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萧云清便甩开了手,恼羞成怒,“别这样唤我!本小姐就算流落街头也到底不是承恩卖笑的!你有什么资格总‘喂喂喂’的喊我?!”她喊得撕心裂肺,泛红的眼角甚至隐隐能看见泪光,“况且,你、你打我……他辱我在先,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何错之有?!” 由于一时冲动,萧云清掷出的两枚铜板直奔富家老爷印堂,即便不是索命的法子,但那时她急火攻心,没控制好力道,若非宫羽弦及时阻拦,那老爷不死也难逃一残。 如此不计后果的任性,宫羽弦倒想借此机会挫挫萧云清的锐气,于是她便扇风而起,不仅打偏了铜板的轨迹,还顺势给了萧云清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小惩大诫。 “难道你就没有错吗?还能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纵是我错了又怎样?!”萧云清激动地质问宫羽弦,失控般地歇斯底里起来,她的眼底蓄满了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那是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傲,绝不允许旁人践踏,“连我爹跟我都不曾讲过一句重话,你竟敢打我……宫羽弦,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 一声闷响惊动了枝头飞鸟,红衣殷摆染上了陈雪污泥。 萧云清跪在地上,膝盖处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动弹不得,她错愕地抬起头看向宫羽弦,却见后者依旧是那副笑脸。 “资格?二小姐,我没空给你讲什么大道理,但只要我想,你就得跪下和我说话,这——就是资格。” 在萧云清面前站定,宫羽弦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逆光的阴影加重了她浑身的压迫感,可萧云清竟莫名不怕了,她只觉脑海里有根一直紧绷的弦,“啪”——断了。 “宫羽弦,你皂白不分、借刀杀人,论德你无以自居,论行你无以自持,根本不配为人师表。” 话语间,萧云清十分冷静,她不带任何义愤填膺的怨怼,也少了平素里的自命清高,就那样认命一般地跪着。可就是这份冷静令宫羽弦不禁怔愣,随即明白她这是心里憋屈,已然到了极限,毕竟对于自幼娇生惯养的二小姐而言,把她的自尊和棱角尽数磋磨,着实太过残忍了些。 可萧云清将至及笄之年,却罔顾伦常,暗中与亡人谷之人牵扯不清,宫羽弦亦不能娇纵门徒——哪怕萧云清暂不肯认她。 宫羽弦没有解开法术,却在萧云清的近前半蹲下来,让自己跟她保持同一高度,“不错,我承认确实苛待了你,我也不否认利用你,可你说错了一点,我要杀的不是人,是鬼!他是亡人谷的厉鬼!你忘了你娘姓什么了吗?!” “我没忘!”提及仙逝的母亲,萧云清无助的浑身发抖,她与何絮的同门情谊甚至间接证明了她对于母族的不忠,“顾氏灭族,九死不敢忘怀……” “说得倒是好听,”宫羽弦不屑地轻啐一声,“那你为何与我争执?萧云清,萧二小姐,你就是个叛徒。” 雪没枝头万骨枯。 萧云清悬在眼角的泪滴终于落下,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宫羽弦,心如擂鼓,她伸出手,指尖却因着主人的犹豫而微微蜷缩。僵持良久,萧云清拿起了宫羽弦腰侧的匕首,“我不是叛徒,但我也无可辩驳。如果你是为了替我娘寻仇,我甘愿做一把刀,一把让你称心如意的利刃,杀尽鬼蜮,换世间清平。” 宫羽弦两眸幽然,似有精光闪过,但还未等她开口,萧云清握着匕首的手复收紧两分,颇具鱼死网破之意,“但你消许我一诺——不要滥杀无辜。” 宫羽弦闻言嗤笑,“何为无辜?” “我不知道刚才的那人是谁,但我知道亡人谷里也不乏可悲之人,我曾经跟你一样,认为凡入鬼道者皆死不足惜,但我后来发现我错了。” 出身之地从来不是评判他人善恶的标准,比如她的兄长萧蔚明,比如偶尔顽劣却不失向善之心的…… 何絮。 萧云清不甘低头,但她神色凄楚宛如哀求,却又坚定地让人无从拒绝,“你说你是我娘的旧识,我信了,所以你可不可以,也无条件地信任我一次?我以三清湾萧氏嫡女之名起誓,如若食言,任君处置。” 宫羽弦突然乐了起来,眼睛里甚至绽放出刻毒的光彩,她解了萧云清膝盖上的咒印,笑道:“你想多了宝贝儿,父债不该子偿,罪不累及后代,我们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无需你一个小姑娘插手。”她拍了一下萧云清的胳膊,示意对方松手,“我方才利用你确实是我的不对,下不为例。至于‘喂’这个字眼儿,你若反感的话,我不再这样唤你便是。” 宫羽弦苦恼地托着下巴,“叫什么好呢?这样吧,你既是萧家的二小姐,那我就唤你‘小二’吧。” 面对宫羽弦递的台阶,萧云清尚未从这大悲大喜中抽身,她收敛不住气性,别别扭扭地冷哼一声:“随你。” “既然随我,那咱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没怎么遭过罪,受人调戏更是咽不下这口腌臜气,但我既当你的师尊一日,便不能任你胡作非为,无关其他。” 宫羽弦思前想后,她再度开口,眼神里却多了两分不强求的平静,“我也知道你拜我为师非你所愿,所以我不会强迫你叫我‘师尊’,至于叫什么,你自己定。” 宫羽弦连退两步,倒让萧云清有些无所适从,她一肚子邪火没处撒,憋得涨红了脸,半天才没头没尾地吐出一句:“那我叫你‘厌阳’……” 岂知萧云清还没说完,宫羽弦直接就给否了,“不好听,换一个。” “羽弦……” “再换一个。” 萧云清:“……” 真够挑的,说好的让我定呢?!萧云清瘪着嘴不禁腹诽,寻思如果宫羽弦不喜欢她的名和字,那就只能在姓氏上做文章了。 “那我叫你‘老宫’怎么样?” 宫羽弦没有回头,只留给萧云清一个背影,她挑眉亦道:“随你。” “……” 萧云清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宫羽弦,但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并肩而行,仿佛嫌隙未消,二人间隔了大概四五步的距离,谁都不曾多言。 “你的剑呢?” 宫羽弦无意瞟见了萧云清腰带上的空剑鞘,恬不知耻地问道,萧云清蹬了她一眼,心道:你还好意思问我?! 宫羽弦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长剑已断,留鞘无意,扔了吧。我不是给过你一支箫吗?” 萧云清拿出了紫金箫,指尖抚过上面的情诗,而后放于唇边吹了起来,也听不出是个什么调,有股怪异的凄凉,跟嚎丧一样。 “别吹了宝贝儿,太催人尿下了。” 许是怕再听下去容易折寿,宫羽弦说完便一远跃,耳不听心静地走远了,空留萧云清无辜地眨眨眼,“有那么难听吗?”
