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悲可叹,他这么多年头一次失算,是因为萧云清危在旦夕。 宫羽弦笑里藏刀,起初只用招猫逗狗的方式激怒萧云清,而后匕锋一转,不仅在一刹之内净化了煞气,还将灵力灌注于神器,二者加持之下,萧云清的长剑被斩得粉碎。 萧晗手无寸铁,干脆折根树枝就上了前。为保萧云清脱身,他先是抛出几枚铜板障目,而后上挑树枝以作掣肘,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萧云清还未虎口脱险,谁知宫羽弦手腕一挽,向下的匕首立时就斜劈进了萧晗的肩膀。 其实宫羽弦的修为谈不上得天独厚,神器的灵力才是真正的势不可挡。电光石火间,萧晗连树枝的影子都瞧不清了,他的右手被凌锐的刀风卷了进去,匕首还卡在肩骨里,宫羽弦乘胜追击,不惜煞气侵蚀全身,也要将萧晗置于死地。 生死关头切忌优柔寡断,萧晗咬牙借力下压匕首,此举是要自断经脉之势,覆水难收。宫羽弦没料到有人能下如此狠心,尚以为有诈,欲战还休,神器受其感应,灵力霎时削弱,萧晗方得生机,旋即闪身而退。 幸好萧云清无碍。 不过英雄救美难免得付出些代价,比如一条血肉模糊的手臂。 “咚、咚、咚”——有脚步声。 萧晗眼前一黑。这大冷天的,褚寻忆这祖宗又出来干啥?!烧还没退就到处乱跑! 埋怨归埋怨,但萧晗现下实在不宜露面,于是他拔腿就溜,嘴还不闲着,骂骂咧咧地躲进了屋子里,跟王八缩壳没什么分别了。 好歹是为祸一世的鬼王,如今却要屈尊当王八?不过萧晗转念一想,罢了,王八就王八吧,褚寻忆本就时常心悸,自己这副鬼德行别再吓着他。 当褚寻忆绕过伙房来到屋前时,只有空荡荡的院子和一盆冷透了的血水。 躲起来了吗? 褚寻忆把手轻轻搭上了盆沿,而后稍一使力,半盆冷水被打翻在地,动静之大,萧晗甚至忘了披上衣服,就赤着膀子踹开了房门,“寻忆你没——” 关心则乱,但萧晗此刻无异于不打自招,他肩上那条血淋淋的刀伤暴露在寒风下,再偏三寸几乎就会割到他的心脏。 “事儿吧……” 萧晗的神情中不含任何痛苦,在确定褚寻忆无碍的刹那,却也无意识地问完了后半句话,但褚寻忆无暇同他寒暄,当即便想拽他进屋上药疗伤。岂料萧晗懵在原地,没受伤的那只胳膊都被褚寻忆拉在手里了,步子愣是不肯挪动半分。 “进来。” 萧晗闻声仍然无动于衷,褚寻忆担心他伤势加重,手上也不敢用力,无奈软了语气哄道:“听话,进来。” “哦……”萧晗依言跟了过去,瞧褚寻忆半抬着手默不作声,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寻忆,你、你该不会是想抽我吧?” 褚寻忆:“……” 确实很想,但不是现在。 他重新打了盆热水净手,发现萧晗不甚自在地杵在一旁,隧问道:“因何瞒我?” “也没想刻意瞒你,就是……”萧晗半真半假地说着,试图蒙混过关,“没打过怪丢人的。” 褚寻忆被他气笑了,“伤势骇人,却并非为承他人之力,刀锋斜劈而进,却未触及根脉,但伤口能延伸至琵琶骨,你自己也功不可没。” 萧晗扶额,小声叹道:“早知你这般不好糊弄,我就不编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了。” 褚寻忆没心思再跟他贫嘴了,萧晗肩上的血肉已在灵力的净化下逐渐溃烂,血分成了几条细流,不停地往下淌,需得削肉清创才能保住这只胳膊。 “喏。”萧晗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短刀,他递给褚寻忆,利刃上还隐约附了层鬼火。 