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不是个蠢人,他是个愚人。我和你爹说了很多次,绝不能彻底灭了大漠! 一旦大漠荡平,四海平定,谢家将成为朝廷最大的威胁。 他说,到那时,他自会上缴兵权回家种田。 他说他与皇帝说过很多次了。” 乔忠笑了,无奈的望着谢清遥:“这话,你或许会信,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你自知你爹的为人。 我或许也会信,因为我跟着他打了十多年的仗,与他朝夕相处,我也知他为人。 但生性多疑的萧宸瑞,他能信吗?” 谢清遥驻足,望向乔忠:“兵部的那次谈话呢?你们三人谈过什么?” 乔忠:“萧宸瑞提了几个人,问你爹可不可用。 你爹告诉他不可用,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萧宸瑞当时脸色就掉下来了。但很快,他又笑了,跟你爹说了一句,‘兵家事,朕确是不懂,幸有卿在,朕甚感心安。’便走了。” 乔忠难以理解的望着谢清遥: “你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吗?他在最后一刻还是不想杀谢长卿,你也知道谢家的军队有多得民心。 你也知道谢家军法严明,第一条,便是,扰百姓安者,斩立决。 铜关一役,粮草断绝,百姓自发送粮捐钱于军中。 淮水一战,为争先机,百姓用身体搭桥,助我们渡水。 这是民心。 萧宸瑞不想背一个骂名!所以,他给你谢家一个活路了! 那是让你们回家种田的机会! 他明着问的是那几个人名,暗着是在问他,把那几个人弄进来,之后,由他们带兵平定大漠! 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一个隐晦的告知。 你爹拒绝了。 这一次的谈话,又坚定了萧宸瑞的杀心。” 谢清遥冷静的反常:“那几个人都有谁。” 乔忠说了一连串的人名。 说完之后,乔忠也笑道:“但你爹说的没有错,那几个根本带不了谢家的军队,让他们带着将士出征,军心不稳,更难以服众,结果只能是一起送死。” 他顿住,沉声道:“可你爹不是送死吗?他自己也是在送死!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极了,从他抗旨,你和他争吵之后,他打了你之后。 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他和我说,我从前打过老二很多次,但这一次我心里最难受,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没有错,但我仍打了他。 你爹说这话什么意思?是他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他是清楚的,清楚萧宸瑞迟早鸟尽弓藏。 他想的是天下平定,百姓安居,他死也值了! 他那么忠烈那么伟岸,他自己去送命啊!我凭什么要跟他一起去送死! 我只能背叛他!这是他逼我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兵家自也相同! 如他解甲归田,新的兵部尚书不会用我!我若混得好了,兴许能混个闲差养老,如果谢长卿被皇上杀了,我便是一无所有的朱川洛! 我没辛川洛那么傻,跟着谢长卿一起赴汤蹈火的送命,我凭什么要这么做?我水里来火里去!刀尖上滚,不就是为了飞黄腾达么?我凭什么要陪着他一起忠烈?” 谢清遥脑袋又疼又乱。 他没有和乔忠再问下去了,他也知道,乔忠说的句句属实,因为这个结果谢清遥早已经猜到了。 谢清遥一直怀疑,爹是预料到这个结果的。 可他想不明白,爹既然预料到了,为什么不做打算,既然预料到了,为什么还能每天那么从容的去上朝,从容的做事,甚至从容的跟家人打哈哈。 为什么,爹还要坚定的做好他的职责所在。 谢清遥脑海里悠悠回荡着,爹爹最常说的话: 【做谢家的孩子,永远不能怕死,要时刻抱着为国捐躯,精忠报国的心。】 他想起幼年跟着爹爹途经一处衙门口,那里排着很长的队伍,他坐在爹爹的马背前,好奇的问,他们干什么呢。 爹爹的声音比以往都沉重: 【那些老百姓是在交税,老百姓交出的税钱,送到朝廷手里,朝廷用这笔钱给我们军饷,给爹俸禄。 所以你记好,我们的富贵不是皇上给的,是老百姓给的。 老百姓给了我们泼天的富贵,当他们有难时,我们必须挺身而出,哪怕付出生命。】 那年大漠攻入城池,放火烧城。谢家率军出征,将大漠人打得犹如丧家之犬。爹爹像往常那样,当即下令军队为百姓修葺房屋,很多百姓的房屋被烧了,暂时没有住处,他让老百姓住在军营里。 他带着士兵和谢清遥露宿野外。 当时一个和谢清遥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走过来讨饭,爹爹询问之下,方知小男孩的父母被乱军杀了,爹爹将他收留了,还让谢清遥和他一起同吃同住。 那小男孩叫谢虎。 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爹爹声音低沉的对他说: 【民间有句话,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战乱,最苦的是老百姓。】 后来,他因赌博,被爹爹用藤条抽打时,爹爹愤怒的咆哮声音犹在耳: 【你不是在败我谢长卿的钱,你败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你挥霍的是百姓的血汗!】 他回忆不下去了,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他脸色白得厉害,头也很痛。 