第五十七章 本王逛青楼 霜降阴寒,今天的雪更是终日不歇。 萧晗把药熬好之后,推开了褚寻忆的房门,“最近弄点儿草药可不容易,趁热喝了吧。” “你怎么了?” 褚寻忆似乎头痛,他揉着太阳穴,打量了一眼萧晗,后者眼睑低垂,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看似无碍的幻象之下,可一股异常的血腥味儿出卖了他。 “我?我能怎么了,就是刚才熬药的时候,我闻着都苦,委屈您老人家了。” 萧晗如今仗着自己年少,没少拿褚寻忆寻乐子,其实后者也就比他大个五六岁的光景,但萧晗不管这些,一口一个“祖宗”、“老人家”地叫着。 “趁热喝吧,再等就凉了。” 萧晗把碗递到褚寻忆跟前,热气弥漫的潮湿里浸满了苦涩,水光仿佛映进了褚寻忆的眼里,他靠在窗边,穿堂风偶尔吹过,撩动了他的发丝。 褚寻忆没接,兀自看向萧晗竭力隐忍却还是略微颤抖的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在眼前一晃而过,光是看就能感受到记忆中那无比熟悉的冰凉。 褚寻忆仿若出神得厉害,萧晗没有催促,很快就把瓷碗放下了,随后他拿了件大氅,盖在了褚寻忆的身上,“这窗纸漏风,别坐在这儿了,就算不想喝药,也上床歇息吧。” “何絮,”褚寻忆唤他,“你没闻到吗?” 这副药里添了黄柏,苦浓酸涩,别说褚寻忆不乐意喝,就连萧晗都是捏着鼻子才勉强熬出些药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闻不到,但再苦不也得治病要紧么……” “我是说血腥味儿,你没闻到吗?” 褚寻忆意有所指地瞟向地毯上的一滴暗红,萧晗佯装自然地侧过身,把右手背在了身后,“没有,哪来的血腥味儿,怕是咱们褚公子烧迷糊了吧。” “何絮,”褚寻忆起身正视着对方,嗓音清和,“其实很多事情,你没必要瞒着我,你若想说,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但你若不想,也不必强迫。” “那你先保证,”萧晗耷下脑袋,开始无理取闹地提要求,“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生气。” “好。” “我、我刚才……” 在褚寻忆平静的注视下,萧晗郑重其事地坦言道:“确实逛了趟窑子。” 褚寻忆:“……” “桃花水粉里混着酒气,闻起来可能是有点儿腥。”面对萧晗的搪塞,褚寻忆面色黯然,他的眼中含了失望,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心疼的沉痛。这样的目光令萧晗触动,沉寂了太久的心脏早已被风霜湮没,但此刻,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怦然的跳动。 萧晗突然觉得好累,他累极了,累到不想再隐瞒所有,把尘封的往事全然倾诉,让褚寻忆彻底走进自己的心底。 但萧晗不能,因为那里早已被一袭白衣占尽,纵使二人之间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 他的心底是一位珺璟如晔、雯华若锦的仙君;是一个救他于鬼域、许他以还阳之人;是一声他无论赤诚抑或讥诮,也到底唤了两辈子的“师尊”…… 萧晗无意间又看到了褚寻忆眼角的那颗朱砂痣,这或许就是情深不寿的天意,后来者永远难以居上。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惋叹夜深人静空惆怅,辜负月华明。 “……我先走了,别熏着你,赶紧歇息吧。” 萧晗说得轻巧,褚寻忆却听出了其中的怆然和凄伤。他目送萧晗近乎于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暗叹:这个少年呐,还是一如既往的诡秘莫测,他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在一场支离破碎的故梦里,守着再也无法企及的曾经。 萧晗的屋子离褚寻忆很近。偏院不比正房,虽不逼仄,但总共也就那么一亩三分地,为了避免惊扰褚寻忆,萧晗的动作可谓是轻之又轻,他拿帕子清理伤口的时候,就差翘兰花指了。 “嘶——!” 湿布粘上皮肉外翻的肩膀,疼得萧晗到抽一口凉气。
100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