆,我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的。”末了还不踏实,他又折返回来补充了句,“我不是去青楼,那个什么……你、你不用出来找我……” 屋里的人没搭理他,可能是还在生气,也有可能是烧晕了,但萧晗没功夫猜他的心思,这人贯会打哑迷,什么也不说,全然憋在心里,不生病才怪。 这当口打尖儿的人多,热闹的紧,说书先生摇着折扇,正在讲三清湾的故事,说的是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众所周知,修真界按照地域划分,分为上修和下修两界,下修界自然就是咱们老百姓的地盘,无非家长里短、瓜田李下,也不过这档子事儿,没什么可聊的,今儿呐,咱反其道而行之,浅谈一下上修界。 “好——!” 看观们纷纷鼓掌,引得说书先生更是来了兴致,他一拍醒目,道:“嘿,要说这上修界,那就不得不提一句萧氏三清湾了……” 闻言,萧晗感觉自己无形中挨了一脚,他原本边走边竖起耳朵,只想图个乐呵,结果那老头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三清湾,一脚径直将他踹出了三里开外。 “瞧一瞧,看一看!最后三尺大红的布料,无论是娶妻纳妾还是过年的新衣裳,都有着落喽!” 老板言多语失,正裁料子的丫鬟不乐意了,“纳妾?我们家小姐那是官爷明媒正娶的发妻,什么破布,不买了!” “在下走嘴,该打该打——哎,小娘子别走啊……” “刚出锅的大白馒头,客官您不来点儿?” 集市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萧晗摆了摆手,不想手中却多了半个热腾腾的馒头,“头一次瞧见您,先尝个鲜,好吃就麻烦您赏脸再来。” 萧晗也不管无功不受禄那套,他接得坦荡,笑着道了声:“多谢。” 之前常去的那家药铺关门了,据说今年多雪湿冷,草药晒不干,潮了一批又一批,根卖不上价。 可家里还有个病秧子发着烧呢,萧晗只得沿着长街继续往前找,他左顾右盼,窑子都路过两家了,愣是没有一个药铺。 突然,萧晗捕捉到了一股极为隐晦的灵力。 谁? 他侧身躲在树后,背对灵力的来源。上修界的人应当不会在凡间逗留太久,萧晗能避则避,不想再招惹任何人。 但他等了一会儿,那股灵力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变本加厉,仗着凡人不懂仙法,愈发的肆无忌惮。 萧晗不免好奇,究竟是哪位仙尊流落街头,他探出脑袋,发现远处有几人站了个圈,好像在围观杂耍。 他定睛远眺,只见一位姑娘金鸡独立,单脚踩着一个纸糊的球,她右手拿了根树枝,上面挂着的风铃却没有作响,她左手还举着一副碗筷,言下之意就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姑娘戴着面纱,束了发髻,青丝悉数盘于脑后,被斗笠固定,一眼打量过去不易分辨男女,但玄色外袍下的红衫格外明显,就像水墨江山中的一点朱砂。 萧晗在看清这人后,登时石化在原地。 这个轻功极好、灵力深厚,理应乃上修界之才女,却为五斗米折腰的姑娘,竟是——萧云清?! 风过尚且谢桃花,更何况冬风凛冽,但银铃寂然无音,显然是被灵力掩去了声响。 “娘亲,这个姐姐在球上站了半天了,她不累吗?” 稚嫩的童声吸引了萧云清的注意,她兀自缄默,循声看向了那对母女。 “肯定累呀,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她一个女儿家,除了撂地卖艺,也没有别的办法。”为娘的拿出一枚铜戒,放在了孩子乱挥的小手上,“你叫声好,这个权当彩头了——瞧准点儿,小心别伤到她。” 可那孩子身形瘦小,萧云清周遭又围了一圈看客,她哪里挤得动那些大人,只好奋力一跳,把那枚铜戒扔了过去。 但她扔偏了。萧晗眯起眼睛,颇为无奈地想,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戒指好巧不巧正中萧云清的眉心。 萧云清五识敏锐,自然预判到了小物什的方向,她本可以调转灵力,轻而易举地化去这一击,但宫羽弦授于她的心法过于强劲,萧云清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灵脉之中波涛汹涌,令她驾驭不住。 该死的宫羽弦!萧云清暗骂道,她身为三清湾的二小姐,自幼虽衣食无忧,可君子六艺也不曾荒废。如今宫羽弦非以她娇生惯养为由,没收了她的荷包,还迫使她撂地卖艺,美其名曰:严师出高徒。 虽腹诽万分,可这一遭也不得不挨。萧云清掌控不了体内的力量,倘若失手,离弦之箭势不可挡,那将会由对方承接其力,而所谓的“对方”,却是一个还没有萧云清手肘高的小姑娘。 萧云清不敢冒险,所以她只是稍侧过头,任由铜戒擦红了她的眉骨。 “娘……”孩子怯生生地拉住了母亲的手,“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娘知道,走吧。”女子歉意地避开了目光,可她眼神里的怜悯却让萧云清一时错愕。 孩子点了点头,可就在她转过身的刹那,听见有人在自己耳旁道:“多谢小善人了。” 她立时回头,下意识看向被人群包围的萧云清,可站在球上的大姐姐还是方才不言不语的模样,呆愣愣地直视着前方。 也许听岔了吧,这么想着,小孩蹦蹦哒哒地走远了。 躲在枯树后的萧晗笑了,“的确是个小善人。”
第五十五章 本王捡着漏啦 来人一多,虽是好事,可难免鱼龙混杂,刚好一位坐着软轿的富家老爷路过此地,瞧萧云清颇有姿色,便拉开轿帘说道:“美人!天寒地冻的冷了吧?来,大爷给你暖暖!” 他言辞轻浮,调戏的意味不言而喻,萧云清脸上顿时挂不住了,萧晗甚至能看见她轻微抽搐的嘴角。 萧云清冷笑一声,轻挑树枝,地上的铜币无翼却飞,直冲富家老爷的面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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