他死死的攥着拳头,胳膊搭在冰冷的壁上,关外山走过来,轻声问:“沈爷,没事吧?” 谢清遥扶着墙,他回过神来,想张口说话,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关外山看看里面:“里面那老妇怎么处置?” 谢清遥抖着手:“剐了,当着乔忠的面给我剐了他......”他顿住,声音发着抖: “他教了个好儿子......背叛我爹......还说我爹是愚人,剐了他。” 他的声音极轻,关外山甚至没有听清楚,只是当谢清遥说道“剐了”和“活剐了他”时,才格外用力。 谢清遥神魂晃荡的出了刑部,他翻身上马,阳光比往日刺目,他心口空荡得厉害。 他和宋伯怀早就定好十天之后在城外接沈星河和叶霓裳他们的马车。 但他等不下去了,他觉得一天都很煎熬。 他将适才一直在手里紧紧攥着的骰子匆匆放进了怀里,他现在必须得去找他的星星了。 他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的要去迎他。 如果他昼夜催马,五六日的路程应能半路迎到他的。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他了。 为什么大仇得报,他反而更痛苦了。 我爹为什么明知是死,也要回来。 他不敢起兵不是怕死,他是怕百姓再陷入战乱。 老百姓到底是谁啊!我爹为什么可以为他们做到极致!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我爹这种人。 他做的是正确的事吗? 可他为什么没有善终。 他在奔赴刑场时,是什么心情? 他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活了啊。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知道他的二儿子被人敲碎了膝盖凌辱致死。 他的三儿子跪在地上学狗叫,最终悲愤自戕。 当他得知他最爱的女人在刑室饱受折磨。 他后悔吗? 爹爹知道娘亲最怕疼的,有一次,娘亲的指甲劈了,哭得花颜失色,爹爹吓得表情都变了,小心翼翼的捏着娘亲的手指给他吹着。 谢清遥手里的马鞭在挥舞,他纵马狂奔,他一路出了城。 他想,或者他什么都不问,只把他抱在怀里就好。 他疯狂地想念他,比以往更浓烈了。 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扬在空中的马鞭没有甩下去。 他想,那辆朝着京城的方向行驶而来的马车里,此刻应该是欢声笑语的。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他像个可悲的游魂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会吓到他的吧。 他渐渐刹住了马。 他洗去了逃犯的身份,他好不容易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了。 就连好好享受这一路的旅程都不行么。 谢清遥闭了闭眼,他镇静了下来,那些几乎扰得他头痛欲裂的问题,他自己应该也能找到答案的。 刑部,卷宗。卷宗里一定记录着他的家人最后遭遇了什么,说过什么。 谢清遥立马停驻长久,最终调转马头,回去了。 “阿嚏!阿嚏!” 沈星河坐在马车里连打两个喷嚏。 叶霓裳娇笑着:“哟,看来是有人想你了呢。” 沈星河一乐,吸了吸鼻子,挑帘望着车窗外。 远处小山丛桂,柳枝迎风摇曳,河面游船如织,有呜咽婉转的笙歌传来。 老马趁机大献殷勤:“花花,坐得累了吗?要不要去坐船?咱也听听小曲儿去?” 花花点点头:“好啊!咱们一起去看看?” 叶霓裳挥挥手:“我不去了,一听就没用真劲儿,糊弄事儿呢。” 沈星河:“同行果然是冤家。”他对老马:“我跟他去街上转转逛逛,你们先玩儿着。” 两个人下了马车,朝着街上走。 但两个人的步伐都走得有些慢。 “咱们......”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愣了一下。 叶霓裳:“你先说。” 沈星河摇摇头:“你说吧。” 叶霓裳:“我意思是......这再好,还能繁华得过京城啊,不如咱们俩先走吧,他们慢,这么走走停停一路玩儿的,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到呢。” “我同意。” 叶霓裳:“你要说啥事儿?” 沈星河说:“也是这事。” 叶霓裳思念老宋,沈星河思念老头,俩人一拍即合,当即回去了,找到谢虎。 谢虎听后乐了,断然拒绝:“瘦猴,姑且不说你二人先行,谁保护你们? 我若跟着你俩走,他们怎么办? 我只说最重要的事,你给我记好。 你晚到一天,我家二爷的身子就能晚空一天。”
第155章 瑰丽的阳光洒满鎏金色的瓦顶,一眼望去,光彩夺目。 小石头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他又高了不少,也健壮了许多。 如今,他已是萧朗星了。 他立在一间雕梁画栋的寝殿内,跑到华丽的柜子前,打开柜子笑着说: “沈大哥!将军府在修葺呢,这以后就是咱们第二个家了!这里面都是你的衣裳!红的在这个柜子里!”他跑到另一边:“这个柜子里的是鹅黄色的衣裳,那个柜子里的是黑色的!另外一个装的是别的颜色的。” 他话音未落跑到了摆着精致点心的圆桌前,指着琳琅满目的点心:“这些都没有枣泥馅儿!你尝尝!” 他兴奋极了,将昔日谢清遥曾经嘱咐过他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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