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燃又催促他包扎,这次赵浔真的反应过来了,撕下一段袖子扎紧了伤口,目光却还是牢牢勾着谢燃。 “我以为你会问中一怎么样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人是我——以及,为什么你明明想毁掉自己的尸体,却反而回到自己身体中了。” “中一来自虚境钦天监,非世俗中人,不必我为他担心,”谢燃道:“至于其他,我的确好奇,请你为我解惑,你是什么时候想到通过中一给我下套的?” 赵浔却笑了:“谢大人说笑了,最先下套的人不是你们吗? 用那个什么白玉盘骗我你不是谢燃。” “当时也算证据确凿,你难道没有过片刻怀疑吗?” 这正是谢燃最想不通的地方,他原本也没觉得能拖住赵浔很久,但只要对方有片刻迷茫迟疑,他便有机会和中一里应外合,毁了尸体——原本,今晚的一切都应该如此进行。 “没有。”赵浔竟然毫不犹豫地说:“谢燃,你未免太小看我了,认出你——对我如同本能,超越一切理性、思考和证据。” 谢燃无言以对。 赵浔继续道:“既然你不可能有错,那必然是白玉盘被人做了手脚。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白玉盘的主人,先前我又曾发现贺子闲去钦天监留信,那么,是谁在和你里应外合,一起骗我,不是非常一目了然吗?” “你知道这些事情里难度最大的是什么吗?” 谢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要让你相信我真的信了你不是谢燃,我便要按耐住自己不去找你……不过,好在你离开的这两年,我已练出了耐心。等这么一会儿,便换得如今让你重回躯体,死而复生,很值得。” “那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许多了,只需要监视你的所有行为,比如寄出的信件,然后伪装成中一给你回信,将魂魄附身原躯壳的咒法当作毁去躯壳的给你,”赵浔笑着说:“其实还是挺麻烦的,若依我的意,就将你绑起来直接强行将魂魄放回你的身体里,只是可惜不行。” 谢燃已经想通了关节:“必须要我自愿,魂魄才会入体?” 赵浔抚掌笑道:“不愧是朕的老师,聪明。怎么猜到的?” “哄骗对你来说太温和了,陛下不像是这么会尊重我个人意愿的人。” 这句显然是嘲讽。赵浔面上有晦暗神色一闪而过。 他和死而复生的谢燃对视着,有一瞬间,他们脑海中闪过了同样的场景。 昏暗的帝王寝殿内,一墙之隔躺着上任先皇的尸身,而年轻的新皇将他的老师按在地上,发丝凌乱,冕袍大散,赵浔强硬地将他的执念灌输给谢燃,而谢燃手中的匕首刺破了赵浔的心口。 他们仿佛生来便注定如此,即使两情相悦,却哪怕是水乳交融之时,也掺杂着浓郁的血气。 若非要找些岁月静好出来缅怀,竟然也就是少年时在赵浔租来的破落院子里的豆大光阴,和谢燃借尸还魂后在农家小院合衣而眠的那几夜了。 而即使是现在,他们表面上仿佛一对生离死别,久别重逢的爱侣。赵浔说话时还迫着不能行动的谢燃半靠在怀里,亲热呷呢地玩着他一缕垂落的发丝。 但说出的话却依然针锋相对。 ——不,或许还不止于此。 谢燃动不了,他深知赵浔的亲密举止实质上也是一种监视,他毫不怀疑哪怕自己现在咬舌自尽,赵浔都能立刻反应过来把他下巴给卸了,他若要毁了这具身体,需要一个更快更狠的方式。 他需要利器。 而他记得,那把曾送给他的匕首,如今就放在赵浔的胸口怀中。 谢燃将唯一能动的右手,轻轻抬起,攀上了赵浔的左肩。 赵浔低头看了他一眼。 谢燃心中一跳,慌乱间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赵浔为复活自己隔日一碗的心头血,脱口道:“疼吗?” 赵浔一怔。 他握住了谢燃的手腕,笑了:“这是怎么了?老师忽然良心发现,伤春悲秋起来。你若真的怕我疼,便不会自裁了。” 谢燃无言以对,他的目光滑过赵浔胸口衣襟下隐约露出点形状的刀柄,尽力换了个话题:“……我之前短暂回到身体,也是你做的吗?你是故意让我知道尸体位置,自己找到这里来的。” 赵浔今晚的耐心似乎特别好,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程度:“是啊,我当时还躺进棺材里为你绾发呢。发束得如何,我们谢大人可喜欢?” 谢燃:“……” 其实礼法来说,男子束发称“冠”,女子簪发才称“绾”。这便也罢了,偏偏绾发这事本身就十分暧昧,多为女子婚后丈夫示爱所为,这让谢燃立刻想到了那口帝后合葬棺。 而赵浔显然并不是失口用错了词,而是故意的。 此刻,他顺着谢燃的目光望着那口棺木,忽然沉沉道:“前日和你一起躺在棺椁里时,我便在想,若你当真不能复活,就这样死而同穴,未必不美。” 陛下说这些话时,手下的小动作一点没断,连说话呼吸都照着谢燃颈侧那块最薄的位置来。 谢燃这具身体原本都不知是死是活,冰凉僵冷,但被这么折腾了一番,竟也隐隐起了淡淡的粉,如春初融。 若是从前,这或许又会是一场意乱情迷的开端。 赵浔的指尖抚过谢燃每寸肌肤,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谢燃……我想你了。” 谢燃只觉心中一痛。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应,一瞬间甚至都忘了自己原本是要从赵浔身上偷刀自裁,直到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棺木旁的巨鼎上。 ——是那曾连通四个山脉的青铜巨鼎,竟被赵浔搬到了此处! 谢燃骤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似乎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赵浔虽然有时强势没分寸,但在现下场合,实在暧昧腻乎得有些异样。 还有既然希望他来地宫,又为什么故意让侍卫宣诏拖延时间? 什么都不对。 等等,拖延时间…… ——赵浔的话似乎太多了。 “呵……” 谢燃只觉浑身一冷,仰头看抱着自己的人:“……你笑什么?” “……不愧是老师,”赵浔笑着:“您似乎快发现了啊……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话音落下,忽听远远传来一声钟鸣。那声音浑厚透彻,哪怕他们此时身处地宫都能听的清楚。 刹那间,谢燃只觉周身肢体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通在这具躯壳,打破原先那些冰冷僵硬的屏障! 剧烈的感官刺激让他思路竟前所未有的清醒,想清了那些奇怪的关节。 赵浔既然可以把他的魂魄塞进躯壳,为何不直接这么做,还需要弄巨鼎,喂血,再诱他依次触摸头部大穴,弄这许多手段? 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先前那次、包括刚才,他虽然进了自己的尸体,但都不是完整的附身,所以不能行动。 而若要真正起死回生,必须完成这些复杂的仪式。而从赵浔故意拖延来看,应该还有最后一个关键的因素。 ——时间。 赵浔的复活之术有三个条件,正如大部分术法,讲的是天时地利:一、物。比如赵浔的血,巨鼎,谢燃的尸体。 二、灵。谢燃自愿魂魄归体。 三、时……元宵节至。 “元宵喜乐。”赵浔轻轻在谢燃耳边说出这句话:“终于……到了这一刻啊。欢迎正式回到阳世,我的老师。” 即使谢燃正被体内岩浆般滚烫的血流折腾得不清,都能清楚地感到,赵浔周身都因兴奋而轻微地颤抖起来。 ---- 完结倒计时啦
第96章 大结局(上) “咚——” 钟声共敲响七次,金石余音犹在耳畔。 突然间,谢燃骤觉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劈中了屋顶。然后,他才反应过来,那竟是一道霹雳自天而降,声势震耳欲聋。他们在地宫之中看不见外面,但犹能感到这裂空般的声势。 而与此同时,身下地面竟然也随之一震,摇晃起来。 谢燃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身上一沉,已被赵浔压在了身下护住,地宫屋顶崩塌的土石擦着他们身侧落下。 那摇晃足足持续了十几瞬,才渐渐平息下来。 “咳……”谢燃挥散眼前密布的灰尘,呛咳着,看着同样灰头土脸的赵浔,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忽然想到了多年前曾在杂书古籍中看过的一句话:若有逆天之行,妖物出世,自会上应天象,电闪雷鸣。 谢燃心中苦笑,现下我算是妖物了吗?倒也不算错。死者复生,不遵天道。笑疫诅咒,连累苍生。我这一生真是个烂摊子,初心是无愧黎民社稷,如今却成了万恶百灾之源。 赵浔眸光锐利,忽然寒声道:“谢燃,你在想什么?” 他话音落下,谢燃却已率先出手,去夺赵浔放在胸口的匕首。若是平时并不好得手,但刚才赵浔为了挡落石而手臂擦伤,动作便缓了片刻。 谢燃攥住匕首,用刀尖抵住自己的咽喉:“你为何这样逼我?我若复生,笑疫重现——” “你又为何这样逼我?”赵浔冷笑着打断道。 他们二人说服不了彼此。 谢燃又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皱眉阂目,将匕首送入了自己的心脏! 但随之而来的竟然不是剧痛和鲜血,而是赵浔骤然逼近的脸。 年轻的帝王攥住了他的咽喉,冷冷笑道:“老师,你猜……同一个错误,朕会犯几次?” “这叫“自惜”,很好听的名字,是吗?和’笑疫’的风格还有几分相似,因为这也是异族的咒法,”赵浔笑着说:“你走后,我将和你相关的东西都研究了透。机缘巧合下,找到了这个非常适合你的咒法。这两年来,每当我想起你死时那幕,痛不欲生时,便会用我的血将这个咒语’缝’进你的尸身内。” “它的效果是……不能自裁,自伤,自残,哪怕有一点念头都不行——真的非常适合老师您这样无私无我的人呢。” 谢燃还维持着握住匕首的姿势,神情狰狞,握住刀柄的虎口处都因用力太大,而渗出血来,但古怪的是,仿佛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和他自己角力,刀尖竟不能前进半分! 谢燃手都在发抖,头一次这么失态,对赵浔嘶声怒吼道:“你已经做了皇帝,如今就连我的生死都要掌握吗?” 赵浔走过去,漠然从他手中夺走匕首,扔在地上:“老师,你说反了。我只在乎你的生死,也只想掌握你一人而已。” 荒唐。愤怒。 谢燃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怒火燃烧着他的理智。而更让他羞愤的事情接踵而来,赵浔握住他的咽喉,撬开他的唇齿,将流血的手腕抵在他唇间,逼迫他喝下更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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