褚寻忆接过犹豫了顷刻,而后摁住萧晗脊背,以防他因着疼痛而乱动。但褚寻忆明显多心了,在刀刃割下烂肉的霎那,萧晗看着自己肩膀涌出的汩汩鲜血,竟没有太多的焦躁和难耐,他只是觉得这红色可真艳呐,若就放任它流干,会怎么样呢? 会染红鬼王的登基之路吗?还是能为大婚的嫁衣添一抹彩? 忽地,褚寻忆轻声问他:“疼吗?” “寻忆,你消息那么灵通,难道就没听说过——”萧晗故弄玄虚地回过头,一下子就对上了褚寻忆的眼眸,“鬼是感觉不到痛的。” 二人的对视没有持续太久,褚寻忆率先移开了目光。纱布沾血很快便被浸透了,他只得将其揭下,粘连着骨肉一起,血又开始止不住地流,触目惊心。 褚寻忆的神色一如平日,他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夹杂了难以言喻的哀伤,“怎么可能不痛呢?” 奈何心事重重的萧晗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褚寻忆把短刀洗净,随后还给萧晗,“药敷好了,晚些时候再换。” 言罢,待萧晗回过神,褚寻忆已然走到了门口,他快步追上,说道:“寻忆,谢谢你。” 褚寻忆回眸,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晗一眼,“不必。”
第五十八章 本王精分 又是一轮圆月夜。 月霖难得不聒噪,她静坐在朦胧的月光下,双手搭在膝头,捧了盏热茶。 萧蔚明守在观外,偶尔揪两把茅草放到小马的嘴边,许九陌瞧他还有闲心饲喂畜牲,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道:“果然呐,跟着萧公子有肉吃,这都多少天了?咱们是一点儿香火没挣到,马倒是顿顿不落吃得挺香。” 这匹小马是萧蔚明送给月霖的,三人下凡历练,四方拯济,每日要走上几十里。他们纵然轻功加身,可也架不住一边杀鬼一边赶路,于是萧蔚明便拿出仅剩的银子给月霖买了匹小马,虽免不了舟车劳顿之苦,但总比徒步强了许多。 萧蔚明一笑置之,并没有同他计较,“近日走尸居多,确实辛苦你了。” 许九陌佯装恍然大悟一般,“哦~萧公子要不提我都忘了,杀了那么多走尸,早就够咱仨填饱肚子了,还要什么香火呀?” 萧蔚明不甚苟同地反问道:“除歼扶弱乃分内之事,你我来下修界历练,也不全然是为了香火吧?” “那也没必要拂了别人的好意吧,上次你救的那个傻小子,他爹富得都快流油了,差那点儿香火钱吗?” 也莫怪许九陌生气,没了香火的供奉,他体内的灵力是肉眼可见地衰退了,而萧蔚明却莫名其妙,像勘破红尘似的,送上门的香火都不要,明明之前还不这样呢,怎么一遇到月霖就转性了? 许九陌想不明白,就算萧蔚明抹不开颜面找人讨要香火,难道就不为月霖考虑考虑吗?他们如今只有十六七岁,过了年也未至弱冠,可不比上修界的那些仙君,人家修炼数十载,肉身凡胎早已灵脉通达,香火自然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若旺,渡劫之时有香火加持,不至于太疼;不旺,只要修为深厚,也不耽误羽化登仙。 反正玉清仙尊素来香火稀少,但当年不也挨了天雷,差点飞升成神吗? 虽然最后被一个小兔崽子给拉回了尘寰…… 许九陌的想法逐渐跑偏,他晃了晃脑袋,寻思那些都不重要,总之仙君们是横竖无所谓,但如果自己少了香火,可就得苦哈哈地被鬼追着打了。 “是我欠周到了,”萧蔚明不知在想什么,他低着头,仿佛肩负了某种难言之隐,“以后香火之事,许公子大可自便,但不必提及我和月姑娘。” “得得得,”许九陌一挥手,“当我没说,萧家贵公子清高。” 