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久耗。 南鹊凝神一思,将目光放在了黎七夜的牌位之上。 虽有些不敬,但也是无奈之举。 “别去。” 道者出声。 南鹊心头一惊,未料到对方还能留意他的举动,随后又是浅浅一笑:“我就去一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还请吴兄帮我稍加牵制。” 在场之人,唯有他闲置。 而且,也只有他和道者行动不受限,而道者如今抽不开身。 闻言,道者百忙之中,侧首看了他一眼。 他一双灰扑扑极不惹目的双眼,这样看人时,南鹊忽地产生了一种念头,似乎这本该是极为有神,极为好看的一双眼。 道者唇微启,欲说什么,南鹊已然走上前去。 快步几步的途中,他已划破手指,待走到那牌位前,南鹊直接将血滴在上端。 他不是被选中的内门弟子,自然有破坏这场祭奠的资格。 其他东西都有可能是虚幻,唯这个是真,只是同样被施了幻术,想来术法也破坏不了。 可南鹊也用不上术法。 牌位上原本就萦绕着生魂的死气,陡然加上南鹊一滴不带灵力的活人血,整场仪式都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垣珩含笑看着这一切,未有阻止,到了此刻,才道: “你们就在此处相杀,恕不便奉陪。” 说罢,他信手一挥,收了那枚气息无比凌乱的牌位。 与此同时,也带走了站在牌位旁边的南鹊。 道者瞬间移动脚步,可随着牌位的离去,一股滔天魔气瞬间暴出,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不断汲取着养分,压得在场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魔源出世。 苏兀卿顿下身形。 …… 黑,好黑。 四下皆是茫茫的黑,看不清一丝光亮。 南鹊意识像是陷进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以至于再睁眼时,又被猛然映入眼的紫色莹光刺了眼。 这是……七夜花? 大片大片的七夜花,在莹白月光下舒展着花梗,每一朵花蕊,甚至是一条枝叶,都绽放得绚烂夺目,生机盎然。 如果说南鹊之前见过的,已经算是仙界罕见的灵草,那这里的,更让他一眼便觉活灵活现,仿佛是有生命力的生灵一般。 南鹊看了几眼才收回视线,环顾四周,发觉除了与方才所见的场景不同外,周围的景致还是同样。 一样的屏风,一样的檀木桌椅,一样的牌位,就连摆放的位置都是一样。 幻境是解开了?还是仍在继续? 这让南鹊一时辨不分明,他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者那边情况如何。 “你再好奇乱看,当心我杀了你。”垣珩玩世不恭的笑声传了过来。 如同草木一折就断的脆弱少年,闻言转眸看了过去,清润双眼中却并无多少惧色。 “你要杀我,早就杀了,不会等到此时。” 南鹊语气笃定,但并不强硬,实则也是试探。 “说得不错,但你要是一不小心惹恼了我,我还是会随时杀死你。” 垣珩也许听得出来,却并无掩饰,毕竟他杀死眼前这个少年,比折断一根树枝还要简单。 于是,南鹊不再说话。 他还不想真的惹恼垣珩,而且,今晚的垣珩,似乎有些隐隐的不对。 但哪里不对,南鹊一时又说不上来。 有些怪异的垣珩没有进行还魂仪式,而是望着月光下的七夜花,神情似乎少见地怆然。 “开始吧。” 他淡敛起之前的表情,仿佛方才一瞬,只是南鹊不慎窥见的幻觉。 说完这句,那只在打斗中无形消失的藤精又不知从哪里走来,整根藤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南鹊不清楚它在说什么,但听起来应该很高兴,还过去用“手”扑了扑垣珩。 垣珩轻笑一声,也碰了碰它的“手”。 “它有名字吗?”南鹊忽然问。 垣珩抬头看他一眼:“没有。” “为什么不给它取一个。” “没空。” “听闻黎七夜喜爱树木花草,若是他在,定不会这般敷衍。” 垣珩笑道:“你想说什么?” 南鹊看向他,忽道:“其实你不是垣珩。” 不等垣珩回答,他又道,“你是黎七夜。” 这句话一出,夜空中的风似乎都寂静了几分。 垣珩一直含着笑,陪着那只藤精玩闹了一会儿,才对南鹊道:“你在胡说什么,黎七夜早就死了。” “是早就死了,但又被垣珩用生魂祭之术救活,代价是他的命。” 南鹊也是方才一瞬,忽然凑齐了所有怪异之处,想到这种可能。 垣珩擅用幻术,好艳丽风雅,而黎七夜生性温淡,喜花草树木,又因亡故后润泽北泽,这里的树精藤怪对他格外亲近。 这个结界内,虽然有垣珩留下的幻术,但其实多跟生魂祭术法有关。 垣珩和黎七夜结为道侣之后,互相也一起修行过,对彼此的独门道术不说有多通悟,但学以致用应该不成问题。 唯一一次现身,也借助了树藤的力量。 “那又如何?” 垣珩挑了下眉,看向他。 能说明什么? “你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当时的垣珩说——“若是以我过往的修行,怎可能在你等手下负伤?” 南鹊起先是觉得垣珩蛰伏北泽七十几年,又一心策划黎七夜的复生,必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后来细想才觉不对,无论如何,垣珩的修为不可能还会出现倒退。 “就因为这句话?难道不可以是我不甘言败?” 垣珩仍是笑:“你别忘了,生魂祭用不上我的命。” “垣珩的个性,的确有几分高傲。” 旁观这六场幻境以来,不难发现这一点,纵使在黎七夜面前,垣珩也不曾彻底坦露心迹。 而下一句…… 南鹊顿了一下,才道,“是你杀了他。” 随着这五个字落下,空气里的风也好似没了,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面前的垣珩一点点卸掉笑意,摘下故作的温柔神色,敛起一切情绪,变得没了表情。 “我为何不能杀他?” 他声调静静的,竟透着一丝古怪的微扬。 好似疑惑,也好似在不解反问。 “他杀死了我,我杀死他,不是很公平么?” 陡然生凉的声线,听得南鹊耳膜似乎都被清冷的月光刺了一下。 在黎七夜的视角,垣珩与他结合不过是各取所需,这个过程充满了虚情假意,到死都带着算计。 “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用我的命壮大了他的无妄三千,而我,却害得枫袖山庄上下百条性命惨遭横祸,日渐凋零。” 清寂嗓音潺潺流泻,如水般清凉,如海般怨毒。 南鹊盯着面前这张长着垣珩面容的脸,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属于黎七夜灵魂满怀的冷恨。 手心不由地握紧,捏出了冷汗。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中毒之后在枫袖山庄见到的场景,或许另有隐情?” 当时的垣珩,接到枫袖山庄有人叛乱,便带人前去镇压,只是恰巧黎七夜不在,又因为萧彼的事,两人生了些隔阂,没有及时告知黎七夜,也有不愿率先向对方低头的意思。 等黎七夜带伤赶来,便见到垣珩在枫袖山庄大开杀戒的一幕。 南鹊的话,却让黎七夜好一阵讽笑。 “他垣珩不想在仙界落得杀道侣夺仙门的恶臭名声,自然要师出有名。” “但……枫袖山庄并没有因此灭亡。” 南鹊愈发肯定黎七夜和垣珩对彼此的误解之深,比如垣珩若真是想将枫袖山庄纳为己有,又怎会留下后患,让枫袖山庄的血脉延续至今?又比如垣珩若真是要黎七夜的命,怎会抛下无妄三千不管不问,一心守在北泽将黎七夜复活? “那只是因为他心怀愧疚而已。” 黎七夜不甚在意的语气,又隐含一丝嘲弄,“就好像这么多年过去,明明是他害死了我,可仙界所有人都只记得他为了死去的道侣化作守护妖兽,都在夸赞他的深情,流传下来的,也是绝无仅有的好名声,可我只觉得恶心。” 南鹊一时未语,或许黎七夜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话前后矛盾。 “如果真是无情无义,又何必心存愧疚?” “那是因为他……” 黎七夜暴躁的语气顿了一下,忽地抬目看去,“你为何要帮垣珩说话?” 他眼中闪烁着浓烈的杀意。 “你觉得我做错了?我不该杀死垣珩?” “……没有。” 南鹊反应极快,他早就察觉,黎七夜的情绪在被他拆穿后极度不稳定。 到现在没杀自己,也只是难得地有个人能让他发泄一下倾诉欲。 “我只是觉得……” 意识到黎七夜随时有可能失去理智,南鹊手心的黏湿感更重了,“你们之间或许还有没解开的误会,不一定是谁做错了,只是恰好有人策划了这一切,你们……” “你是在拖延时间吧?” 黎七夜的声音忽然打断他。 南鹊心头随之惊了一下。 “在等刚才那个人?” 黎七夜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却并不在乎这点小伎俩,轻笑道,“可惜,没人能找来这里,你不该将期望寄托在那人身上,在魔源出世的那一瞬,他就已经选择了丢下你。”
第11章 虽是在笑,但语气却隐含嘲弄。 南鹊清楚地听出,他在暗喻他和垣珩。 幻境里的萧彼说过,黎七夜从不耽于情爱,与垣珩合作也是为了各自的仙门,也许从一开始,黎七夜的确心无旁骛,但在后来的朝夕相处中,在垣珩对他频频示好时,他又何尝没有选择对垣珩产生过期待? 倘若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波澜,不至于现在心死如寂。 那垣珩呢? 那些被黎七夜视为居心叵测的举动和言语,究竟是他别有目的,故意而为之,还是在中途,情不自禁付出了真心,才会在黎七夜死去后,幡然悔悟? 也许只有他们两人自己才能知晓。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该用何种方式稳住黎七夜。 察觉到南鹊的算盘后,黎七夜便不再和他多费口舌。 手一抬,随之浮现的,便是那口盛放着章蕴身体的棺材。 南鹊刚才的感觉没有错,这里的七夜花之所以开得绚烂,恐怕是因为当初黎七夜便是化身于此,若想招魂,这里才是绝佳的地点。 眼前的黎七夜,还不算是真正地复生,不然他不会还要继续开启生魂祭。 方才所见的忌日所在,只是用来绊住那道者的幌子。 随着黎七夜进行仪式的最后一步,原本平静的月光下忽起阴风阵阵,章蕴不省人事,也在此时揪着眉,溢出几声低吟,似是十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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