忽然,小马高尥,厉声嘶鸣,月霖掀开门帘,却发现萧蔚明和许九陌齐齐晕倒在地,满天纸钱在月光下晕染成蝶,她循着纸钱飘落的方向远眺。 今晚,只怕是不那么好熬了。 月霖所猜不错,萧晗此时正浑身疼得厉害,他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坐等天亮。 自九曜潭一劫之后,心口的旧伤每月十五必然发作,所以萧晗前一日总是早早便睡,到子时好养足精神,而后默不作声地挨过满月的那一夜,直到东方微微泛白,才慢慢地缓解下来。 萧晗全身早已麻木,他无知无觉地抬起手,攥紧了玄衣。那种疼法不是切肤之痛,也不是受了内伤的钝痛,反而像是有人拿刀子顺着他的经脉一寸一寸地割下来似的,痛不欲生。 这种疼每月十五便要经受一次,自离开九曜潭至今三月有余,好在萧晗已经习惯了,他若无其事地躺在床上挺尸,稍作调息,旋即短促地提了口气——有人! 萧晗咬着牙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他在提防四周的同时,从窗纸上的窟窿看向外边,却发现了一抹白影。 忽然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轻声叹息。 魑魅魍魉的暗影里,萧晗睁开眼,发现有人来了,那人依然和从前一样,白衣曳地,广袖宽袍,眉目俊逸一如往昔,“萧晗。” 寒风渐暖,紫荆花落,萧晗置若罔闻,一片花瓣扫过他的指腹,他顺势捏在手里出神。 “叶舟。” 声音仿佛从渺远传来,萧晗回首,只见暮尘提剑而立,殇花拂过银光璀璨的利刃,紫砂飘摇,一时令他错不开眼。 “为何看我?” 萧晗的目光太过炽热,暮尘垂眸,似是赧然。可萧晗却仔细端详他的容貌,深刻得仿佛要把这纠缠两世的人刻进灵魂。 “好久没见到师尊了,”萧晗如履薄冰地往前走了半步,可又担心近了过于唐突,踌躇良久,他最终退了回去,眼眶不觉间倏地泛红,“想多看看……” 在漫长而痛苦的凌迟之下,萧晗举步维艰,却不得解脱,他几度开口,但发不出声音。暮尘没有离开,也没有催促,就那么温和地望着他,终于在半晌之后,听见了萧晗微不可察的哽咽:“师尊,我好疼……” 暮尘捧起萧晗的脸颊,在那竭力隐忍的“我好疼”里不禁动容。他抚上萧晗的长发,眼前这个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少年,一如彼时那个午夜从梦魇中惊醒的孩子,也是这般无助地喊着“我好疼”。 萧晗失声痛哭,连肩膀都在颤抖,他哭得那样肝肠寸断,好像再也承受不住所有,要把这些年历经的委屈全然宣泄在这一夜。 无数人的咒骂在他的耳畔喧嚣—— “离经叛道的孽障!萧掌门一生光明磊落,怎么到头来竟让这扫把星灭了门。” “鬼王害得这天下哀鸿遍野、鸡犬不宁,多少无辜之人死于战争和灾荒?!” “他杀了顾氏一族,那可是他兄长发妻的母族啊!” “你们知道吗?据说修炼鬼道的人是感觉不到痛的,他们连血都是冷的。” 暮尘似乎也听见了这些话,他撤回了手,不再安抚萧晗,在所有人的鄙弃唾骂中,倒退了半步。 “别走!”萧晗边哭边跪爬过去,他这次将暮尘箍得更紧,宛如想把他苦寻两世的人嵌进自己的身体,“你不能不要我……师尊,我……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但求你了,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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